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暗卫很快便收拾了心里纷乱的思绪, 敛起了面上的神色, 只沉了沉声音, 半真半假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本还以为这顾沅沅顾姑娘年纪小, 连平林村都没出过,想来是不肯轻易离家的。只是却是没想到, 他只一说,这位顾沅沅便点头了,就连语声都是清脆脆的, 利落得出奇:“您先稍后,我把山鸡送去隔壁,这就去收拾行李随您走。”
暗卫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顾姑娘, 隐有几分疑惑:这位顾姑娘的反应实是出人意料......
顾沅沅却仍旧是一派天真模样, 反倒眨着眼睛朝着暗卫笑了笑。她原本生得娇俏灵动,此时一笑,杏眸圆圆的,眼尾跟着挑起, 好似三月桃李一般烂漫动人。
暗卫却是因为思及皇后,不敢多看,只故作无意的侧过头去,免得失礼于人。
顾沅沅笑过之后也只当这人不存在,鼓着雪颊,嘴里哼着歌,三步并作两步的拎着山鸡去与隔壁家的白大娘说话。她与白大娘说了一会儿话又告了别,这便又转回了屋子,径自舀了一瓢水洗了手,果真就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暗卫虽是站着没动,但眼角余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她,只怕她忽然生了什么异动或是要逃跑什么的。只是他凝神注意了许久,这位顾沅沅顾姑娘却仿佛真就毫无杂念,就连收拾行李也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一面收拾一面笑,就连嘴里哼的歌都没停下——就像是初春丛林里窜出来的小鹿,探头探脑,活泼自然。
暗卫凝神细听了片刻,倒是听出了她此时嘴里唱的是什么: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她唱的是《九歌》,那句“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正是顾沅沅的沅。
暗卫听出这歌的来历之后,心头却是不觉一凛,他来前曾与村里打听过了:这顾沅沅的父亲乃是村里猎户顾老头。这顾老头原是独门独户的一个人,老大年纪也没成亲,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婆娘来,那婆娘生了个顾沅沅就去了。顾老头只这么个独生女儿,疼得如眼珠子一般,一个人拉扯着姑娘,总想给女儿多攒些嫁妆家底。有一年大雪天,顾老头冒雪上山打猎,一不小心摔了一大跤,因他年纪颇大有些个旧病,竟是没治好就死了。好在那时候顾沅沅已经十岁上,又有村里人照顾,本人也会打点野味,竟也平平安安的过到了如今。
可是,一个普通猎户的女儿,那必是不会知道《九歌》的。
暗卫心里有了提防却还是故作不觉,只是耐心的等着顾沅沅收拾了东西,这才带她坐上了早便备好的马车,出村往京城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皇帝这头借着郑启昌乞骸骨的事情躲了沈采采大半日,心里的郁气却是不减反增。他心里头到底还是拗不过,晚膳的时候又故作无事的摆驾去了凤来殿蹭饭。
沈采采却是不知皇帝那满肚子的复杂思绪,还当皇帝真是为郑启昌的事情忙了大半日,特意叫人做了一盅淮山百合炖白鳝,亲自捧了递给皇帝。她难得好心,自然也要说与皇帝听:“这是养心安神的,我特叫小厨房给你备好的。”
皇帝心里想着许多事,嘴里“唔”了一声,这便从她手里接了那一盅的淮山百合炖白鳝,掀开盅盖,用勺子舀了一口鲜汤喝了,看着倒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沈采采见状,以为他还是担心国事,不免又问了一句:“郑首辅的病真就这么厉害?”
听她提起郑首辅,皇帝捏着汤匙的手指也跟着紧了紧,指尖微微有些泛白,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仍旧是不经意的,淡淡的:“大约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皇帝现下真就已把郑启昌恨到了骨头里,恨不得将这人挫骨扬灰才好。若郑启昌到这地步还不肯识相的自去死,皇帝怕也要出手,亲手送郑启昌一程!
沈采采听着皇帝这话,眉间拧了拧,心里跟着一沉:她仍旧有些不大明白这历史究竟是从哪里出了错.......
不过,这事想了一圈也没个原由,沈采采索性便不想了。她见皇帝面色沉闷,这便又转口说起今日去东宫时遇见的事情,想要逗一逗人:“我今日去东宫的时候,正好遇着个小太监拿这个扫帚在廊下打瞌睡,人到了眼前也不知道。好容易惊醒了,见着我与清墨还当是自己做梦呢,竟是打了自己两耳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小太监模样生得清秀,倒是颇合沈采采眼缘,尤其是那迷糊模样,倒是叫她现今一想起来便有些想笑,后来干脆就把人调到凤仪宫来了。
皇帝的关注点却一向与沈采采很是不同,他转口问道:“你怎的想去要去东宫?”
