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合元君道:“既然盗剑元凶是道尘,他有错在先,说的话不足为信,本尊心知你对昆山昔日给你定罪仍心怀怨恨,只是圣灵之踪事关天下,还望你暂息愤恨。”
长孙仪哦了一声,比划着手里的圣剑。
还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走了眼,道合这个掌门之所以如此成功,心计之深不容小觑呀。
御兽宗看久了热闹,印桀才冷笑着开口:“长孙仪,合道碑悟道一事事关重大,莲华界已经多年没有出过大乘修士了,依你这般天赋,若能于合道碑下悟道……”
好嘛,威逼利诱。
垂了垂双目,长孙仪笑道:“弟子当真不知,方才我和段师叔正酣战,突然出现一道剑气镇压,圣灵大人就不见了。”
实话,实说。
“圣灵”是莲华圣尊心魔的事,她并没有说。
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个场合不合适。
莲华界公认,心魔乃是天下至污至秽之物,要以天下至清至圣之气消除,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修有至清至圣之道。
佛修那边可以寄望一下,无惜的体质也可以期待一下,那道剑气的主人也可以找一找,甚至莲华圣尊……
“莲华的心魔若能轻易消除,她也不会将她留下了。”
蔺如霜的告诫言犹在耳,长孙仪只能选择性的实话实说,没有透露心魔对她的敌意。
心魔的危害,莲华难道不知道么?
如果连她自己都解决不了,还能指望谁来帮忙。
长孙仪就不信,老奸巨猾的道合元君没有半点察觉这所谓“圣灵”的不妥。
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这一点,道合元君大袖一挥,昆山令出,各派弟子按令散去。
旁观了这么久,他们各自门内想必也需要讨论一番,只剩昆山五大上门随后至缀天峰正殿,再行细问。
哦,还有个外来的从夜。
好在柳梳风拉着他看易又晴的伤势,否则长孙仪出去十年,认识的这桀骜不驯的美少年,就要被商逸灵的目光洗礼三百遍。
回了缀天峰,道合元君反而不急着开口,韩朴盯着长孙仪手中圣剑,含怒道:“长孙仪,既然你不曾盗取圣剑,便将圣剑归还昆山吧。”
“还?”长孙仪笑了一声:“韩师叔要我归还圣剑?”
“正是如此,你既已非剑修,圣剑也留之……”他说到这里,总算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长孙仪不是剑修,那她是如何败了分神剑修的?
长孙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说不出的温和:“韩师叔,你恐怕忘了,莲华圣尊乃是法修。”
圣器之所以受人追捧,就在于它只是法器。
圣剑也是法器,既然是法器,那么不是剑修也能用。
剑修的剑,是剑修寻找适合自己的材料进行锻造,蕴养在剑府内,与主人日日相伴,心灵相通,剑与人愈相合,剑修的修为便越高。
其实剑修的修为,也和法修一样,不是和修炼其他功法的有灵根的修士那样算的。
结婴之前,剑修和有灵根的修士一样,锻造洗练的是身躯,但是剑修的锻造更刻苦,更狠,这才有了剑修越阶而战的说法。
而结婴之后,打磨的则是剑心。
若说多年前段无尘的修为可当分神,然自从他失却剑心,越走越偏,就已经落了下乘。
否则,长孙仪又岂能真的伤的了他?
在此之前,长孙仪也并不清楚这一点,但是看到段无尘握住圣剑,还不如他用九枝剑和她那一战的威力时,长孙仪就察觉到了。
“法修打造的剑,就只是一把剑而已,和琢玉门锻造的刀枪剑戟,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没有器灵。”
长孙仪看着为圣剑费尽心思的段无尘,突然睁大了双眼,笑容愈发温和:“始尊七圣器,圣剑其实并不是之一,只是其中一件的附属罢了。”
“不、不可能!”段无尘握紧了双手,喘着气瞪着她道:“怎么可能?我亲见过圣剑威力,怎么会……”
长孙仪看着他疯狂的模样,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样子这件事,圣灵大人也并不十分清楚,否则她怎么会掌控不了莲华圣主琴呢?”
拍了拍身后琴,长孙仪笑道:“清歌。”
“把剑收回去吧。”
“好哒!”
