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韩蓉铁了心要绣完衣服之后再行动,楚意便耐着性子等她,与此同时将这事儿毫不隐瞒地告知了傅容。
出乎意料傅容表现的很淡定,立在身后与她拢了拢长发,“花月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楚意见他淡定自若,一举一动都带着皇家的矜贵,转头笑道:“那可是你父皇,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傅容也冲着她笑,将从外头买的同心七宝钗插进她发中,看着镜中容颜淡淡开口,“有的。”
“想说什么?”
“禽兽。”
楚意抓住他的手腕儿,起身点了点他下巴,转而摸了摸发髻上的钗环,表情一顿,“但愿你不会是个小禽兽。”
傅容推着她坐在榻上,将从宫外带回来的小吃拿了出来,微微一笑回道:“当然不会。”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男未婚女未嫁,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靖德帝近些日子一直住在长信殿,因为精神不大好,哪怕睡觉都有人贴身候着,楚意再接到蒋韩蓉准备工作完毕的消息之后,费了两三天才钻了空子,半夜三更的时候引着人到了御花园旁边的桃玉轩。
桃玉轩里并没有人住,里头的宫人早叫蒋韩蓉借着太子妃协助六宫的职权调走了,靖德帝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只见四周白雾渐涌,内里灯烛乍然明亮。
他停住脚步反射性地就要往回走,回转身时猛然发现来路不见踪影。
庭院里有人影突然出现,他厉声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楚意停落在铺向正门的石板上,旁边石几上摆置着几株开的正好的月季花,她摘了一朵,一片一片扯了下来,慢悠悠地往他身上扔,嗤笑道:“何必装弄,我本就是啊。”
月季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在靖德帝身上,花瓣微凉顺着脸颊滑落肩头,他沉着脸,“是哪宫宫人,叫什么名字?”他到现在也只以为是后宫女人为了争宠使的手段,并未往旁的想。
“宫人?”楚意笑出声,这靖德帝眼瞎啊,“你那后宫有我这么漂亮的宫人?眼睛瞎了吧。”
她语带嘲讽不屑,靖德帝怒容渐显,“放肆!”
楚意撇了撇嘴,她现在的身份是画灵,面前这个男人好歹当了十来年的皇帝,身上真龙之气不少,她真要动手必会遭到反噬,虽然很想揍他,但顾及此到底还是忍住了,冷哼道:“行了,在这里少摆你的皇帝谱,仙神妖魔可不会买你的账。”
说着她闪身到了一边,唇角微动,“现在该是主角出场的时候了,你还不出来?”
在屋里头的蒋韩蓉听到她的话,理了理裙摆,欢快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的还是入主东宫第二天去长信殿的时候穿的那一声儿,雕绣醉芍药的大红色宫装。
裙摆拖拽在地上一步步走来,不说话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此处只有除了楚意和靖德帝他们三人外再没了旁的人,蒋韩蓉本就打算今天晚上搞事,行为神态上也就没有多做遮掩。
靖德帝一时看痴了,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轻声道:“褚兰……”
蒋韩蓉没理他,反倒是看向楚意,“你确定不会叫人知道?”
“放心吧,一点儿小术法而已,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蒋韩蓉点了点头,楚意则是说完后一个闪身隐入了暗处。
此时靖德帝又往前了些,他神情恍惚的厉害,尤其是蒋韩蓉对着他露出一个嫌恶的笑容之后。
这种笑太熟悉了,靖德帝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又唤了一声,“褚兰,是你吗?”
蒋韩蓉缓步走近,阴沉道:“你说呢,你说是不是我?”
这种语气也太熟悉了,所有的地方都像极了她,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呢?
靖德帝,“我是在做梦?”是了,他肯定是在做梦,褚兰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十几年啊,已经化作尘土了。
而且这四周白雾缭绕的,确实像是身在梦境之中。
“你就当自己是在做梦好了。”蒋韩蓉双手拽着他的前襟,嘴角扯出阴森的笑意。
“傅显啊傅显,你以往不是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着什么情深什么无悔吗?我的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一起下来呢?”
