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姚氏是十分乐意做这种出头露脸之事的。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永嘉侯府居然准备得象模象样的。秦含真与两位内务府的嬷嬷商量着出了详细的章程,还去请曾先生过过目,甚至咨询过赵陌的意见和建议。这样弄出来的方案,虽说不上十分出彩,却也中规中矩。永嘉侯府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与人手去支撑一场中型宴会,只要方案执行过程中没有问题,这场宴会就出不了大岔子,根本不必长房的妯娌俩多加操心。
  闵氏从来不是多事的人,见自己没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夸奖两句,也就坐在一边安静喝茶了。
  姚氏则不同。她看着秦含真与祖母牛氏、婶娘小冯氏商量着要如何分派人手,如何提前进行培训,又向她打听客人之间的交情与喜好,心里惊讶极了,笑道:“三丫头如今真真是历练出来了,瞧这能干的架势,果然是要去做王妃的人!”
  秦含真笑着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虽然没有办过宴请,但看着二伯娘请了那么多次客,照猫画虎的本事还是有一点儿的。这都多亏了二伯娘给我做了好榜样。”
  姚氏听得心里得意,嘴角翘着去看她那份章程,想要从中找几处不足之处,再指点指点侄女儿,也好显显自己的本事,谁知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只得拿几处容易出差错的地方,虚虚地告诉了秦含真,却是说一半留一半,只等事情真个发生的时候,再让秦含真来请教自己。
  秦含真却是得她提醒后,便迅速想到了几个解决方法,说出来给几位长辈听了,看她们觉得如何。她的主意都十分实在,牛氏与闵氏觉得极好,小冯氏也只有夸的,姚氏哪里还有话说?除了夸奖,就只能干笑了。
  秦含真却郑重谢过姚氏,笑道:“还是要多谢二伯娘的提醒,我才能提前有所准备,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办一场宴席,还有这么多坑呢。”
  “好说,好说。”姚氏干笑着回应。只是回到家里,看到心爱的女儿秦锦华与堂妹秦锦容一块儿坐在炕头上游戏,讨论京中又开了哪家点心铺子,做的点心好吃,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前总觉得女儿有自己这个母亲教导,又从一出生就做侯门千金,无论教养还是见识,都不是半路封侯的三房的孙女儿秦含真可比的。可如今,秦含真诗书都通晓,琴棋书画都学了,画还比一般闺阁千金出色,礼仪并不差,甚至能帮着家里管家,颇为能干,马上就要嫁进显赫的郡王府做正妃。她的女儿,却是样样功课都平常,婚事也只能找到三品官家的儿子。若叫秦锦华去办一场宴席,只怕连个章程都拿不出来,只能向她这个母亲求助。
  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女儿到底是比别人差在哪里了?为什么有自己这个官宦世家出身的母亲教养的秦锦华,反而不如丧妇长女,由一个乡下商家女出身的祖母抚养长大的秦含真了呢?!
  姚氏这些纠结的小心思,秦含真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心里清楚自家祖母没有操办过宴席,倒是自己在闺学读书,听曾先生教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又没少见长房与别家的宴会,因此心中也大致有数。有了前人经验,自己又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电视电影小说塞了一肚子,再向嬷嬷们请教请教,私下寻赵陌开个小灶,做出一份计划书来,也没什么难的。那些因为经验不足而犯的错误,姚氏一点,她就都明白了。
  她是学过统筹管理的人,也帮着祖母管了几年家,照着计划书来办宴席,方方面面都早就考虑过,也留出了临时整改的余地。整场中型宴会的准备工作,她可以说是做得颇为顺手,偶尔出点小问题,也都很快解决了。
  牛氏见孙女儿能干,倒也乐得轻松。小冯氏也没有二话,只是默默地帮忙做着事。她知道自己有短板,并不急着争闲气,只是边学边做,也是锻练自己。至于儿子庄哥儿,她倒也放心交给奶娘和秦含珠去照管,还让秦含珠开始学着管自己的房间。
  她这么做,本意是要给自己减轻负担,但秦安见了,却颇为惊喜,连声夸她是贤妻:“含真那么能干,含珠是做妹妹的,也该学着管自己的屋子了。从小做起,长大了便也能象她姐姐一样聪明能干。若不是真心为孩子着想,你也不会这样安排。”
  小冯氏微笑着说:“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含珠乖巧又聪明,学里的先生都夸她的,如今家里事忙,让她学着自己管自己的屋子,想必也做得来。近日因着金姨娘没了,我担心她心情不好,给她些事情做,也是让她别顾着伤心的意思。”
  秦含珠根本就没有为金环之死而伤心,她心里清楚那不是自己的亲娘。秦安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他不曾与妻子明言过此事,此时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你想得周到,这样很好。”
  秦安近日颇为清闲。军营里冬日不方便练兵,许多权贵官宦人家出身的将士更是早早就想着要回家去过年了,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军营里?马将军虽是初掌京西大营,带兵甚严,却也知道收买人心,腊八一过,还未到衙门封笔的日子,就已经放松了大营的管制,允许将士们回家过年去了。只是事先有明言,开春后就要开始练兵,不许有人缺席。而到时候将士回营集训,要是有人因为过年前后在家懈怠了,表现不合格,是要被撵出营去的。
  将士们欢喜之余,也不敢大意。秦安是回家了不假,但考虑到自己是马将军的嫡系,需得为上司的面子着想,即使人在家里,每日也依旧苦练不休,天气好的时候,还会约上几个相熟的同袍,一起往昌平庄子上去比拼骑术、箭法,有时候一住就是两三天。若不是为了帮忙家中宴请宾客之事,他这会子还待在昌平不肯回来呢。
  与秦安相比,秦平就清闲得多了。牛氏心疼他路上受了苦,拘着他在家里休养。除了进宫面圣一回,去东宫见太子一回,再往长房去过几次,他几乎就没出过门。每日除了与父母、女儿说话,就是跟吴少英、赵陌聊天,话题不拘,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他在外做了几年官,眼界已经开阔了,还听说过许多海外奇闻,吴少英与赵陌也都是见识广博之人,三人聊起来的时候,连秦柏与秦含真都爱听,时时来凑个热闹。
  牛氏看着这副热闹的场景,心里就高兴。她悄声跟孙女儿秦含真说:“这样才好呢,一家人坐在一处,整天亲亲热热的,有说有笑,这才是过日子的模样。往后你爹留在京城不走了,再娶个媳妇回来,给你生几个弟弟,咱们家才是真的热闹呢!”
