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英心道你误会了,这都是你那未来女婿为了与你闺女私下多相会几次,才弄出来的勾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心里总不待见那小子呢?实在是太过狡猾!
不过这话他也不好明言,秦平摆出这个架势,明摆着是有话要与他说,只得坐下来,烤了烤火,越发觉得身上暖和了。椅子十分舒适,酒意一冲,他便觉得身上发懒,简直不想起身了。
秦平却与他说起了方才母亲让虎嬷嬷递过来的话:“你觉得黄家这是什么意思呢?”
吴少英懒懒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黄家觉得姐夫不错,显然是不再排斥你与黄姑娘的婚事了,这也是好事。师母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总算如愿得偿了。姐夫也别再推三阻四了,既然松了口说愿意续弦,就不该再让师母担心才是。”
秦平看向他:“黄家人并未明言是看中了我,如今永嘉侯府上下,年纪老大却需要说亲的不止我一个,你也是,而且都是由母亲主理。你怎知道黄家话中提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吴少英转头看他:“自然是姐夫你了。我是什么家世,姐夫又是什么家世?黄家乃皇亲国戚,当朝重臣,黄姑娘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以黄家人对她的宠爱,万万没有说亲不说你这位永嘉侯世子,却低就我一个寒门小官的道理。齐大非偶,我也不敢有任何妄想。况且……我那日是松口了不错,但那只是为了安老师师母的心罢了。等到姐夫婚事定下,师母要忙你的婚事尚且来不及,哪里还能分心来管我?等过完年,吏部的任命下来,我就要走马上任了,未必来得及吃姐夫的喜酒,只能提前给姐夫道个恼,还望姐夫别埋怨我才是。”说完顿了一顿,露出一个笑来,“瞧我,竟然疏忽了,我往后不该再唤你姐夫了,还是叫师兄的好。否则,让黄姑娘听在耳里,象什么样子呢?”
秦平皱眉看向他:“你说这番话,有什么意思?你明明心里对这门婚事不是不在意的,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知道母亲曾经劝你多留意黄家的消息,尤其是黄姑娘婚配的传闻,是为了我打算,而你心里对此心知肚明,也都照办了,因此一心觉得母亲认定了这门亲事,便不敢多走一步。可你为我与黄家打了几年交道,黄家了解的人是你,看重的也是你,赞赏的同样是你。我又算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黄晋成曾经交好过的永嘉侯的儿子罢了。我统共没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凭什么看重我,还要委屈他妹妹给我做继室呢?!你别管我母亲怎么想,她也是真心疼你,若知道你能得一桩好姻缘,只有为你高兴的。”
吴少英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低头道:“师兄不要这么说,我……我怎敢有奢望?齐大非偶,黄家并非我能高攀得上的。更何况,黄家人已经在师母面前透露了口风,肯定更中意你做女婿。黄姑娘若嫁给了你,哪怕是继室,过门后便是永嘉侯世子夫人,身份足够体面风光,往日笑话她的人都只有闭嘴艳羡的份。师兄你又是个忠厚之人,对妻子一向一心一意,你们夫妻和睦,日后定会越过越好。而我……我是个孤苦零丁的寒门小吏,娶了高门千金,不但不能为她带来荣光,反而会令更多的人嘲笑她,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师兄不要再与我多言了,师母为你相看这门亲事,费了无数功夫,耗了数年时光,如今才有了心愿得偿的希望。请你不要再让她老人家担心了,也不必再与我多言。我与黄姑娘……终究有缘无份。”
秦平压低了声音:“你说你与她有缘无份,那就是承认有缘了?既然如此,又在我面前撒什么谎?别拿门第家世说事儿,这都是其次。你又算什么孤苦零丁的寒门小吏?你是永嘉侯门下,也是我这个世子的姻亲,父亲母亲视你若亲子,对你一向关怀看重。你年纪不大便已经要升五品了。这样的青年才俊,便是高门大户里也不多见,何必妄自菲薄?!我虽是永嘉侯世子,未来却只能走武官的路子,才德平庸,注定前程有限。而你是正经科举进士,入阁也未必无望,哪里就辱没了人家姑娘?!”
吴少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平叹了口气:“你我自幼相熟,不提你姐姐,你与我也是师兄弟。你跟我外道什么呢?你明明之前已经松了口,说愿意娶妻了,方才我把母亲那边的消息告诉了你,你便立刻反口说不愿娶了,当初只是拿话搪塞我母亲的。难道你心里不是想着,既然娶不到黄姑娘,索性一辈子打光棍儿也无妨?你有这样的念头,还装什么不在意?!”