靖德帝猛地将人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我想过下去陪你的,可是……”
“谁又稀罕你陪着呢?”蒋韩蓉掏出最近磨得最锋利的那把匕首,趁着靖德帝抱着她,又快又狠,自侧腰而入锋利刀身全部没入。
剧痛从侧腰传来,靖德帝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僵硬的移手在侧腰匕首,现在这种感觉就跟十几年前他立在褚兰床前的感觉一样,整个人疼的厉害。
“你……褚兰……”
褚兰绽放出灿烂笑容,双手使劲儿把人推倒在地上,指尖在那一排被她磨得发亮发寒的匕首跳跃着,她跪在他身边,笑意又散了去,又随便选了一把匕首,双目望着远方,一刀便下去了。
“疼吧?褚隐也疼,我也很疼的。”
楚意很少见到这么凶残血腥的画面,转了目光望着阴云蔽月的夜空,心中叹气。
第113章 美人图(十二)
靖德帝身上到底有多少刀楚意没数, 只那一眼看过去血肉模糊, 也分辨不出来。
他死不瞑目,视线紧紧地锁在身边的蒋韩蓉身上, 蒋韩蓉跪坐在旁边,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目光放空, 内里瞧不见一丝一点的情绪,好半晌才扭头冲着打暗处出来的楚意露出笑意来。
她面上也惹了血污,慢腾腾地到井边转着辘轳打了半桶水将脸和手都洗了个干净。
“我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蒋韩蓉脱了身上宫装, 只余下白色的亵衣, “嘻嘻,他肯定死透了。”
楚意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大红色宫装, 启声道:“心里痛快了才好呢。”
蒋韩蓉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躺倒,凝视着上方夜空,“花月,你有喜欢的人吗?”
楚意抱着衣服坐在她旁边, 回道:“应该是没有的。”神树树灵的心是蓄不住七情六欲的,爱恨会短暂停留,却终将会逝去, 由不得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蒋韩蓉咦了声, “应该没有?”她伸手抓住她的袖摆,眸子里缭绕着浅笑,“那有人喜欢你吗?”
她话题转的太快, 楚意一时怔愣,迟疑回道:“不知道。”
一直到现在她都不大清楚碧石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真假假已然有些分不大清了。分不清便分不清吧,左右于她而言,万事顺其自然就好了,是真是假其实没什么大的差别。
蒋韩蓉低低地笑了两声,喃喃道:“在这个世上遇见一个爱你的恰好又是你爱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她伸出手虚抓了两下,也不知道在抓什么,“我想褚隐了。”
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大记得褚隐长什么样子了,只恍惚中脑子里有一个影子,穿着月白色的长衫立在南书院门外,一转头冲着躲在后头的她灿烂一笑。
“城郊的梅花开了吗?”
楚意握住她的手,如今初秋刚过,离寒冬尚早,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开了,我们一起去看。”
蒋韩蓉痴痴笑个不停,“真好。”
夜空中阴云不散难见星月,四周凉风寂寂,两人沉默地坐了会儿,蒋韩蓉闭上眼睛,“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楚意应了声好,抬手附在她额头上,体内灵力翻涌。
属于傅兰的魂魄被灵力所逼从蒋韩蓉的体内移出,楚意从屋里取了那件她在东宫亲自绣样的衣裙,抬手点火烧给了她。
红裙繁复,像极了出嫁新娘的喜服,她立在空中拜谢,不过须臾便没了踪影。
凉风卷起地上残花,楚意缓声道:“缘续来生,万望安好。”
傅兰离开,楚意便开始收拾残局,她将庭院里收拾了一番,确信没有什么遗漏之后将沾血的衣袍毁尸灭迹,抱着昏迷不醒的蒋韩蓉回了东宫。
春江见着她,转看了眼床上的人,“她走了?”
楚意点头,“走了,现在这个是真正的蒋家大小姐。”她四处检查了一番,“我走了,你看着她点。”
春江哦了一声,楚意走时带起风,弄的灯架上的烛火摇曳。她坐在江边,凝视着蒋韩蓉出神,叹了口气,“想到那疯子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楚意飞速回了北苑,傅容也已经收拾好了,等她一现身便径直去往东宫找了太子。
楚意伸了个懒腰,想着现在还早便没回画里,躺在傅容床上浅眠,画中地方狭窄,哪里比的上这宽床软枕舒服。
明明晚上阴云密布,第二日出奇的竟是个大晴天,日头瞧着极猛但温度不高,傅容一晚都没回来,楚意扒在窗前想着这烦闷的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靖德帝一整晚不见踪影,长信殿宫人焦急如焚,于辰时三刻巡逻侍卫路过桃玉轩闻有血腥,冲进去发现了惨死庭院的靖德帝。
唐皇后和谢太后匆匆赶来,暗红血渍直击眼球,谢太后摇摇欲坠,头昏眼花,道:“是谁?究竟是谁!”
