上辈子卫芦悠使劲儿作,她被关在沈家,到死都不知道她那前夫官途亨达,后位列三公官至太傅。白景育修身立德,确确实实是难得的好儿郎,虽出生平微,却从未失过志气。
卫灵玉和白景育……真是没想到。
不过,她虽不喜欢卫灵玉,但也不会去干涉这些,顺其自然吧。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卫芦悠和白景育这对前世夫妻能不能见上一面。她摸着下巴,眼中含着几分戏谑,要是卫芦悠知道前世她那个瞧不起的前夫有着大造化,还和卫灵玉走到了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呕死呢?
楚意存着看笑话的心,却也知道这一时半会不可能,只略微想了想便抛到了脑后。
二月十六,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儿子被退货的瑞王妃终于喝到了喜酒,一颗心实实在在的落到了肚子里。这心里头一松啊,差点儿捂着帕子哭出来,太好了,她儿子不止成功找到了媳妇儿,还是个镶金戴玉的,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
晏呈咧着嘴笑的像个二傻子,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瞧他那样恨不得灌他个十几壶,无奈安王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只得作罢。冬郎手搭着晏呈的肩,心里眼里是止不住的艳羡,“我娘给相了好几家的亲,一个都没成,你运气可真好,明明入赘,人人都羡慕的紧。”
晏呈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你们羡慕不来。”
花烛晕光里美人如画。
晏呈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是痴了,她平日喜欢素色的衣裳,便是绣纹也甚少用艳丽的颜色,喜服凤冠,芙面丹唇,好看的叫他心都快蹦出来了。
兰衣等人已然改了称呼,看着两人喝了合卺酒,笑着唤了声姑爷便招呼了姐妹们退下。房里静悄悄的,隐约可闻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帮着她拆了凤冠朱钗,对坐在床上。
晏呈呆坐着,不知道是热还是怎么的,额上已经冒了汗,楚意抬手替他拂去,如往常般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想什么?”
晏呈红了脸,并着耳廓也发了烫,吞吞吐吐道:“想、想洞房。”
楚意偏头含着笑,他因那笑有些发羞,揽着人倒在了床上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眉梢眼角都透着欢欣雀跃,哑着声唤了一句,“楚楚……”
洞房花烛过的便是个没羞没躁,顺应着天命去调和阴阳,暖光暧昧,一夜未歇。
婚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楚意忙的时候,晏呈便往外跑和狐朋狗友们四处转悠,她闲下来的时候,两人也时常到别的地方走走逛逛。过了两年,瑞王妃到底还是和瑞王和离,搬到了卫府住,每日跟着几个妯娌喝茶聊天八卦看戏逗逗孙子孙女,小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舒畅。
往些年冷清的卫府渐渐热闹起来。
卫小小姐最喜欢她爹,日日跟在晏呈屁股后转悠,遛街逗狗,小小年纪竟是比过她爹一跃成了京都纨绔扛把子,走哪儿都有一群纨绔叔伯给撑场子。
卫小小姐的那架势做派叫瑞王妃差点儿没拿着鸡毛掸子把卫小小姐她爹晏呈给抽死,苍天哎,她年轻时候得担心自己儿子嫁不嫁得出去,临老了还得愁自己孙女儿。这祸害她孙女儿的混小子活该揍死了去!
卫府这边鸡飞狗跳,瑞王府那头一片沉寂,晏觉瘸了腿身上的差事自然丢了,袭了瑞王的空爵位做了个闲散王爷。每日阴阴沉沉地厮混在内宅,浸淫酒色,没几年就掏空了身子。至于定南国公府里的晏岚和苏烜,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两相怨怼,却又不知道为何死活不肯和离,耗着相厌一辈子。
而瑞王气息奄奄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和丫鬟,晏觉忙着怜爱新收的歌姬,晏岚忙着和丈夫斗和婆婆斗和妯娌斗和小妾斗和通房斗,谁都没能顾及上他。倒是晏呈带着卫小小姐过来瞧了他一眼,当真是只瞧了一眼便离开了。
接到卫芦悠死了的消息时楚意正抱着卫小小姐念书,卫小小姐强撑睡意朦胧的眼打了个呵欠,问道:“娘亲,卫芦悠是谁啊?”
