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含翠剑在剑府之中挣扎嗡鸣,被主人情绪感染而躁动不安,凤无惜身体僵直,易又晴见势心知不妙,连忙上前压制住她的双手。
“多、多谢……”凤无惜紧闭双眼,额上布满细汗,捏紧的手背上迸出细细的青筋,看上去忍得极为辛苦。
“但、请放手……”
“什么?”易又晴尽量为她梳理身体内暴蹿的灵力,虽意外于凤无惜的状况,但她向来机敏,总能及时应对:“放心,我的卦象不是应在你身上”
然而,凤无惜冷然睁眼,拔剑。
“轰——”
阶下一举一动何曾瞒得过高居圣阶的魔影?
下一刻,风雪翻卷,天地改换!
再一睁眼,卫恒连忙松开黑衣女修的手腕,长孙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具身体带出来,他算是完成任务了。
事情十分顺利,女修眼中重新恢复情绪,驱魂咒下,“莫平生”张嘴问道:“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就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无相山中,长孙仪颈间骤然发烫。
“凝尘?”
只剩昔日作为剑柄的昆山玉令豁然跃起,挣开束缚,直至昆山!
“是……无惜!”
面对莲华圣尊的心魔,长孙仪自然不敢小觑,这八年来她在心中想过无数次,每一步该如何动作,要怎么将计划进行下去,她早有安排。
然而,这个计划,不该牵扯上无惜!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等了。
与此同时,数千名修士陆续被逐出拥雪峰,为她魂魄所驱使的“莫平生”久等不见凤无惜出来,就要重新踏足拥雪峰。
“哎——”卫恒连忙拉住她:“你干什么?”
长孙仪闭了闭眼:“你去找道微元君和我师尊,告诉她那天我们听到的一切,无惜被留下,我……”
“你疯了?”卫恒道:“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她还是圣灵,你是叛逆,你打算做什么!”
话语落下,他看见眼前的黑衣女修骤然僵直了身躯,眼中失去光彩。
无相扇之内,蔺如霜垂眸,不见如何动作,无形结界却牢牢束缚住了长孙仪。
“此时就对上那个存在,不智。”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那么轻易送死的。”
“可那是无惜,”长孙仪指尖轻颤,极力维持着冷静,咬着牙道:“那是无惜呀。”
长孙仪知道她此刻的状态无法说服蔺如霜放开自己身上禁锢,只能一遍遍默念净心咒,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蔺如霜,”她道:“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如果她能轻易放弃凤无惜,早在十年前昆山向她问罪的时候,就直言凤无惜才是魔气爆发的原因,而不是咬紧牙关,任凭数罪加深。
那时,凤无惜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异状,是长孙仪掩盖下这件事,将她交给兰凊微,而兰凊微也为了弟子的名声,将此罪加诸在她头上。
她担下了。
长孙仪曾为储君,改不了收买人心为自己铺垫的习惯,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的目的,收揽人心自有一套,所以昆山外门弟子不少都是她的拥趸,广受爱戴。
凤无惜不一样,她看似独来独往,冷漠不好接近,但极为细心,也暗中帮过不少有困难的弟子,她自小长于昆山,虽然不善表达,却将昆山看得极重。
她入昆山以来,满腔激愤,满心痛苦,掩盖在一张平静温和的面孔之下。
是凤无惜一剑一剑化去她的仇恨,是凤无惜陪在身边,教她弹剑,涤荡心尘,是凤无惜慨然相伴,与她一同杀进孟家,不计性命,报她一国之仇。
可以说,她的师尊道灵元君,也未必有凤无惜重要。
蔺如霜端茶的手,顿了一顿。
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这是……她的心声吗?
原来,那个时候,她是这么想的吗?
长孙仪定定地看着蔺如霜,目光坚持:“或许你觉得我这么做会功亏一篑,但如果我不去,我才会后悔。”
已失的故国,逝去的慈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玄曦光,视同挚友的凤无惜,恩同再造的师尊。
她只剩下师尊和无惜了。
蔺如霜伸出手,按住胸腔,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跳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种活着的感觉了,可是这个时候长孙仪的目光,令他想起一段早已被遗忘的旧事,他觉得十分痛苦,可是痛苦这种情绪,他并不想要。
“你要救凤无惜?”