沈采采笑了一下,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就是逛着逛着不小心就逛过去了呗。”
皇帝却是一针见血:“凤来殿和东宫隔得可不近。”换而言之,若非沈采采有意要去,根本不可能凭着两条腿就这么逛过去。
沈采采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只好半真半假的道:“我就想去看看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皇帝听着这话便又想起了她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百日乐,一时间脸色又难看起来。
沈采采见他这反应,不禁瞥他,疑道:“你该不会真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瞒着我吧?”
皇帝抿了抿唇,神色不动,十分淡定的否认道:“没有。”
沈采采不大相信,瞪大了杏眸看着他。
皇帝索性便转开话题,说起另一桩事:“马上便是你的千秋节,到时候想来也是要大办一场的。朕虽是已准备了要给你送木簪,但那到底不好显耀人前,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沈采采果是被他引开了注意力。不过她感觉自己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听到皇帝问起来也只是道:“真没什么想要的,想着我这生辰就是我娘过世的日子,我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顿了顿,她又托着腮,轻声道,“不过,若说我最近最想的,约莫也就是能够早些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皇帝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搁下了手中的那一盅淮山百合炖白鳝,然后才朝沈采采笑了笑:“到了八月,你应该就能想起来了......”他适时的止住这话,又与沈采采道,“不过,朕这儿倒是又给你备了一份新礼,是要送你的,过些日子应是就能到了。说不得你会喜欢呢。”
沈采采闻言还真有些好奇了,不免追问:“什么?”
皇帝却是故作神秘的与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采采只作不在意的模样:“......不说就不说呗,谁稀罕?!”
好在沈采采对于礼物什么的也太大的执念,皇帝既是不说,她也没有追着问,反倒很快便又提起精神,挑高了眉梢抬眼去看皇帝,气鼓鼓的问他:“该不会是你雕木簪雕得不好看,想拿东西抵吧?”
皇帝被她这气鼓鼓的样子逗得失笑,忍不住抬手,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那木簪,你就等着看好了.....”
话声未尽,他胸口堵着的气却已经跟着一散,到底还是去了许多的忧色与郁气。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沈采采,皇帝眸光微沉,心里忽而生出许多复杂的心绪来:真是奇怪——他正为着她的事情而忧虑,可一见着她、和她略说几句话便又觉得开怀。
可谓是忧从中来,喜从中来。
想到这里,皇帝不觉又是一叹,不知怎的又有些琢磨出了百日乐这名字的意义了——人若无了记忆,那自然是无忧无愁,可那亦是真的无知无觉,又岂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乐”?只有当人想起一切,知道什么是苦与痛,知道什么是生与死,才会为着临死前的最后的清明而乐。
真是刁钻的毒,药,连害人都要这么刁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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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虽是对皇帝所谓的新礼物只作不在意,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的,偶尔也在心里想想那会是什么。所以,到了四月底,皇帝忽而告诉她“礼物到了”的时候,她心里也实在是有几分的好奇,这便与皇帝一起去看了一下。
结果,皇帝把那个酷似沈采采的少女带到了沈采采的面前,还一脸正经的与她介绍道:“这是顾沅沅,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
沈采采:“.......”
虽然沈采采一向不提倡骂人,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皇帝一句:你他妈的一道雷不够,直接劈我两道雷啊!
说真的,沈采采见着顾沅沅那一刻的感觉,那可真就只有“如遭雷劈”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沅沅大致上算是朵真正白莲花,是很白的那种,不黑。前世,她和皇帝的事也比较复杂,我后面会一点点写到的。
大家晚安,早点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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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身份来历
然而, 皇帝下面那句话却又给她放了第三个雷:“她是你姨母的女儿,你倒是能叫她一声表妹。”
沈采采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心里简直要疑惑死了:她还有个姨母?沈采采梦到过沈钧这个亲爹, 但对于难产早逝的亲娘却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也正因此,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姨母并且还有个表妹.......
不过, 这样的话倒是能够解释为什么对方和自己长得这么像了——她在梦里见过沈钧, 他是标准的英武大汉, 沈采采生得倒是不太像他, 想来应该是更像自己早逝的亲娘。如果这顾沅沅也似母的话, 两人长得像倒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像不像还是其次, 现在最要紧的是:这是顾沅沅啊!这是未来的孝谨皇后啊!为什么她会是自己的表妹?别说是齐史了,连野史都没说过好嘛!晋江的穿越都不敢这么瞎写!
她是不是穿越错了?她穿的是假的齐朝吧?这历史和人物关系都乱七八糟的........