  秦含真除了干笑附和,还能说什么呢?
  宴客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近了,宴席的筹备工作也进展顺利。忽然王复中家那边却递了信过来,言道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师兄弟三人到了,如今就在王家呢。
  秦柏与吴少英顿时大喜。秦柏忙吩咐底下快去接人,吴少英自吿奋勇去做使者。牛氏笑着说:“你去了也好。他们从米脂过来的,说不定你姨妈表弟还托人捎信过来呢!”
  吴少英忽然顿住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叙旧
  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很快就与吴少英一道来了永嘉侯府。秦柏与他们师生数年不见,如今再度重逢,大家都十分高兴。
  王复林等三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米脂分别时的少年模样了,个个都是二十多岁的成熟青年,留起了小胡子,穿起了举人爱穿的直裰,披着镶毛的缎面夹棉斗篷,哪怕是早前家境最贫寒的胡昆,如今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胡昆的性格要斯文内向些,王复林与于承枝却是爱说爱笑的,围着老师秦柏好一番恭维,说他精神很好,然后又转去奉承师母牛氏,说她比当年还要显年轻了,哄得牛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从前就偏爱丈夫的这两个学生,如今见他们一如既往地讨喜,自然更感亲切。
  秦含真也出来给几位师叔见礼。王复林惊叹道:“桑姐儿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皮丫头也能变成天仙了!”说得秦含真都不好意思起来,嗔道:“谁是皮丫头呢?!”王复林哈哈笑道:“对对对,如今已经不是皮丫头了,不过桑姐儿若要说你小时候不皮,那我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众人又是一乐。
  小时候的桑姐儿可不正是众所周知的野丫头吗?明明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村里大地主的千金,却整天在村子里与男孩子女孩子们胡闹,连秦柏都头痛不已,直到从山坡上摔下来,方才乖巧了许多,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秦含真心里暗道,自己可不正是变了个人吗?以前的那不是自己啊。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只得装作不好意思听自己童年黑历史的模样,跑去安排茶点了。
  众人寒暄一番,总算能安坐下来喝茶说话了。秦柏问了自打那年他往蜀地去,路过榆林时,与三名学生分别之后,他们各自的经历。几个人的生活都很顺利,每天就是专心读书。他们有了功名后,就可以专心读书了,连胡昆也因为与王家联姻,名下又有了旁人挂靠的田地,不再为清贫的家境而担忧,家中长辈也有人照顾了,可以让他专心攻读。三人互相扶持,王家又是大族,还有京城的王复中提供各种书籍资料,大家在学业上都有进益。今年秋闱,三人都顺利考取了举人功名,便相约结伴上京赴会试,顺道来拜望老师秦柏。他们知道自己学问有限,明年春闱未必能考中,但上京一回,也开开眼界,知道会试是什么样的,见识见识天下才子,方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水平,今后要再努力读书,便有了奋斗的方向。
  接着便是各人家里的一些情况。三人都已成家,娶妻生子,于承枝更是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牛氏听得羡慕,惋惜自己不能回米脂去见见几个孩子。于承枝便笑道:“若是今科不中,下一科再考时,几个孩子也大了,我便索性带着他们一道上京来探望师母,也好让几个孩子见见世面。”牛氏顿时欢喜不已:“好好好,到时候就住咱们家,什么事都不必你们操心!”