吴少英的脸色白了一白,仍旧没有说话。
秦平叹道:“不要再强撑了,你便与我说句实话又能如何?你别总想着我父母对你有恩情,先问问自己的心,是否对黄家姑娘有意?若是有,那我就去母亲面前为你说项,黄家那儿,我也可为你保媒。母亲一向疼你,又想让黄姑娘做儿媳,我与黄姑娘合不来,定是要辜负母亲一番好意的,但若是黄姑娘能嫁给你,与做了母亲的儿媳妇又有什么不同?她定会欢喜。少英,为我之故,误了你的姻缘,几乎害了你一生,此事始终搁在我心底。若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你让我如何能安享富贵天伦呢?你只当我是为了补偿你如何?当日是我无意中夺了你的姻缘,如今……也该轮到我还你一桩好姻缘了!”
吴少英沙哑着声音道:“师兄别说这样的话。往日种种,早就烟消云散了。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们三人都有错,并不能全怪你。死者已逝,那原是你我之间的纠葛,没必要攀扯别人。黄姑娘是无辜的,她好好的清白女子,品貌双全,是嫁人还是小姑独处,自然都该由得她心意来,就算要嫁人,也该得到自己的幸福,凭什么任由我们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决定她的终身呢?她又不是物件,没有什么让不让之说。”
“说得好!”轩外忽然幽幽传来这么一句话,令轩中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秦平与吴少英转头望看,就看到黄清芳从入口处的屏风后转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尴尬的秦含真。两人不由得目瞪口呆,还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秦含真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黄清芳四处赏景游逛,一边叙旧,一边探口风,黄清芳始终没给她什么准话,两人便只是闲聊些别后经历罢了。因在园中逛得久了,天儿太冷,那几株梅花附近又不好长待,怕时间久了,男宾席上会有人来赏花,秦含真便建议回席上去。但黄清芳不想回席,跟一大群年纪比她年轻将近十岁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她尴尬,别人也不自在,况且在场的太太奶奶们多是亲友,肯定又会担心地谈起她的婚事,她还不如另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呢。秦含真身为东道主,还有哪个清静地方能介绍给她呢?总不能穿过男宾席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能来的自然就只有凤尾轩了。这里也算是她的地盘。
没想到她们才走到轩外,就遇上了秦平与吴少英在轩中谈话。秦含真远远听到他们在谈论婚事的话题,有心要提醒两位长辈一声,没想到黄清芳却拦住了她。她只能闭了嘴,然后就看着父亲与表舅背着人家姑娘说起了婚事,你推我,我推你的,心里都快气死了。
黄清芳家世品貌都是上上等的,又没有说恨嫁,这两位推来推去的,好象多么嫌弃别人似的,叫人家听了象什么样子?!
但没想到听着听着,吴少英竟泄露出了对黄清芳有情的真心话来。虽然秦平的话挺欠揍的,但秦含真看着黄清芳双眼微亮,整个人好象容光焕发一般,便忽然觉得,兴许她与吴少英的这一段姻缘,真的有望能成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两问
吴少英尴尬地立在当场,似乎并没有预料到黄清芳会忽然出现。他方才一时没留心,冲动之下,竟把心里的真正想法跟秦平说了,还叫黄清芳听了去,她会怎么想呢?吴少英顿时觉得窘迫起来。
倒是秦平,兴许是因为本来就对黄清芳无意的关系,虽然也觉得很尴尬,但并没有为难多久,就十分大方才向黄清芳行礼问好:“黄姑娘怎么在这里?”问完便扫了女儿一眼。
秦含真干笑,小声说:“我陪黄姑姑在园子里赏景,走到附近,就想过来歇歇腿……”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秦平自然知道女儿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么凑巧,他也忍不住叹气了。他正色对黄清芳开了口:“黄姑娘,方才……”
“方才秦世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黄清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就象吴大人方才说的那样,秦世子本是外人,只凭自己心意,便要决定我的终身大事,似乎太过傲慢了吧?难不成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我的家人也做不得我婚事的主,竟然都要由得秦世子来做决定了?!”
