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新年大朝他不出现,各种猜测的流言就够多的了。双腿受伤的弟弟赵砡在京中,他甚至没有上门去看望一下的意思,叫人如何觉得他与“仁义孝悌”这四个字扯上关系?乃至于他当众驱逐幼子,闲话就更别提了。外头知晓赵祁身世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公众只知道他前些年为了赵祁的生母宠妾灭妻,如今他有了新欢,冷落了旧爱,赵祁的生母病亡,他就直接把孩子赶出门去了。若不是还有个孝悌仁厚的嫡长子收留孩子,大昭朝说不定就要出现宗室子弟沦落街头乞讨的丑闻!
  赵硕曾经为了后妻而放逐元配所遗的嫡长子,为了幼子的生母宠妾灭妻,再为新宠驱逐幼子。几年下来,所有行为都是一脉相承,有迹可寻的。外人只会觉得他这个人喜新厌旧,而且冷酷无情,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他什么事都不用去做,就已经有无数人脑补出各种大戏来了。
  有些事赵陌也不是没有劝过赵硕,但赵硕哪里听得进去?他叫手下人打听外头消息时,也只会关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些关于自己的闲话,是半句都不想听闻的。他大约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前些年那个低调的亲王世子,顶多被人议论一下前妻小王氏娘家的败落,自己本身没什么黑点,只要皇帝改变态度,随时就能再度出山呢。
  相比之下,赵陌的名声可比他父亲强多了。治盐的功劳就不必提了,他由一个无依无靠只能寄人篱下的弃子,成为一位治下清明的实权郡王,本身的经历就足够励志。再看他深受皇家宠爱器重,各种过继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但他在人前从来没有忘了礼数分寸,待所有人都是有礼有节,从不见任何劣行,简直就是宗室年轻子弟的楷模。而且他哪怕是面对不慈的父亲,也顶多就是上门少些,该尽的孝道都有。益阳郡王一家从前待他也很不好,两位叔叔都曾有过打他的传闻,但他逢年过节都不忘上门拜见叔父,还与三叔赵研交情很好,曾助赵研谋得爵位,治疗腿伤。这样的年轻人,不说在宗室,就是官宦勋贵世家的子弟中,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了!若不是早早就有了师门,又有了亲事,还一向不爱交际,如今有心靠上来的人必定海了去了!
  名声这么好的儿子,对上名声这么不堪的父亲,一旦有了什么矛盾,外界只会说前者对,后者有错,更何况赵陌的理由本来就很充分,而赵硕的理由却完全站不住脚呢?
  秦含真听得略放心了些,笑道:“你父亲大约只是图省心,不想理会外头的事,不想在人前忍气吞声,听不中听的议论,所以不肯与外界接触,却没想到,不做表面功夫的后果,是别人直接看到了他的内里,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不过,如果你父亲不是犯了这么多的错,如今你也没那么容易辖制住他。”
  赵陌微笑:“这一点我也觉得很惊喜。”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讨打呢?难道当中就没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故意为之的缘故?
  秦含真嗔了赵陌一眼,正色道:“要是真打算把你父亲一家都迁到封地上去,以后你在封地上的人手压力恐怕就更大了。他不会那么容易听话的,他手下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赵陌点头:“放心。等人到了我的地盘上,他的人想做什么,可就由不得自己了。肃宁是我的封地,我在那里是说一不二的。我一声令下,他们想要传什么消息出来,也做不到。不把他们治服贴了,我又如何敢在皇上面前打包票?”说罢,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强硬的,给他安排个别庄,就是想让他在别庄上自行做主的意思。只要他不闹出人命来,他在别庄里想干什么都无妨。他却非要住进我的郡王府,打的主意当谁瞧不出来呢?既然如此,那就让父亲好好看一看,他儿子如今已经成长成什么样子好了。若他还以为我仍旧是昔年那个必须仰他鼻息的少年,只能乖乖听他号令,不敢反抗分毫,那就想错了!”
  秦含真道:“说不定他在你的郡王府里受够了罪,就会主动提出搬到别庄去了呢。别庄里虽然没有他想要的封地大权,但能做一个庄子的主,总比被软禁在郡王府里强。”
  赵陌笑笑。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赵硕在别庄里的生活,肯定也不会有一开始就搬进别庄那么自由了。至少,他在人手上肯定要有些折损。赵陌觉得,赵硕手下的一些人,是时候清理清理了。一个宗室闲人,其实根本不需要那样的仆从。
  不过这些话,他没必要跟未婚妻多说。他只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再过两三日就是表妹的生日了。简哥儿哪一天考完来着?他入场那日,我忙着蜀王世子的事儿,也没顾得上送他。等他出场那日,我是一定要去接人的了,否则他回头得跟我急,定要狠狠敲我一顿竹杠的。不知他今科考得如何?祖父门下的几个学生,应该都能考得不错吧?”