楚意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将她放到床上,轻拍着哄她睡觉,“一个外人,不必理会。”
卫小小姐沉沉睡去,楚意去了外间望着门外的风雪。卫芦悠在拂花苑做了好几年花娘,眼看着就要熬不过去了,赵氏寻到了她将人赎出来带回了安城养着。
前几日已然官至内阁学士的白景育携妻子卫灵玉回乡祭祖,叫养病的卫芦悠知晓了去,一口血喷出来栽倒在地上便再也没能醒来,算来算去哪里知晓她最看不上的人却有这样的能耐。
重活一世,她最爱的人毁了他,最恨的人幸福安乐,最看不起的人荣华加身,只她一个凄惨哀苦比之前世尤甚。卫芦悠念叨着苍天不公,含着满腹不甘,带着重生期盼死去,只可惜这一次再没了那天大的机缘,一切终究归于尘土。
………………
庭院里的白色山茶花开的正好,楚意躺在藤椅上望着围墙,心里头有些不舍。
晏呈踩着草垛扒在墙上冲着她笑,一边笑一边叫着楚楚。楚意眨了眨眼睛,掀起重重的眼皮,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傻货。”
那音调极轻,轻的差一点点就没能落在他耳里,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半仰着头,傻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了院子,蹲在藤椅旁边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他牵起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红了眼睛,低低道:“我那叫大智若愚。”
穿着青色锻袍的小娃娃偷偷摸摸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想讨祖母开心,祖母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他凑近了些羞了羞脸,“羞羞羞,祖父那么大的人还哭鼻子。”
晏呈抹了抹眼睛,将椅子上的人抱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将得知消息的人尽数赶了出去,他坐在床上将人搂在怀里,叫了一声楚楚。
没人应,他落寞地抵着她的头,眼帘低垂挡住里头的暗寂,“晏呈的楚楚走了,晏呈会去找她的。”
他会找到她,然后亲亲她抱抱她,等着她捏一捏他的脸,似嫌弃又似欢喜地叫他傻子。
等到那个时候,他还是楚楚的晏呈,楚楚也还是晏呈的楚楚。
第66章 歌女要改行(一)
楚意微眯着眼抬手挡了挡金乌掠过的光, 树桠上的青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让寂静的乌暄山平白地多了几分嘈杂。她坐在树下青石上,撑着头无聊地远望天际浮云。
“楚楚, 楚楚你看。”青雀在她头顶打了个转儿,拔高了声音, 楚意抬头瞪了它一眼方才转身一瞧。
那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远远地站在崖边,流云浮卷,墨发随风。楚意懒懒地靠在树干上, 对着他招了招手, “你怎么不过来呢?”
容珉眼帘微垂,拂手挥去挡路的花枝。瞧着他慢慢过来, 楚意不由偏了偏头,他依旧穿着暗花绣边儿的白色长袍,比起坐镇仙界日常锦衣高冠累赘的吓唬人的仙帝,他倒像是简单随性的很。
青雀飞旋着停落在他的肩上, 抖着翅膀叫了一声神帝陛下,接着又道:“好久都没见着你了。”
容珉抬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最近闭关。”
他的声音像是极北寒地旭日初升时刹那冰碎, 青雀甩了甩晕乎乎头, 扑腾到了琉璃树上。最近几日乌暄山的风有点儿大, 一阵接着一阵,呼呼啸啸地吹的衣袍簌簌作响,容珉坐在她旁边, “给。”
楚意应声一看,却见他手里握着一淡绿色的纸风车,被风吹的直转悠。那上头萦绕的微绿淡光随着风过的方向散去,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楚意接了过来,笑道:“你做的?”
他轻嗯了一声,见她玩的开心,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抬了抬。楚意将那纸风车绑在了琉璃树上,随后飘落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乖,知道孝顺姐姐。”
容珉薄唇抿起不接话,楚意戳了戳他额头,“这脾气真是越来越臭了,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隔壁月落湖似有仙鹤长唳,惊飞了不少鸟雀,容珉放在膝上的手指微曲,转移了话题,“听说前段日子乌暄山迎了一位千层血域的来客。”
身为神帝他消息一向灵通,楚意也不奇怪,只是一想到那个坑了她的莲族圣女绯蓉瞬间没了好心情,她与容珉说起那事,终了忿忿道:“费了大半功力结果就换回了个无用之物,可亏死我了。”
修长的手指拂去她发顶的落叶,转眸凝视着崖边浮云,他缓缓道:“莲心莲是个好东西,不亏。”
楚意蹙了蹙眉,不解,“嗯?是有什么用处?”
