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接着荣儿又提到了几处不起眼的暗格,或是梁柱上可以藏匿物品的地方,都没找到书信。赵硕已经开始有些不满了,一边暗怨自己的书僮不懂事,将自己的秘密全都漏给了儿子知道,一边又开始怀疑,赵陌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北戎人真的曾经在他的书房里做过手脚么?
  赵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过眼下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就没再卖关子,装作无意中发现的模样,指了指墙角处放着的一个半旧的文具提盒:“这东西还没搜过吧?我看它里头象是也能存放东西的模样,打开来看看。”
  荣儿依令行事,赵硕不耐烦地道:“那是我从前去衙门里办差时惯用的文具盒,里头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能存放什么东西?你有完没完?!”
  他话音刚落,荣儿就惊叫起来:“世子爷,小郡王,文具盒里有东西!”
  “什么?!”赵硕差点儿被口水呛着了,“有什么东西?!”
  荣儿小心地从文具提盒的盖子上,拿下了夹板,偷偷看了赵硕一眼,才将夹板里头的一叠纸取了出来。那显然是一叠信件,看起来与赵陌拿来的那几封伪造的书信颇为相象。
  这个文具提盒里,也是有夹层的,从前曾经被赵硕用来藏过些不好显露于人前的文书纸张。这其实是从前王家为他准备的东西。不过赵硕自从丢了差事,就已经很久没用过它了。若不是荣儿定期清理,说不定也积满了灰尘。赵硕本人真是差一点儿忘了,这提盒里还有夹层的存在。
  赵硕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赵陌取过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笑一声,递给了自己。赵硕连忙将信接过,认真读起来,还没读完一页,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果然是如同赵陌手里那几封书信一般,仿照他父子二人的口吻,写些犯忌的话,让皇帝与太子一看就生气的。比赵陌手里那几封书信更过分的是,这几封书信里还有他与蓝福生之间的信件,证明他曾经指使蓝福生去做了些贪赃枉法的事。若真的送到皇帝面前,别说爵位和差事了,他只怕立刻就会有牢狱之灾!就算皇帝与太子没有因为这些信而责怪赵陌,有个坐牢父亲的赵陌,也很难在朝廷上直起腰杆来。
  那些疯狂的北戎人,把这种东西藏在他的书房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赵硕不明白这一点,便问出了口。
  赵陌把荣儿打发下去了,方才回答赵硕:“他们在父亲身上用了多少年的功夫?一朝事败,父亲就将他们一伙人都给送进了皇城密谍司的大牢,连兰雪都没放过,以致于他们多年的心血落了空。他们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也知道父亲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大的依仗便是我这个儿子。只要我过得好,父亲再怎么样也吃不了多少苦头。所以,他们直接冲着我来了,也没忘记顺道算计父亲一波。不过无论他们如何算计,终究还是落了空,因为祁哥儿虽然是兰雪所生,却是我们赵氏子弟,明白事情轻重,没有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是坚定地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这一次,祁哥儿真是立了大功的。”
  赵硕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他……他既是罪人之子,懂得将功赎罪,也不是坏事。但他身体里流着北戎人的血,便注定了不会有好前程。你若怜惜他,保他衣食无忧,也就是了,旁的何必多管?”
  赵陌扯了扯嘴角:“算不上多管闲事,不过是有功必赏罢了。”对于薄情的父亲,赵陌已经无话可说了,也不多提赵祁,便继续道,“这些假书信被藏在父亲的书房里,应该已有些时日了,定是在父亲清除了北戎奸细之前,就是不知道藏东西的是谁罢了。但这里不是别处,而是书房,藏东西的又是父亲常用的物品,父亲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毫无察觉。若不是北戎人多此一举,非要往我书房里也栽个赃,祁哥儿又机灵,说不定等到皇上降罪下来,父亲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父亲对此,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说?!”
  赵硕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疏忽了。事实上,这两年他心灰意冷的,已经很少在书房里认真做什么正事了。从前惯用的物件,也是随手就丢。过去上衙门时用的文具提盒,他见了都觉得心里烦闷,总会想起如今闲置在家的窘况,哪里还提得起精神来细看?这又不真的是什么藏东西的秘室暗格,要不是赵陌无意中看见了,多问一句,他肯定还不知道那些书信被藏在哪里呢。
  不过赵硕是不会反省自己的,他立刻就找到了替罪羊:“荣儿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看守书房,他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可惜赵陌不想任由他推卸责任:“荣儿只是书房里侍候的僮儿,不该碰的东西,从来都是碰不得的,就连打开柜子清理里头的物品,也都要当着父亲或是甄忠等大管事的面前才能做。今日若非我有命在先,他也不敢自行探查那许多秘密之处。夹层里藏了什么东西,他没发现才是正常的。那些地方,原是父亲自己掌管的才对!父亲也太大意了!从前辽王府就曾有过奸细潜入父亲的书房做手脚,这才过去几年?父亲怎的就对自己的书房如此漫不经心起来?!”