欢快的童声响起,却见琴横飞在半空,发出一声悦耳嗡鸣,嗡鸣一响,圣剑似乎受到感召,唰得一声,流星般在空中飞过,没入琴身。
“瞧。”
“七圣器之一的莲华圣主琴,其实名为净我琴,它不只是琴,而是有琴有剑,剑在琴中。”
段无尘死死盯住半空中契合完美的琴与剑,半晌,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汲汲营营,百般算计,为了一把不该剑修用的剑。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长孙仪叹了口气:“清歌净我,终于见面啦。”
清歌说,它琴名为清歌,剑名为净我。
七圣器中,跟在莲华身边最久的便是这把琴,它伴随在莲华身边,伴随她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清歌说:“我被主人送走的时候,净我还没有锻造好,但是时间不够了……”
相隔万年,琴与剑终究合二为一。
无相扇内。
清风拂乱书页,最终停留在残旧破损之处。
蔺如霜支着额头,看灯下模糊的字迹。
“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
他摸了摸眼角的泪痣,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琴中剑啊。”
第44章 换心
“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摆在众人面前, 他们也不得相信, 被供奉在昆山洗剑池三百年的圣剑,压制昆山万剑的圣剑,只是一把琴中剑, 它甚至没有灵智, 根本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圣剑认主,万剑臣服。
相较于圣剑, 长孙仪想到的则是圣灵被镇压之前喊出的那个名字。
云虚,恪律剑。
那到底是怎样的剑修呢?又是怎样的一把剑呢?能压得住莲华的心魔的剑意, 那个人……
长孙仪十分好奇。
道合元君淡淡道:“既然如此,圣剑便由你处置吧。”
话虽如此, 可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点出圣剑并不适合剑修, 原本对圣剑就怀有念头的其他宗门却不见得不会起什么心思,何况他们方才眼睁睁看见了这莲华圣主琴的威力。
以长孙仪现今这微弱的修为,有琴在手, 都能抗住段无尘的剑意,若是他们能得到……
长孙仪怎么会不清楚他们的眼神,揉了揉额角,道:“清歌,你先回去吧。”
“啊?好吧。”清歌虽然有点担心, 但还是依言听从了, 它之前趁着蔺如霜沉睡时, 漏嘴说出了从夜的身份, 这回又帮长孙仪把从夜找过来帮忙,对上蔺如霜可心虚的很。
但再怎么心虚,也还是要回去面对的。
把清歌送走,长孙仪扫了眼表情莫测的五大上门诸人,笑道:“琴是弟子借来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何况琴已生器灵,师叔师伯们还是多考虑几分,避免得不偿失呀。”
有灵有主之物,即使花费心思得到,也很有可能不为己所用。
“另外,也不必段师叔交代,数年前无相扇出世,所得者是我,也正因段师叔有虚心,不敢揭破我的身份,才让我得以脱身。”长孙仪顿了顿:“如今长孙仪剑府已毁,不敢称昆山子弟,只是一介散修罢了,诸位要夺无相扇,大可上门。”
如此坦然,反教众人心生忌惮,她若是没有依仗,绝不敢这么坦白,那琴的主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段无尘哈哈冷笑几声,被随后进来的执法堂弟子押解去了执法堂,凤无惜始终站在兰凊微身后,视线随着被押走的段无尘消失不见后,又回到长孙仪身上。
长孙仪淡声道:“段师叔毁我剑府,我便以相同手段偿还,很公平。”
凤无惜点头:“是,而我欠你的,也以此偿还。”
“无惜!”
兰凊微和长孙仪同时变色!
尽管她们两的反应很快,却仍旧抵不过凤无惜的果断,她将手从剑府拿开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双澄透的眼睛却慢慢褪去了血色,恢复平静。
含翠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然而一寸寸消逝的华光过后,也只留得一柄昆山玉。
长孙仪知道剑府之毁有多痛,她阻拦的指诀掐到一半,凤无惜已然动手,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兰凊微怒上眉梢,握剑的手却忍不住颤抖。
她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跪地请罪,眉眼间的怒色一点点沉敛下来:“无惜,你惩罚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我,是不是?”
凤无惜垂眸:“请师尊降罪。”
兰凊微厉声道:“我说了,杀害昆山弟子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凤无惜定定地看她道:“不是我,也与我有关不是吗?师尊,你帮我隐瞒这么久,已经够了,弟子不该继续拖累师尊……”
“是我,”兰凊微颤抖着嗓音道:“是我将目睹你入魔的弟子杀害——”
“师尊!”
长孙仪闭了闭眼,插嘴道:“兰师叔,韩师妹和靳师弟可已经作证是我。”
她难得有不带一丝笑意的时候,可是听着兰凊微的坦白,长孙仪总觉事有不对,如果是兰凊微所为的话,那她看到的事发当场的韩盈又是怎么回事?