蔺如霜再次摊开竹简,一枝漆黑的笔在掌中化现,银白的长发重又遮住他的脸颊,那颗青色的泪痣隐隐闪光,似泪。
“她不会有事。”
有人安排好一切,为的就是不要再失去。
原来如此。
“莲华的心魔,离不开拥雪峰,也暂时伤不了人。”
“依莲华的性格,当察觉自身可能成为天下祸患的时候,便已开始着手准备,莲华界安稳至今,当是因为,那道心魔被封印在拥雪峰,不得踏出一步。”
“她毁不了自己的心魔,也绝不会让心魔伤害……人。”
尤其是她在意的人。
“那心魔为什么要针对无惜?”
长孙仪松开紧握的双手,疲惫地长出一口气。
蔺如霜闻言轻垂了双目,淡淡道:“有一种种族,名为‘饲’,以心魔为食。”
电光火石间,长孙仪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圣灵应该是发现了无惜的身份……
“在成年之时,‘饲’一族中长辈,会在后辈体内种下种子,使后辈自身产生心魔的同时,也拥有了吞噬其余心魔的能力。”
在最初之时,“饲”一族的人天生净体,能感受他人的爱恨喜乐,将一切负面情绪,纳入己身。
长孙仪在凤无惜多年相伴下,渐渐少怨、少恨,不能说不是一件幸事。
“可是莲华……”莲华圣尊的心魔,又是凤无惜目前的修为能对付得了的吗?
“不能,但心魔也动不了她。”
“你该担心的是,昆山在她驱使下像当初对你一样,对待凤无惜。”
笔尖落到简书上,终于解开长孙仪身上的禁制。
长孙仪毫无迟疑,径直离去。
掩饰着莫平生的异状,卫恒揉揉鼻子,一时不知如何时候。
拥雪峰上的情况,真有那么糟糕吗?
凤无惜一剑斩出,面对的不是易又晴,而是高高在上的圣灵虚影。
“小辈猖狂。”
怪异的女声尖锐的笑意响彻天际,不见虚影如何动作,空气中凝成巨大的威压,重重袭向一剑含翠的女剑修。
凤无惜在这一击之下,重重倒飞出去。
易又晴飞身追出,妖异的女声冷哼一声,一道红光化作巨手,就要将两人压成粉碎。
然而,就在巨手离开一定距离时,十二石柱有如受到触动,轰然一亮!
一道一道金色的昊光,自中心亮起,与接下来十一柱连成一线,组成一道金色的巨网,织成复杂的纹路,困住了模糊的虚影!
“啊!”
女声尖叫。
“莲华、莲华、你该死!莲华!”
莲华圣尊为困住自己心魔,穷尽毕生心力,留在人间的一道保障。
十二玄奇伏魔阵。
第40章 归来
一声尖啸, 整座雪峰几乎战栗, 凤无惜喷出一口血沫, 洒在手中竹般青翠的长剑上, 隐隐透着诡异的光。
“你没事吧!”
易又晴随后赶至,连忙扶住她,拥雪峰上的其余修士皆被送出, 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十二玄奇伏魔阵牢牢将圣阶上的虚影困住, 凤无惜再也忍耐不住, 额头浮现出华丽的红色翎羽纹路。
“当啷”一声,长剑脱手。
“你、先离开。”凤无惜垂眸, 冷声重复道:“先离开。”
“离开?”
不知何时, 十二道巨大的石柱又恢复了黯淡,好似方才那道牢不可破的大网只是一场梦, 妖异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凤无惜伸出手, 重新握住雪面上的含翠。
“你以为逃得了吗?”
长孙仪不在,便拿你祭血!
一串尖利的长笑响在耳畔, 凤无惜脑中嗡地一声,双目充血, 再也隐忍不住脑中嗜杀的念头,再度, 横剑!
世降污秽, 吾必斩之!
易又晴心中一跳:“凤无惜!”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拥雪峰外, 环绕着缀天峰降下的一座云楼,云楼最高处,道合元君负手而立,身后两侧分站瑶华宫、御兽宗、琢玉门,佛宗两支的分神大能。
萧、姜、沈、孟四姓族长在下一层观礼,他们本来只是带着自家子弟前来长见识,然后习惯性要求分一杯羹,但没想到这回还真分成了,人人看上去都心情愉悦。
兰凊微冷着芙蓉面,远远站在角落里,压制着心中的不安,两道柳眉中间皱成一团。
段无尘正含笑拭剑,淡声笑问:“道灵,你还记得几日前说过的话,我们今日打赌如何?”