  哪怕是赵硕自己不想理会,当面吩咐书僮去清理一下旧时的文具盒,是有多么困难呢?东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就是不理会,才会轻易地被人做了手脚,自己还一无所知。
  赵硕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强自辩解着:“谁能想到呢?我如今又不用那些文具盒什么的了,天知道兰雪他们是几时做的手脚?!”
  赵陌见他还是这个态度,便叹了口气:“父亲,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皇上也不是没有器重过你,当发现你把差事办得不错之后,也曾委以重任,何以后来渐渐地就冷淡了呢?也许父亲曾经立功的时候,是倚仗了王家之力的吧?事实上,没有王家的助力,你原来的本事并没有那么出色,做事还常有粗疏之处,因此皇上发现之后,对你也就失望了?依照父亲这粗心的脾气,即使太子殿下的身体没有好起来,父亲也不可能得偿所愿的。没有蜀王幼子,也会有别人。”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国家的继承者,怎么能粗心到这个地步?自己书房重地里的东西,被人轻易做了手脚,隔了一两月都没发现,还得让儿子来提醒,才能察觉出来。赵硕如果只是一个区区宗室,倒没什么要紧的,但他要是成为了一国储君,那才糟糕了呢。随便一个精明厉害些的奸臣,就能在他书房里做手脚,他还如何去治理江山?
  赵硕脸色苍白,他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踉跄着后退两步,方才站稳了。
  赵陌的话,正正戳中了他的心。他曾经觉得自己竞争皇嗣之位失败,不过是运气不佳,遇上王家拖后腿,蜀王父子又跳出来截胡,偏偏太子身体又好转了,他才会一再倒霉。但赵陌的话说得不错,事实上,在太子身体好转之前,他的圣眷就已经大不如前了,皇帝对他确实是越来越冷淡。他曾经以为那是蜀王在背后捣鬼的缘故,但如今想来,说不定真的是皇帝对他的行事失望了……
  那岂不是在说,他根本就不配做皇家嗣子?
  又或是他确实有过机会,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把握住?!
 
 
第四百三十八章 邀请
  赵硕这几年经常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风光。
  那个时节,他在京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帝器重他,王家倾力捧他上位,就连新婚妻子小王氏,对他也还算温柔体贴。嫡长子没有上京给他找麻烦,兰雪也还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与正妻小王氏闹得家宅不宁。父亲嫡母和兄弟们没人上京找他麻烦。晋王长子赵碤还在宗人府大牢,蜀王一家还未跳出来摘果子,宗室长辈们都对自己另眼相看。他走出去,谁不敬他三分?
  那时节,他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利有权利,要钱有钱,真真是这辈子最幸福最顺心如意的时光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
  可以说,十分短。
  赵硕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是王家在拖他的后腿?是小王氏为了兰雪在故意报复?是蜀王为了幼子能成为皇家嗣子而故意陷害他?是父亲辽王为了两个后生的嫡子,故意陷害打压他?还是太子的身体好转,使得皇帝失去了过继皇嗣的必要性,便对曾经想要抢走他独子地位的人看不顺眼了?总之,他就这么一落千丈,如今连儿子都比不上了。而这个儿子,当初也不过是被他抛弃的小可怜罢了。
  赵硕恨过很多人,怨过很多人。他觉得自己不走运,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但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也曾经想过,如果他当初没有明白摆出对皇嗣之位有企图的态度来,皇帝对他是不是会好一点儿?他当年确实是向皇帝表过态,愿意成为太子臂膀的,那阵子皇帝对他似乎要和气一些。只是后来……
  如果他一直老老实实地为皇帝办事,不表露出自己的野心,是不是皇帝即使有了太子,不需要再过继嗣子,也依然会器重他呢?
  如果他没有跟宁化王合作,犯了皇帝的忌讳,他是不是还能保住一丝圣眷?
  如果他不是被兰雪蒙蔽,让北戎人有机会在大昭暗地里兴风作浪,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辽王世子的身份地位?即使辽王被贬成了益阳郡王,好歹他也能保住继承权呀!
  如果……
  那么多的如果,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盘桓,令他悔恨不已。结果,如今他的儿子告诉他,就算有了那些如果,他也未必能保住曾经的风光,因为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心性,能得到皇帝真正的器重。一旦失去了王家的助力,他就打回原形了?!
  皇帝昔日在夺嫡之争中被圈禁起来,遭受迫害时,能够沉住气,卧薪尝胆,暗地里筹谋,最终成功翻盘。
  太子体弱多年,在晋王世子起势之后,便一直被人忽视,却还是沉住气,将身体养好,将旧疾治好,终于东山再起,重掌权势,如今已经准备要接任大位了。
  还有皇帝与太子所喜欢的赵陌……又何尝不是在逆境中拼搏过,才有了今天?