秦平哑然。方才他那话虽有些不妥当,但私下跟自家师弟兼小舅子说说,也无伤大雅。既然被当事人听见了,人家姑娘要追究,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难不成还真要跟黄清芳争吵起来不成?那就真个失礼了。他也不多言,老老实实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黄姑娘见谅。”
不过道完了歉,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的话说得不对,但我这妻弟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他心中敬重姑娘,不敢有所轻怠,还望姑娘不要误会了他才是。”
吴少英吃惊地抬头看向秦平,秦平只作不知,面上一片平静。
秦含真已经瞪大了双眼了,连忙去打量黄清芳的表情。
黄清芳似乎也有些愕然,但脸上原本还带着的几分恼意,却似乎慢慢消散了。她淡淡地回应:“秦世子多虑了,我方才听得分明,是非曲直,还是能分得清的。”
吴少英的脸迅速涨红起来,双眼不敢直视黄清芳。
黄清芳却在打量他,回想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暗暗猜测着吴少英与秦平之间的秘密。秦平称呼吴少英为妻弟,其实不然。他二人原不是正经郎舅,吴少英只是秦平亡妻关氏的表弟而已。黄晋成在江南与永嘉侯秦柏一家结下了交情,两家来往颇多,再加上黄家与承恩侯府又是姑舅亲,秦家三房的消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免不了会传进黄家人的耳朵里。
秦平原配妻子关氏,是因为妯娌私心,误了传信,以致误会秦平身死,而自尽殉夫的。秦平事后得知,悲痛欲绝,为此悔恨不已,又因弟弟失察而兄弟生隙,还多年不肯续弦,哪怕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也不在意。吴少英乃是关氏表弟,自幼父母双亡,被养育在关家,又随秦柏读书,与秦平关系很好,几乎就是秦柏的第三个儿子。从前没人会觉得他与秦平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方才听秦平所言,分明是两人与那死去的关氏之间,有些不可明说之事。兴许吴少英曾经心系表姐,但表姐关氏却嫁给了秦平,而后身死,无论是秦平还是吴少英都为此痛心不已,一个不肯续弦,一个不肯娶妻。这就解释了,为何吴少英到这个年纪了,还未议亲,这可不是没有长辈做主这几个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黄清芳只觉得数年来横亘在心头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但对那死去的关氏,却只觉得同情,并没有多少怨言。能在以为丈夫死去的时候,自尽殉夫,足可见她与秦平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了。吴少英求而不得,又承受了失去心上人的伤痛,也是造化弄人。但他与秦平之间,并没有相互埋怨,反而是为彼此着想,都盼着对方能过得好。秦平方才还不忘在她面前为吴少英解释,足可见他们之间情谊深重,都是赤诚君子。这样的赤诚君子,世间已经不多见了。
黄清芳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吴少英:“吴大人,你如今有心上人么?”
吴少英讶然,随即默了一默。这个问题,叫他怎么说呢?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对的。若是回答从前的心上人,未免损及亡者清名,况且外甥女儿秦含真还在场呢;若是回答如今的……那就太过唐突了,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算不算是有心上人。
吴少英没有回答,但对黄清芳而言,与回答了也没什么两样了。她抿了抿唇,再次问他:“那你……讨不讨厌我?”
吴少英忙道:“黄姑娘言重了,姑娘才貌双全,端庄娴雅,不愧名家之后,世上又怎会有人讨厌姑娘呢?”
黄清芳抿唇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回头对秦含真道:“我们回席上去吧?”说罢就向秦平与吴少英行了一礼,转身走人了。
秦含真还有些懵呢,方才黄清芳问的那两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那就好”这三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对吴少英有意还是无意呢?
秦含真看向吴少英,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只得去看秦平。秦平倒是一脸的平静:“还愣着做什么?快陪黄姑娘到席上去,别跟人说曾经在这里遇见过我与你表舅。”
秦含真只得应了一声,快步追上了黄清芳,犹豫了一下,她小心地开口:“黄姑姑,方才……”
黄清芳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冲她微笑道:“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什么数?秦含真只觉得更糊涂了。
她们很快就回到了席上。席上众人谈笑如常,似乎都挺开心的。今日来参加宴席的都是熟人,不必太过拘束,天气很好,太阳晒得大家都觉得暖和,冷风都叫屏风给挡住了,彩棚内取暖用的火盆充足又不熏人,梅花很漂亮,园子的景致怡人,菜色很好,酒水也不错,侍候的人礼数周到、小心殷勤,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发生,小冯氏、姚氏与闵氏维持宴席的场面,使得宾主尽欢,就连永嘉侯夫人牛氏,也跟同辈的老夫人老太太们聊得开心,这场宴会几乎是完美的。
虽然宴席结束后,永嘉侯府中上下好好地休息了两日,才算是歇过了气,但牛氏对这场宴席仍旧十分满意。令她更满意的是,黄家三老夫人与黄晋成夫人在宴席结束时,就跟她约好了,过几日要再上门来拜访,看来,是要跟她讨论秦平与黄清芳的亲事了!
牛氏特地为此好好准备了一番,不但精心挑选了见未来亲家时要穿戴的衣裳首饰,连待客用的茶水点心,也都特地打听了黄家三房女眷的喜好,才命人准备,为此还特地向长房借了个白案厨子过来。
就算准备得如此完善,牛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拉着秦柏念叨:“那日宴席上,我听说平哥儿中途离开了好一阵子,半天才回去,也不知道黄家人会不会觉得他太怠慢了?黄家人会喜欢我们平哥儿么?”
秦柏听她念叨得多了,就忍不住劝她:“你怎么好象犯起执拗来似的?黄家姑娘虽好,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姑娘。她与平哥儿的婚事若能成,自然很好,若是不能成,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把自己逼得这样紧了,孩子们见了尴尬,你自己就不别扭么?”
牛氏有些讪讪地:“我哪儿有呀?”
秦柏叹了口气:“平哥儿已经不止一次跟你说,无意娶黄家姑娘为妻了,你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呢?如今若真个与黄家定下亲事来,回头平哥儿不高兴,难道你就好受么?你还是多问问儿子的意思为好。趁着如今婚事还未说定,别把黄家人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