兰凊微径自道:“韩盈不知内情,是我引她入彀,将事情嫁祸在长孙仪身上。”
身为执法堂长老,门中弟子一言一行很难逃得过她的耳目,韩盈对长孙仪和凤无惜嫉恨已久,略施小计就能将事情嫁祸到长孙仪身上,当时恰巧有靳寒经过,于是靳寒也成了证人,让长孙仪再无回转之地。
是吗?
长孙仪不动声色地看向韩朴身后的韩盈,双面人韩师妹此刻自然是乖巧的,低着头似乎愧对她的模样,但她方才明显听到韩盈松了一口气。
但是兰凊微主动认罪,言辞毫无漏洞,长孙仪即使凭着直觉,也能感受到不对劲。
道合元君道:“凊微,实在令本尊失望。”
兰凊微低头:“道微认罪,请掌门责罚。”
“虽然你是出于一腔爱徒之心,但杀害弟子,此后所为更是有负执法堂声名,然念在你千年来对昆山劳苦功高,本尊封你修为,押你入陈渊峰关押千年,你可有异议?”
兰凊微摇头:“无,只是无惜……”
陈渊峰之下毫无灵气,是昆山昔年陨落的剑修剑意残存之处,她这一去,便是要以凡人之躯,经受千万剑刃摧身之苦。
但她此刻,只还惦记着凤无惜。
道合元君沉声道:“她虽不曾伤人,然一入魔道,就非我道中人,便逐出昆山,以作交代。”
瑶华宫郑长老嘴角边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人和人从来不一样,凤无惜入魔,兰凊微杀了昆山十数名弟子,道合轻飘飘一句有功,便保了她性命,而看昆山上下,还没什么异议。
昔日长孙仪可没有这个待遇。
长孙仪听着道合元君对兰凊微的处置,一言不发,她口中叫着师叔师弟,是因为她还有商逸灵这个师尊,并不代表她还打算留在昆山,她最大的仇也已得报,并不在乎兰凊微所受什么惩罚。
要报仇的,该是那数十个被杀害弟子的亲友,她担心的,只是凤无惜。
兰凊微任由昔日归属她的执法堂押下,经过缀天峰正殿大门时,站在门边的商逸灵忽然出声问道:“真的是你吗?”
“……”对上她的视线,兰凊微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踉跄着走了。
商逸灵闭上眼睛,轻轻一哼。
傻。
替人养女儿就算了,还要替一个摆明了利用自己的人担罪,怎么不傻?
长孙仪这里终究问不出什么,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昆山也焦头烂额,一件事折了两峰之主,又损失了一个凤无惜,圣灵踪迹更是一无所知,大比也办不成了,可谓元气大伤。
这时候,方才离开的执法堂弟子匆匆赶回来,禀声道:“掌门,不好了,方才楚师兄突然出现,把段师叔带走了!”
凤无惜赫然抬眼,却见长孙仪表情平静,没有半分意外。
你早就料到楚传会出面救走段无尘吗?
救?
体会到凤无惜眼神含义,长孙仪忍不住笑了笑,看见兰凊微的处置,她便知晓昆山会待段无尘怎样宽宏,这可不是她乐见的。
与其让段无尘留在昆山,不如让楚传将他带走。
楚传做事的时候往往别有意图,他带走段无尘,可未必为了救他,说不定是……
杀他。
道合元君拱手告退,看了昆山这么久的热闹,其余几门总算有点识趣的离开,商逸灵早在进正殿前将柳梳风师徒和从夜引去星落峰安置,于是长孙仪凤无惜一出来就直奔星落峰。
洞府内瑶华宫众人围成一团,从夜笔直地抱着枪观察榻上气息微弱的易又晴,瑶华宫主的眉头自打徒弟受伤开始就始终没有松开,这会儿却沉得住气,任由他思考。
长孙仪没想到她在正殿待了那么久从夜还没注意,难道蔺如霜弄错了?毕竟从夜看上去就一付不会治病的样子……长孙仪的不信任也是有道理的。
“我说从兄,你治不治得了?治不了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从夜听着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哼了一声,瞥她一眼:“有什么难的?我自然会。她的伤在心,这颗心没用了,换一颗心不就好了?”
长孙仪简直被他这理直气壮惊呆了:“若是像你说得这么简单,你怎么还不动手?”
闻言柳梳风的目光就落到凤无惜身上,何种打算可想而知,长孙仪眼皮一跳,正要开口,从夜却看了凤无惜一眼,道:“她不行,不是同种族的,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