唐皇后扶着她打量院中,在视线触及地上散乱的匕首时目光一顿,她又惊觉此处乃是桃玉轩,脑子里止不住地乱想,在谢太后低泣的时候低声道:“母后,咱们还是回去吧。”
唐皇后将谢太后送回了永乐宫,才领着宫人去了太子那儿,太子正忙着去往朝政殿,她叫住他,神色复杂,“皇儿,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
太子向来不信这些,“母后是伤心的糊涂了?”
伤心的糊涂了?唐皇后暗自冷笑,她有什么好伤心的?那男人死了不正和她意吗,他合该去死的。
太子去处理事情了,唐皇后站在东宫院墙下看着自己的手,扯着嘴角泛起冷笑,当初她偷偷塞给了褚兰一把刀,褚兰是动手了,可惜她没能一刀将那人捅死了去,她真是可惜好久的。
“也许这个世上真有鬼神也说不一定呢,看,遭报应了吧。”
皇帝驾崩,举朝皆惊,人心惶惶。
谢太后伤心过度卧病在床,唐皇后坐镇后宫,太子抚慰朝堂,哪怕君主突然离世,却也没有对朝政之事造成太大的异动。
靖德帝惨死明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太子一边处理朝事一边派人查探真凶,但查探进程举步维艰,时间一长拖的太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太子素有仁义,登基后对诸位兄弟都相当大方,尤其是和他一向交好的傅容,被封了景王接手户部,择日出宫建府。
在傅容搬出皇宫的前一天晚上楚意去了趟凤梧宫,唐皇后在傅熙登基不久后就搬进了永乐宫旁边的福寿宫,凤梧宫则成了新任皇后蒋韩蓉的起居之所。
因为傅兰附身,蒋韩蓉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无论怎么回想她的脑子里始终有很长一段空白记忆,不过好在有蒋家严苛的教育打底,又有忠心耿耿的彩玉在身边伺候着,再加上傅熙对她也多有爱护,在后宫生活也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蒋韩蓉从东宫搬走的时候彩玉将春江也带了去,悬挂在寝殿长榻后头的墙壁上。
“在看什么?”楚意从外头进来就见春江怔怔地看着摇晃的珠帘出神。
“没看什么。”春江兴致乏乏,“你怎么又来了?”
楚意压低声音答道:“你是想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出宫去?”
春江犹豫了会儿,“还是跟你一起吧。”
对于她的回答楚意略有诧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留下呢。”
“我干什么要留下?”春江没好气地反问道。
楚意对着层层床幔后头的人影抬了抬下巴,“她不是遥遥的转世?你难道就没打算过要折腾她?”
春江被噎了一下,刚开始她还真有这个打算,不过后来想想又放弃了,她不欲多说,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楚意挑了挑眉,“哟,这脾气可真大,惹不起惹不起,我还是先走好了。”
她转了身作势就要离开,春江气的跳脚,“花月!”
……………………
这日是个大好晴天,傅容总算是带着上头拨下来的人手搬进了修葺完毕的景王府。他亲爹不疼亲娘不爱,哪怕年岁已经够了,也仍没有定下亲事,府中没有主事的女主人,他便叫大宫女莹草一手接了府中大小事务。
傅容闲的在卧房里和楚意下棋,他单手支颐,指尖夹着黑子落放在棋盘上,连连瞥向和花月图挂在一起的春江图,“我把她移到别的屋子去吧。”平白多了个外人,真是碍事又碍眼的很。
楚意尚未开口,春江就扒着画大声嚷嚷,“不行,那我不得闷死?”
傅容拧了拧眉,撇嘴道:“花月姐姐……”
楚意正琢磨着棋局,哎呀一声将棋子丢回棋篓里,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这是你的家,自然是你做主的。”
“花月……”
傅容目光凉凉,“再吵吵,把你挂茅房去。”
“你!”春江气的差点儿把地上的草都给拔了,楚意又吃了几颗花生米,笑道:“你可别气,有句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春江,“呵呵。”
“皇后发觉你不见了,正叫人找呢,你要是想回去,我立马送你一程。”
春江闻言瞬间噤声了,她才不想回皇宫去呢,在这外头烦闷了好歹能干嚎两声,那里面喘气儿都得放低声音。
春江安静下来,傅容直接取了画出去给了莹草,叫她寻个空房间把画挂起来,莹草领命退下了,傅容又回到屋里,捻了棋子放下,笑道:“花月姐姐输了。”
楚意看了棋盘,“要再来一局?”
傅容也想和她待在一起,可接下来还有事,只得摇头,“一会儿三皇兄家有宴,我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