容珉站起身,低眸回道:“你总会知道的。”他摘了一朵琉璃花放进嘴里,入口的清香恍惚了他的神知。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楚意不大开心地撇了撇嘴,尽会卖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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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略过肩的欧式宫廷卷发,上头带着朵红色的绒绢花,面上妆容浓艳厚重掩盖了五分本色,瞧着不让人心喜反倒觉得烦腻。
嗓子有点儿发干发疼,楚意捏了捏,旋即将那碍眼的绒绢花扯了下来。她靠在椅子上环量四周,在地方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后台,欧式风格的桌椅,中间摆置着几排架子,上头悬挂着各色妍丽的旗袍和小洋裙。
楚意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手包上,她将其打开,里面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翻了许久方才找出了几个银元。这时,安静的后台突然变的嘈杂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或轻或重并着些欢声笑语。
“哎,百丽你还没走啊,不是没你的场了吗?”一阵香风钻入楚意的鼻子,叫她忍不住偏了偏头,走到她旁边的是一个瘦高的女人,穿着暗红色的旗袍,她拿起桌上的口红对着镜子涂了涂,又给脸上补了补妆,细长的黛眉往中间皱了皱,“我看你明天还是请假吧,实在不行我帮你代班,就是缺钱也不能这么拼命啊。”
“玫华姐你快点儿!”有人在催,身边的女人理了理头上的网纱,抬手拍了拍楚意的肩,“我得上台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她来去匆匆,楚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话。
时不时有人给她招呼,楚意坐了一会儿等到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才拎着包寻了一个闲置的更衣室将门反锁起来。
原主名叫夏楚意,是晋城歌舞厅的一名歌女,有个艺名儿叫做百丽。夏楚意出生在弄堂的一个小阁楼里,有一个小她好几岁的亲妹妹叫夏晚风。她父亲早逝,母亲在八岁那年跑了,独留下姐妹俩靠着奶奶做零工过活。
家庭贫苦,奶奶年迈妹妹体弱,夏楚意上了几年学就再也不去了,跟着奶奶做零工补贴家用。随着年岁渐长,脸渐渐长开了嗓子也不错,一日出门跑腿叫歌舞厅里的白三爷瞧中留在里头做了歌女。
歌舞厅的福利不错但人多竞争大,不说特别轻松好歹比以前做零工强多了。原主没什么大的抱负,只想着叫奶奶和妹妹过上好日子,至少不愁吃穿。她和歌舞厅里的红牌之一玫华关系很好,多少能得她一些照拂,每日过的还算顺遂平淡,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名叫萧舒良的男人。
他英俊迷人又大方,日日都往歌舞厅来,且姐妹们又时常凑在一处说起这位萧家公子,原主很难不对他眼熟。甚至因为玫华的牵线搭桥,他们每日都能说上几句话。
原主长的不错,性子柔和却自带着一股子在底层摸爬滚打的韧劲儿,两人相处了些时日,萧舒良便对她提出了追求。
一个感情空白,一个情场老手,在萧舒良的运作下,两人很快就走到一起。
萧舒良此人最是风流,熟悉的都知道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快,夏楚意和他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就掰了,转头和她同班次的舞女好上了。
萧舒良是原主的初恋,初恋夭折她伤心了许久,一直到奶奶生了重病,才彻底挣脱出来,每天起早贪黑不要命地挣钱,这才有方才玫华劝她明日休息的事儿。
原以为从此之后和萧舒良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造化弄人,萧舒良和她妹妹夏晚风暗地在一起了。
夏晚风单纯善良,原主最疼这个妹妹,哪怕生活艰苦她也恨不得把她当小公主般宠着护着,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妹妹好好长大好好成家,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然而一切都毁在了萧舒良和他的未婚妻方萤春手上。
萧舒良和夏晚风处对象的时候方萤春正好回国,她是晋城商人方塞平正房太太的女儿,生的娇俏喜人,又出过国学了一身洋文化,青春时髦,不过见了一眼就叫萧舒良放在了心上。
萧舒良一边和夏晚风谈情说爱,一边和方萤春卿卿我我,女人总是敏感的,其中的端倪很快就让方萤春查探了出来。
方家一直惦记着和萧舒良的婚事,方萤春自觉受到了威胁,她也是个狠人,花了些钱找了几个地痞流氓趁着夏晚风晚间出门找原主的时候侮辱了她。
夏晚风跌跌撞撞地回家,却叫醉酒开车送方萤春回家的萧舒良撞死在路上,彼时原主为了凑钱给奶奶治病劳累过度被玫华送到了医院,等她知道的时候,夏晚风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巡捕房。
如果说夏晚风的死给了原主重重一击,那第二天听闻小孙女惨死,一口气没上来也随着去了的夏奶奶就是压倒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浑浑噩噩,甚至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直到玫华给她带来了夏晚风死亡的真相。她们一家三口竟就是因为一个男人的花心浪荡和一个女人的嫉妒疯狂而被搅和的支离破碎。
原主恨死了那两人,因为恨她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她一心想要报仇却无奈找不到机会,直到萧舒良和方萤春订婚,在她万般祈求下玫华帮她弄到了一张邀请函。
她带了一把刀,眼看着那刀就要刺进萧舒良的身体里,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妇人一枪毙命,她看到了她的脸,一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脸,哪怕她穿着华丽妆容精致,哪怕她依偎在这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她依旧记得她……那个抛弃女儿抛弃家庭跑掉的女人,那个本应该被她称作母亲的人。
原主死的时候有解脱也有愤恨,她的心愿很直接明了,护着妹妹幸福安乐,叫那些造孽的人罪有应得。
楚意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打开门离开了歌舞厅。
歌舞厅的大门外面人来人往,黄包车拉着客人消失在街头巷尾,铛铛的电车声顺着轨道那头由远至近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