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思一面退,一面高喊:“剑修啊, 剑修欺负法修啦——”
“长孙仪!”
段无尘神色越发不耐,圣剑在他手中一时用得不如本命长剑九枝顺手,但这是他的机会, 圣灵说了, 只要杀了长孙仪, 圣剑必会认他为主!
“唰!”
锐利的剑身狠狠压在琴弦上, “嗡鸣”杂乱, 被压制的琴弦绷至极点,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剑隔断,圣剑之威随着人与剑的默契愈发圆融,剑气铮瑽,几乎移山换壁,翻转乾坤!
捉眼一瞬,长孙仪松手,抛飞手中琴。
“嗡——”
圣阶上的虚影大笑连连:“在本尊掌控之下,你如何能……”
后半句噎了回去。
如何能……操控莲华圣主琴?
在她这里,长孙仪用不了无相扇,为什么能用圣主琴?
为什么?
“哈——因为你不是真的莲华啊!”
趁着圣灵这难得的走神,紫色的宏光似涟漪拨动,高飞的琴,接琴的人,霎时远去数丈,长孙仪伸手,落座,抚琴。
“都说了法修不行啊,法修怎么能近战?……”
她的手,本来是用来弹琴写字下棋操控人心的,后来握了剑,握了百余年。
现在握不了剑了,倒是可以重新弹琴写字下棋操控人了。
按琴,开口。
“魂兮魄兮,为吾所驱。”
琴声伴随着法咒流出时,天光大亮,炽盛的日光几乎照的人睁不开眼,在这样的炽煌煌亮堂堂的光明中,一切魑魅魍魉似乎都无法遁行,一切鬼祟伎俩都要在清气中消融。
“天兮地兮,借吾以力。”
“……”
一道久违的,轻易用不出来的,驱策令。
明明是晴天烈日,万里无云,太阳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却突来惊雷乍响,好似天罚!
云楼之巅,谁也没察觉的黑衣白发人随意盘坐,抬头望天,皱皱眉头:“这个时候用驱策令,没问题么?”
应该是没问题的,他自我安慰地想。
当初驱策令出现的时候,该知道的人就已经知道了。
驱策令出,万法皆随,那些人也要找上门来了。
长孙仪骤离、抚琴、唱咒看似复杂,却只发生在一瞬,待至圣至强的一道剑气袭来时,黑衣的无生之人似乎被赋予了生命,瞬移而至,拦住了段无尘的攻击。
被忽视的一具躯壳,在此刻发挥了无与伦比的作用。
“刷!”
剑气所在,莫平生如影随形,这是一具没有丝毫生气的躯壳,再强大的剑气也伤不了她分毫,她不会死、不会伤、更不会痛。
在她靠近的时候,段无尘只觉自己身上源源不断的生气被抽离,吸收。
什么手段?
这是什么邪类魔物?
“长孙仪你果然是勾结魔修,才会如此……”才会有如此层出不穷的手段!
段无尘杀意更甚,凛冽的剑气将拥雪峰劈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却又很快在阶上虚影的操控下恢复。
长孙仪将手中弦拉至几乎绷断的地步,被弦割裂的手指上有血珠顺着弦滑落,落如盛放的花。
“这个时候就不要扣帽子了,也没人看得到啊,段师叔。”长孙仪按弦,弦拉得太紧,嘶哑的曲调里暗藏杀机:“成王败寇,这是我生下来就在学的。”
她也想当一个很有傲骨的剑修来着,本来什么帝王心术,宫闱倾轧,她都忘记的差不多了。
谁让他们不像超凡脱俗的修士,心性反而比凡人还要不堪。
啧,真可惜。
黑衣女修的躯壳不遮不挡,圣剑之威却损伤不了她分毫。
“你能撑多久?”段无尘镇定道:“你的修为也不过金丹,现在还是在硬撑吧,今日你若杀不了我,你必死无疑。”
分神元君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血迹淌遍琴身,长孙仪似乎没看到自己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只笑道:“段师叔,你不了解法修,法修不是这么算的。”
“哦?”
“法修这么弱,怎么能直接和剑修战?我只要撑住,就赢了。”
长孙仪抬头,看向毫无异样的天空,她知道,这只是结界内的景象而已。
而结界外,异变的天气使人心惊,柳梳风一夫当关,插着腰冷笑:“你们谁救得了我徒儿?救不了就谁也别动,长孙仪我要活的!”