 
 
第四百四十一章 会试
  赵陌的生日刚过,今科会试就开始了。秦简、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连带秦锦华的未婚夫婿唐涵,通通都是要下场的举子,都进贡院去了。
  算算时间,他们也快要考完了。
  为了保证这几位举子能够清清静静地备考,吴少英决定自己婚期的时候,还特地把日子挪到了他们会试结束之后。否则,他还担心这几个师弟与小辈会因为参加他的喜宴,喝多了或者乐疯了,以至于精神不佳,不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参加考试呢。
  不过他大概也是想得太多了,几个要下场的举子,除了秦简年轻,还是头一回,对自己的学问又有些没信心,所以有些忐忑不安以外,其他人全都非常淡定。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半点儿没有紧张过。等到他们出了考场,几位年纪稍长的举子上了马车,倒头就睡。唐涵略显得有些憔悴,却还能彬彬有礼地向众人行礼告辞,方上了自家马车离开。只有秦简顶着一双黑眼圈,面色苍白,虚弱地在书僮的搀扶下,匆匆与驾车的赵陌打了声招呼,便爬进车厢,然后一路闭目养神回了家,根本睡不着,却也没精神与赵陌搭什么话。
  秦简这几日可着实遭了大罪。他运气不大好,被安排到了一处不大理想的位置,距离茅房不大远,因此气味不大好闻。他又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哪怕考试之前,秦含真曾经出过主意,在秦柏与吴少英的监督下,让他与王复林他们一块儿在家里进行了几次模拟考,就是在园子里搭出几间考棚来,让他们适应适应,也免得因为不习惯考棚里的环境,而导致发挥失常。秦简当时觉得自己适应得不错,乡试也一直顺利熬过来了,却万万没想到自家运气会如此糟糕,竟然会在会试时遭受这样的打击。还好他的位置并不是在茅房边上,随身又带有熏香,勉强还能抵挡一二。否则他这几天说不定会因为食不下咽,睡不着觉,直接晕倒在考棚中了,还提什么考试呢?
  他回到家里,从头到脚足足洗了三桶热水,才觉得把身上的异味给洗干净了。待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回到前头,享用家人专门为他准备的补身体又好克化的美食时,还在抱怨:“开头那几日,我是勉强支撑的。幸好题目不算太难,有一些三叔祖还让我做过类似的文章,我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只是后来外头的气味实在难闻,我吃得不好,晚上又不大睡得着觉,只觉得又冷又饿,难受极了,头晕脑涨的,答题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我就是牢记着三叔祖教的东西,勉强凑出了一篇文章来,大约还能见人,但说出彩,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口气,遗憾不已,“恐怕这一科,我要落第了。”
  秦含真今日特地过来看堂哥,闻言便笑着安慰他:“这有什么关系?大堂哥还是头一回下场呢,以你的年纪,就算落第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历代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在高中之前也不知考过多少回,落过几回榜,大堂哥这样算什么呢?只当是练手,积累一下经验。这科不行,下一科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许氏也缓缓点头:“三丫头这话说得不错。谁敢说自己初次下场就定能高中呢?峥哥儿的父亲当年,也是落第了两回,方才得中。峥哥儿若不是要守孝,即使参加了这一科春闱,也不敢说定能高中,名次更是不好说。简哥儿你到底年轻,直到这几年才正经跟着你三叔祖读书,从前没遇着好先生,在功课上也不爱用心,能考得举人功名,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只管回屋去好好歇两日。等榜单出来了,若果真不中,再苦读三年就是了。”
  姚氏在旁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早已不悦得很了。她儿子那么出色,年未及冠就已经是举人了,哪里比许峥差?许峥也不过是举人而已!年纪还比秦简大呢!婆婆还说什么秦简从前没遇着好先生,在功课上不用心,秦简从前是在姚家族学里附学的,这话是在映射谁?!姚家族学的先生虽然不能与三叔祖秦柏比,但那也是姚家族中有举人功名的书生!教当时只是童生的秦简,绰绰有余了。婆婆若是不满意,怎么不给秦简正经请个好先生来呢?成天只知道夸奖许峥功课好。许峥那也是拜过名师的!婆婆不给亲孙子请名师来,还抱怨人家先生不好?若没有姚家的先生给秦简打下基础,就算秦简拜了三叔祖秦柏为师,也考不出个举人来呀?!