伴着四面凛冽的山风吹乱肆意披在肩头的长发,商逸灵一双星眸紧紧盯着下方拥雪峰上的动静,指尖慢慢拂过星辉剑柄上镂空的刻痕。
“赌——你的命吗?”
段无尘冷眼一眯,正欲握剑,眼前忽然数道人影闪现,被“圣光”洗礼的弟子纷纷被扔进云楼和其余山峰之上。
“出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对啊,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兰凊微诧然抬眼,神念迅速扫过。
柳梳风也同时抬眼,正巧对上愁眉不展的兰凊微,两人一怔,都升起同一念头。
怎不见无惜?
又晴呢?
道合元君微微皱眉,沉声安抚:“想来是圣灵大人已经为你们开灵降慧,不必惊慌,待所有弟子离开,便可……”
一句“开始大比”还没出口,忽见结界散去,环绕拥雪峰的云楼和四面山巅之上,众人目光之下,风雪渐息,满目雪白之中,一滩红色的血迹艳丽惊人!
凤无惜站在风雪里,手中碧绿的长剑,不断在雪面上滴落着血花。
众人眼中,向来温文柔和的女修阖着双目,倒在皑皑雪原之上,看上去毫无声息。
一片哗然。
哗然中,圣阶上的虚影发出一声冷笑:“昆山门下,潜藏着魔修,幸而本尊提前发现,及时将众人送走,可惜还是教她伤了人。”
柳梳风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任谁看见自家弟子被别人伤了,生死不明,也不可能平静,瑶华宫数道光影飞快掠过,然而更快的则是兰凊微。
怎么可能?
她将无惜压在月华界内十年,没有接触任何外人,无惜出关时自己也探查过了,不会轻易再度失控,十年前她尚且没有伤人,十年后便控制不住了吗?
甫一落地,柳梳风怒掌即出,冲着凤无惜拍去,兰凊微拔剑拦下,冷喝道:“柳宫主,真相未明,还请你暂歇雷霆!”
“未明?真相摆在我眼前,堂堂昆山执法堂长老,不是号称最为严苛公正吗?如何,今日你要包庇弟子吗?”
柳梳风说话时将自家弟子揽入怀中,冷眼看着对面僵直而立的凤无惜,女修一身白衣早已染上斑驳的血迹,瞳色如血,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红色翎羽的纹路艳丽非常。
而最无法令人忽视的,便是她周身魔气。
昆山随后赶到,靳寒看着似乎变了一个模样的凤无惜,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这是昆山许多人心中升起的念头。
靳寒能相信半途修剑的长孙仪是魔修,却无法相信自小生长在昆山,资质卓绝的凤无惜也是魔修。
“不可能!”
商逸灵叹了口气,对柳梳风道:“让我看看。”
迟疑片刻,柳梳风还是将手中的爱徒交到对方手中,昆山她也只信得过商逸灵,她对又晴的剑伤一无所措,剑伤还得剑修来看,只能寄望于她有没有办法了。
至于报仇……
她目色一冷,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凤无惜,对伤害自己弟子之人,她自是极其痛恨,但当下最要紧的是又晴,先救回又晴,她便杀了此人。
凤无惜一动不动,似乎被鲜血震慑,她忽然抬头,抬步,走向兰凊微道。
“师尊。”
山崩于前色不变的道微元君也几乎被她凄冷的目光所摄,几乎要在她的目光下后退。
“十年前,入魔的是不是我。”
凤无惜执剑,前行。
“你是不是知道,是我。”
“你让她替我,背负了罪名。”
商逸灵专心治疗手中的易又晴,似乎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然而众目睽睽,一切真相尽收束眼中,这两句话一出,哗然更甚。
凤无惜没有理会,她在被关入月华界内时曾有一段时间的恍惚,而后很快便清醒遗忘,但界内只有她一人,足够她想清楚长孙仪十年前一案的异样。
早就应该问的,不该自欺欺人。
只是……毕竟是她最尊敬的师尊啊,还是为了她。
“那些昆山弟子……”她低头,看着染上鲜血的双手:“也是我所杀么?”
“师尊!”
兰凊微骤然抬眼,冷声道:“不是你,昆山弟子不是你所杀!”
郑长老自小看大的弟子还生死不明,哪里容得这句话,她连连冷笑道:“那入魔的就是凤无惜了,好一个昆山执法堂长老,为了自己的弟子信口污蔑其他清白的弟子,长孙仪可真是冤呐,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