道合元君目光沉凝,道朴气得脸色清白不定,印桀冷眼看热闹,宿云惊在琢玉掌门耳侧说着什么,佛宗垂眸默诵佛偈,四姓之人各有心思,一时场面凝滞。
而凝滞之后,则是天地崩裂。
异象只出现一刻,久违的月华星辉之景再现人间,昆山两锋之主,在多年隔阂后再度联手,星辉耀芒,月华泻地,寂寂然是一片美景良宵。
双剑之合,只为劈裂结界下的,大夜弥天。
在她们身后,凤无惜握紧含翠,碧影纷纷如竹刀叶刃,坚持不懈地斩落尘嚣。
血线顺着手腕一路蜿蜒,剧痛的剑府与含翠剑之间的联系越发困难,不计其数的剑气劈在无形的结界上,一道、一道、又一道。
长孙仪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杀段无尘,她生。
输了,她死,被圣灵吞噬。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弹了多久的琴,死寂的莫平生不知疲惫,但强力驱动圣主琴的长孙仪却已敢神魂枯竭,驱策令一出,使得莫平生不必驭魂咒也能行动如常人,伴随着琴曲进行攻击,可一旦琴曲听了,她也不会动了。
不能,停啊……
清歌怎么还不回来?
“锵!”
怪物!什么怪物!为什么受了这么多剑却还能没事?
段无尘也不是没见过魔修手下的傀儡,即使再不知伤痛也会有弱点,可是这个没有丝毫生机的女修,似乎在遗弃生气的同时,将自己的弱点也一并抛弃了。
一个古怪的死人,她不腐不灭,不毁不伤,没有感情,却有极为强大的肉体。
谁能掌控她,就像掌控了一个无人可当的法器!
“轰!”
拥雪峰上无形的结界,忽然一震,长孙仪精神也为之一震,外界有人想劈开结界!
是师尊?是无惜?
“圣灵大人!”
段无尘也注意到了上方的异动,如果这一回还杀不了长孙仪,以她这诡谲莫测的境遇,接下来动手便会愈发困难!
结界上的裂痕重新恢复。
“废物!”圣灵一声厉喝:“去!”
话音落,段无尘手中圣剑脱离,横空!
“唰!”
在她号令之下,强悍的圣气裹挟翻覆玄黄之威,径直穿过莫平生身躯,直指拨弦急奏的长孙仪——
长孙仪扯起嘴角,笑容温和,她停下了弹琴,想起路上赶来时,问蔺如霜的一件事。
“十二玄奇伏魔阵过了万年,还能剩下多少威力,我想,莲华圣尊不会这么傻,只做一道保障吧?”
“……”
“你不是很了解她吗?”
“……或许吧。”
或许还有一道保障。
赌吧。
一声熟悉的冷哼自界外响起,与此同时,茫茫雪原深处,一股惊人的剑意,直冲天际!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剑意,似乎本就存在于这片天地间,镇守这一方太平。
当发现太平不存在,剑意便自发出现了。
“云虚!恪律剑!怎么可能!怎……”圣灵只来得及发出这么短短一句话,就在这练匹般的剑光下,沉寂无声。
虚影虽未被毁灭,却被镇压地如此轻易,这圣灵口中的云虚不知道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残余的剑意蔓延,使人想起一句诗。
“乾坤有清气。”
外界剑声铮铮,被镇压的圣灵再无余力护持的结界被剑劈开,尔后……
“唰!”
强悍!锋锐!霸道!
黑色的枪影顺着缝隙,一枪直袭。
“锵!”
长孙仪面色不动,任由两道影子交错,圣剑擦着她的右臂钉入雪原,而长\\枪擦着她的手背,穿透了段无尘的肩头,将他狠狠钉在了石柱之上。
久等的人,终于来了啊。
东曦既驾,开云见日。
长孙仪仰头,顺着日光看出去,与云楼之巅的人目光相对。
“我赌赢啦,”她张嘴,无声道:“你对莲华的了解,连我也不如呀。”
“完成任务!”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视,长孙仪高兴地拍了拍手里的琴:“清歌,你回来啦。”
清歌自从一不小心被她套出从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很沮丧,压根不敢靠近蔺如霜,这回还十分积极地说要帮长孙仪报仇,黑心的长孙仪当然笑纳。
蔺如霜垂下双目,渺渺云川沉浮,长孙仪再抬眼的时候,云楼之上只留一片霭霭白雾。
长孙仪笑了笑:“清歌,帮个忙吧。”
圣剑在雪原上渐渐消失,长孙仪背琴,起身,走到奄奄一息的段无尘面前,那把看似平凡的长\\枪的不仅穿透了他的肩膀,甚至压制了他的神念。
长孙仪含笑,伸手,落在他的剑府处:“段师叔。”
“长孙仪,你敢!”