  吴少英笑着听这些话题,到这里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惜他缩了也没用,牛氏接着就转头看向他:“你瞧瞧,你几个师弟年纪比你小,都有了不止一个孩子,你却连媳妇儿还没影儿呢!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得你胡闹了,我再给你说亲,你可不能全都推托了去!”吴少英只能干笑。
  王复林有些吃惊:“吴师兄还不曾娶妻?”吴少英含糊地回答:“公事太忙了,一直没顾上。”王复林便叹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家里父母说,先别忙着给妹妹说亲了。我有一个妹妹,如今十八岁了,尚未出嫁,总说定要嫁个才子才行,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她都不乐意。我出发的时候,只听闻舅母为她说了个西安的人家,听闻也是年轻举人,生得一表人材,只是家境平常些。我父母怕妹妹要做老姑娘,已经答应年后就带她往西安去相看了。那举人哪里比得上师兄?早知师兄还未娶妻,我就该做这个媒才是!”
  吴少英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牛氏却已经关心地问起了王复林:“今年十八,那就是你家六姑娘了?小时候我见过好几回的,生得好齐整模样,又自幼就跟着你们哥儿几个读书,不是一般女孩儿可比的。我们那时候就跟你娘说,你六妹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瞧她那言谈举止就是个不凡的,还不知会便宜了谁去。原来竟到这时候还未定亲么?!”王复林顿足:“本来是未定的,但等我回了米脂,只怕连婚期都定了!”牛氏哎哟了一声,便开始考虑,这会子派人快马送信回米脂,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过,王家这位六姑娘跟吴少英是连见都没见过的,亲事能说成还罢,若是说不成,特特劳师动众地送信回去,挡了人家的姻缘,就有些不妥了。因此牛氏犹豫,王复林也拿不定主意。
  胡昆分明看出吴少英不乐意谈论这个话题,便笑着插言道:“师母与复林怎么说着说着,倒象是这门亲事真个说定了似的?如今隆冬时节,如何能送信?况且这里头还有舅母的人情在呢,兴许年后叔叔婶婶往西安相看,未必能看中呢?六妹妹眼光高,一心要嫁个真才子。但西安府的年轻举人,若是真出挑的,如何你我均未见过呢?”
  王复林顿时笑了:“这话说得是。我们在西安府学读了这几年书,若是真才子,早就见过了。那小子名不见经传,家境又平平,又无意上京参加会试,听闻乡试的成绩也很靠后。我那六妹妹,还真未必能看中他。”
  王家如今可不仅仅是米脂县的大地主,有王复中这位御前重臣在,谁不高看王家几分?王家六姑娘有才有貌有家世,择偶时挑剔些也没什么。王复林安下心来,便与吴少英笑谈:“说不定我那妹子与师兄还有缘份呢!”吴少英苦笑着摆手:“师弟就不要再拿我打趣了。”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
  明明他自己是不大乐意谈起关家人的,但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向王复林打听起了关家母子的近况。
  王复林原本就有意要将关家的事告诉老师师母的,只是打算过后私下再提罢了。如今见吴少英问起,便也说了。
  关家一切安好。他家又没什么正经读书人,家业平平,开个私塾收些蒙童,一家温饱不愁,在县里也算受人尊敬。外人未必知道关家与秦家关系有多么疏远,只知道他们是姻亲。有永嘉侯府这么一门亲家撑腰,等闲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家。而吴少英此前托付给关家的产业,又足以保证关家人生活富足。因此,关老太太与关大舅一家,还真没什么可忧虑的。除了他家的儿子耀祖至今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小女儿芸娘嫁人后夫妻不和,三天两头地跟婆家闹,回娘家也闹,倒也算是生活顺遂了。
  王复林对秦柏说:“老师留在米脂的刘账房,是个厚道人。他管着老师家里的田亩产业,从不曾做过什么手脚,贪墨主家钱财。关家那边,每逢年节,他都照规矩送了礼。关大哥先前曾经与人有过一点小官非,刘账房私下去寻齐主簿说了情,也大事化小,赔了银子了事,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有刘账房在,我们家里也照应一二,关家在米脂稳当得很,老师不必为他们担心。”
  秦柏点头。牛氏则问:“他家那个小女儿没闹出什么事来吧?那丫头从前就刁钻,若她仗着是咱们家的亲戚欺负人,你们可别帮她。咱们才不惯她那臭脾气呢!”
  王复林本来不想说的,见牛氏这么讲了,只得老实告诉她:“先前是曾经闹过几回,关小妹的男人也读过书,勉强考了个秀才功名,但后来总是落榜,为此他们夫妻吵了不知多少次。今科秋闱前,关小妹还来家里找过我,特地备了一份礼,向我打听乡试的考题,说我是大户子弟,哥哥又在皇帝面前做大官,定有消息的。我想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我自己都不敢说定能考中呢,她倒想要走起后门来了。我连礼物一并将她送出了门,她骂我不尊师长,我反驳了她,说她不过是我老师的姻亲之女,有什么脸面借着老师的名号来压我?况且她说的那种事,我老师也是不屑为之,断不会因为她而责怪我的。若她再不走,我就真个不给她留脸面了,要找关大哥来教训她,再向学官告她男人一状。她就怕了,乖乖带着东西走人,不敢再来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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