  赵硕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在落魄的时候,选择了自暴自弃,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能防住,连自己的家都被人一次又一次地钻了空子,心里只想着将来要依靠儿子去重夺风光,就算是想要爵位与差事,也都是打算让儿子去想办法。这样的他,皇帝与太子又怎会看得上?!这才是他被完全放弃,投置闲散的原因吧?!
  赵硕面色苍白地看着儿子:“你……老实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是不是皇上和太子殿下说的?!”
  赵陌淡淡一笑,正要开口,赵硕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别说!”深吸了两口气,便忽然跌坐在椅子上,“罢了……不说也罢。”就算他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他现在……真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么?
  赵陌微微一笑,也不多言。皇帝与太子其实没有明着说过这些话,但他跟随在两位贵人身边时间长了,他们心里对赵硕是什么想法,难道他还会察觉不出来么?还有两位贵人身边侍候的内侍,平日里也承过他的情,得过他的赏,偶尔还是会给他透点儿话的。
  皇帝过去,是真的曾经对赵硕有个期待的。他与辽王不睦,初入京城,在人脉上没有错综复杂的纠葛,不易受制肘,办事似乎还挺细心周全,能力不错。皇帝即使不打算过继嗣子,也不介意多一两个能干的宗室子弟,来给太子做臂膀。可先是王家引诱,赵硕就轻易上了当。接着小王氏过门后,他就为了讨好王家,放弃亲生骨肉。等到后来,他又为了爱妾,与小王氏反目。失去王家助力的他,竟然露出了平庸的本质。皇帝心里失望极了,若不是还需要他做个挡箭牌,吸引外界的注意力,好为太子赢取时间,他早就不想再让赵硕得意下去了。
  赵硕后来被贬,赵陌受封郡王去了封地,那几年,还算风平浪静,皇帝也无意与一个侄儿计较太多,就当作是看在赵陌的面上,容他在京中做过富贵闲人吧。谁想到赵硕一次又一次地作死,连儿子赵陌都无意再纵容他了,皇帝便连他最后的爵位都给剥干净了。反正他又饿不死,有今日也是活该。
  赵陌知道了皇帝与太子的想法后,就只想着管束好父亲,不让他出头露脸惹麻烦,也就够了。只是如今才发现,赵硕人在京城,即使什么都不做,他这个性格还是会惹人厌烦的。赵陌觉得,自己还是多做一点事儿,把这个祸根给解决了才好。否则三天两头的,他都要装出孝子的模样,跑来挨赵硕莫名其妙的训诫,他也很烦好么?
  赵陌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对他道:“父亲不必想太多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没用。只要父亲不是真的犯下谋逆大罪,一条性命总是能得保的。而有我在,父亲温饱也不必犯愁。儿子还养得起你。”
  赵硕恨恨地抬眼看向他:“你这是什么语气?真以为你老子只能靠你养活了么?!”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指着桌面上那几封假信问,“皇上与太子就是因为看了这些信,才打算要给东宫选秀,叫太子自个儿生儿子,而不是过继的?!你还说你差点儿因为这些信而失了圣眷,这分明就是已经失了吧?!”
  赵陌不以为然:“当然没有。皇上与太子只是发现了东宫无嗣,不是长久之计,而一直放任过继的流言在外头传播,也只会让朝局不稳。从前只是宗室闹些乱子也就罢了,如今连北戎人都想要钻空子了,再不解决,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反正宗室子弟有的是,不急着过继,让太子先试着自己生一个,真生不出来时再说吧。我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做太子嗣子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挺高兴的。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拿太子殿下亲近我来说嘴,明里暗里传什么流言了吧?”
  曾经相信了流言又参与过流言传播的赵硕看着嫡长子,心头悲愤不已。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啊,赵陌明明唾手可得,却是避之惟恐不及,这算什么呢?他把父亲的梦想当成了什么啊?!
  他含恨道:“都不能成为皇家嗣孙了,你还得意什么?!就算你如今还没有失去圣眷,等真正的皇孙生出来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宫里还有你立足的地儿么?!”
  “为什么没有?”赵陌是真的不在乎,“不做嗣孙,我依然是肃宁郡王。我花几年的时间去研究如何治理盐碱地,朝廷上下都知道我有功劳。我对皇上与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有过救太子之功,平日里也对二位长辈赤诚相待。父亲难道以为,皇上与太子殿下喜欢我,就只是因为我能成为他们的嗣子嗣孙?还是我懂得巴结讨好人?父亲若真这么想,就未免太小看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赵陌惊讶地看着父亲:“难不成父亲过去,也是靠着这些来赢得皇上器重的么?可你后来也不是没有继续巴结讨好皇上,怎么就不奏效了呢?”
  赵硕有些狼狈地扭开了头,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这小子……这小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对亲生父亲说话如此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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