长孙仪目光温和,看他的眼神令段无尘觉得似曾相识……对了,正是十年前,他毁了长孙仪剑府时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我没了顾忌,当然没什么不敢的。”
素指如刀,直破对方剑府,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拉。
“不——”
被斩破的结界轰然散开,长孙仪向四周一望,手里的圣剑扯到一半,还在滴血。
她叹了口气,笑道:“诸位。”
“盗剑之罪,弟子洗清了。”
第43章 白费
说完这句话, 长孙仪再无迟疑, 用力将圣剑扯出。
“唰啦——”
段无尘浑身被剧痛席卷, 恨意不甘绝望的情绪在狰狞的面孔上显露,分神元君的神魂肆意攻击,却在即将蔓延出拥雪峰时被无形消弭。
熟悉的脚步声哒哒传来, 似铁非铁非黑色长靴踏在结冰的山峰上,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长孙仪含笑看着他走进, 信手将钉在段无尘身上的长\\枪□□。
段无尘到落地面, 已毁的剑府时刻提醒着他, 他已不再是剑修,甚至无法再修道了。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只要长孙仪死了,圣剑便能认主!
猩红的眼中,充满了恨意。
长孙仪却不再看他,反而伸出手,向来人道:“许久不见了, 从夜。”
黑衣少年抬起下颔,冷冷瞥了长孙仪一眼:“你也太没用了。”
是啊。
长孙仪叹息着想, 都是没有灵根没有剑府的人, 她被蔺如霜忽悠去了学法, 到现在也没见什么光明前途, 每次打架都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圣器说的那么厉害, 半点用场也没派上。
而从夜则不一样,人生就像开了挂似的,段无尘分神剑修的体质,他一枪扔过来就穿透了,怎么比?
“不过我找你来并不只是为了帮我打架,”长孙仪道:“你帮我看看又晴怎么样了,据说这伤你能治。”
从夜挑眉。
据说?据谁所说?
自然是蔺如霜。
但长孙仪没有解释。
她一开始被蔺如霜下了禁制出不了无相扇,担心他不放她出来,才会那么着急。
不过长孙仪并不是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的人,她在赶来昆山的途中通过莫平生的眼睛目睹了一切情况,便也做好了准备。
凤无惜在圣灵的刺激下伤了易又晴,剑伤在心口,现如今只能勉强保住一线生机,瑶华宫主掌心托着的魂灯明灭难定,一张稚嫩可爱的笑脸也黑成了锅底。
听长孙仪说起易又晴的伤势,从夜沉默片刻,点头。
“我去看看。”
在他们对话间,商逸灵兰凊微二人重新回到了拥雪峰,道合元君看着圣阶上消失不见的虚影,冷声道:“长孙仪,圣灵何在?”
韩朴黑着脸看着地上的段无尘,似乎想要说什么,被道合元君看了一眼,把话噎毁了肚子里。
她毁了段无尘的剑府,找出圣剑,已然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两人间的恩怨,一连串的事发生在天下修士的眼前,勾结魔修的不是她、残害同门的不是她、盗取圣剑的也不是她。
在众人眼中,昆山何其可笑。
然而道合元君此刻既没有问及她与段无尘的恩怨,也没有对她这一番举动进行质问,而是将天下人的视线转移到消失的圣灵身上。
姜还是老的辣。
圣剑落在了长孙仪手中,连道尘元君都折在她手下,圣剑归属已无需置喙,然而圣灵消失,意味着合道碑无法开启,那么这好不容易允许天下修士参与的大比,又有什么意义?
利益所趋之下,即使长孙仪是冤枉的,可面对着这个让他们失去悟道机缘的人,他们又会为她出面不平吗?
不过也许他是真的关心圣灵也说不准呢?
长孙仪笑叹了声“高明”,顿了顿,应道:“掌门师叔,弟子不知。”
韩朴怒道:“不知,你怎会不知,方才就只有你和段师弟在此,段师弟如今被你……”这句话甫一出口,他就心知不好,道合元君刚把话题挪到圣灵失讯上,他又绕了回来。
果然,长孙仪即刻笑道:“韩师叔也说了,方才我和段师叔一同在此,你们为什么不问段师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