沈采采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满脑子胡思乱想, 一脸无语,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顾沅沅大约比沈采采更早知道情况。她看起来很是很欢喜的样子,杏眸亮亮的, 正好奇的看着沈采采。听到皇帝的介绍后, 她也不怕生, 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要去挽沈采采的手臂,声音脆脆的:“姐姐,我们真的好像啊.......”
见沈采采不应声, 她便鼓起勇气,试探着去挽住沈采采的手,态度亲近又自然,小声的叫了一声人:“......姐姐?”
沈采采的接受能力却比顾沅沅差了许多,她只得勉强回了顾沅沅一个笑,侧过头去看皇帝,问他:“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姨母,陛下究竟是怎么找到人的?”
皇帝口上道:“你姨母少时与家人失散,找了许久也没有半点消息,家里人也都当她是遭了难,却没想到她竟是有另有一遭缘法......”他顿了顿,对于如何找着顾沅沅这事只含糊的带过,“朕本只是派了暗卫在南地寻人,正巧碰着了她,后来又查了她的身世,想着到底与你有些因缘便让人带了她来见你,也算是你千秋节前的一份礼吧。”
其实吧,这里头确也巧得很,因着暗卫觉得顾沅沅实在有些奇怪之处,尤其是与皇后生得这样像,回头后不免仔细查了一遍,后来又对比过顾沅沅生母留下的信物,这才真正确定了顾沅沅的身份。
沈采采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谢谢来:“多谢陛下。”可真是谢谢你送我的三个大雷!
话虽如此,便是沈采采现下满肚子不好与人说的心绪,但这顾沅沅确实是她的表妹,这是否认不得的。所以,沈采采略回了神之后也没多说,只想着带人去凤来宫,想说几句话问问情况,看看这人究竟是什么路数,究竟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位孝谨皇后。
好在,皇帝顾虑到她们姐妹久别重逢要说话,这便借口说是有事,没有跟来。
待得回了凤来殿,清墨领着宫人来迎,见着被沈采采带回来的顾沅沅后亦是吃了一惊:无他,顾沅沅和沈采采生得实在是像,若非顾沅沅年纪还小几岁,怕都要以为是双生姐妹了。不过,纵是现在这般,两人站在一起也确实是有些姐妹模样。
沈采采的介绍也很简单:“这是我姨家表妹,顾沅沅。你让人收拾下偏殿,她要住些日子。”至于住多久,之后要不要叫人帮出宫,要如何安置这位表妹......这些问题沈采采暂时都还没来得及多想,只打算先和顾沅沅聊了再说。
清墨楞了一下,听说这是沈采采的表妹倒是回过神来,连忙依言唤人去给顾沅沅收拾偏殿。
沈采采又拉着顾沅沅入了内殿,让她和自己一起坐下,待得宫人们上了热茶和点心,这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顾姑娘说几句话。”
清墨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顾沅沅和沈采采的脸色,什么也没看出来,最后只得恭谨一礼,先领了人走。
待得边上没人,沈采采这才又把目光转回了顾沅沅身上,没话找话的道:“喝茶吗?我让人上的玫瑰蜜茶,喝着倒还算甜。”
顾沅沅手里捧着茶盏,小小的抿了一口,一下子就笑了,眉目盈盈的模样:“谢谢姐姐,是很甜。”
沈采采心里虽有许多想法,可是看着她这毫无城府的天真模样又添了些好感——更何况,顾沅沅与她生得像,对着一张和自己类似的脸,总是生不出什么恶意的。所以,沈采采的心情不知不觉也缓和了一些,转口问了点具体情况:“能和我说说你的事吗?”
顾沅沅点了点头,并不防备的样子:“我听我爹说,他是在山上发现我娘的。我们那的山并不怎么高,但是山里头林木深,便是村里的男人也没敢真往里头走,毕竟深山老林里多得是吃人的东西,一不小心就没命。我爹说,他发现我娘时还吓了一跳,想着:姑娘家家一个人昏倒在山上,竟也没病没伤的,倒是好运气。我爹自是不会见死不救,这便将我娘救下了山。后来,我娘醒了,我爹便问她家里的事,想送她回去。可我娘却不知是不是砸着头了,竟是有好些事都想不起来,只得暂时留在了村子里。再后来,他们两人处久了,也有了感情,后来就生了我.......”
说到这里,顾沅沅大约也是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娘,眼眶红了红,妙目盈盈,仿佛随时都要掉下眼泪来。不过,她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从自己的腰间取了一对玉铃铛出来,递给沈采采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爹一直让我留着,说是日后指不定能碰着我外祖一家.......姐姐应该也有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