  姚氏觉得婆婆这是在趁机贬低自己的娘家,面上皮笑肉不笑地,也跟着安慰起了儿子:“你祖母说得是,这一科成绩都还没出来呢,你就说什么考中不考中的,万一考中了呢?那岂不是白沮丧了一场?退一万步说,即使真考不中,那又有什么要紧?下一科与峥哥儿一块儿考,还能有个伴儿呢。回头你就好好回想考试时的情形,有什么需要留心的地方,都列出个单子来,等峥哥儿孝满了,过来向你请教时,就告诉他知道。你是下过一回场的人,经验总比峥哥儿丰富些,表兄弟之间也要互相帮助才是。”
  许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秦仲海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姚氏笑着转开头去,给儿子挟了块肉:“多吃些,再喝一碗鸡汤。这鸡汤我特地让人炖了一早上的,最是补身体的。等吃完了,就回屋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必想。下一回场,就伤了元气,还不知道几时才能补回来呢。”
  秦简那般聪明,又怎会听不出祖母与母亲对话间的暗潮汹涌?但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笑着装傻,埋头吃饭,偶尔偷偷跟弟妹们交换个眼色。
  秦锦华也听出来了,努力地拉着秦含真说话,想要活跃一下气氛:“王举人他们不知道考得如何了?身体都还好吧?”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挺好的。我刚才过来之前,看到他们睡得迷迷糊糊地从马车上下来,各自回了房,简单梳洗了一下,吃了我祖母让人送去的汤面,便又倒头大睡了。我祖父说,不要打搅他们,等晚饭时再叫他们起来吃就是了。王家那边来人看了,说是王师叔在咱们家里住着,他们老爷安心得很,回头就把王师叔剩下的行李也送过来呢。”
  这老爷指的是王复中。这位主儿最擅长的就是独善其身,怕是早就收拾包袱,借口在宫中值守,离开自家了。这几日京里有些风声,有说朝廷要整顿军队了,又有说辽东那边可能要换一批官员,还有人提到户部似乎打算要查账,亦有传闻说东宫要选秀了,到处都有人在打听消息。王复中这位御前得用的侍中大人,自然也少不了人找上门来。他不能泄露禁中的机密,除了回避,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苦了刚刚参加完春闱的弟弟与妹夫、师弟,不能再住在王家了,只能搬到永嘉侯府去。
  但王复中的遭遇,似乎还有人羡慕。姚氏便忍不住向秦含真打听:“外头小道消息到处乱飞,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王侍中如此郑重,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辽东那边不要紧吧?可会牵连到肃宁郡王身上?”
  秦含真微笑着回答:“不会的,二伯娘放心。”
  可姚氏不太放心,近年她可没少放任儿子与赵陌交好,万一赵陌有了麻烦,牵连到她儿子身上,那她就哭都来不及了。
  她想要再问得清楚些,秦简却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就别操心了,方才广路还亲自驾车到贡院门前接我回来呢,将我放在门口,方才继续送王举人他们回西府。若是他真有麻烦,哪儿有这个闲心?”
  他转向秦含真:“听说等三妹妹生日过后,他就要回封地去了?”
  秦含真笑着点头:“是呀,春播到了,他每年都要在封地上紧盯这件事儿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秦简点头:“这是应该的。他庄子上还在继续治盐吧?这事儿做得好了,是功在千秋的事儿。只要他今后不犯大罪过,这辈子都不必愁了。”
  秦含真抿嘴微笑:“承大堂哥吉言了。对了,他还让我告诉你,后日他要在千味居做东,请你和唐少爷等人吃席呢,说是为了先前没能送你们进场的事儿赔罪。”
  秦简笑道:“这么郑重?其实我原本没放在心上,不过难得有敲他竹杠的机会,我又怎能错过?”
  姚氏很想说,叫儿子先观望几日,看外头风声如何,再去赴赵陌的宴不迟。好好的,赵陌回封地去做什么?真的不是因为惹恼了皇帝么?他都在京城待一年了,春播小事,交给地方官就可以,哪里用得着他亲自跑一趟?不过这话当着秦含真的面说,有些忌讳,秦含真到底还是赵陌的未婚妻呢。姚氏打算过后私下再提醒儿子一声,便闭上了嘴。
  秦简还不知道自家母亲在想什么念头呢,关心地问起了吴少英的婚礼:“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吧?再过几日就是婚礼了,可马虎不得。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跟我们家说。”
  秦含真笑着道:“大堂哥放心,我祖父祖母都看着呢,我爹见天儿往表舅的宅子里跑,对婚礼的事儿上心得很,再有赵表哥做后盾,还能缺了什么东西?你只管到时候过去吃喜酒就是了。”
  秦锦华歪头笑着看她:“在吃喜酒之前,我们还得先吃三妹妹的生日酒呢。”
 
 
第四百四十二章 笄礼
  会试结束了,成绩暂时还出不来。但秦简等人也就是能轻松地歇两日,因为秦含真的生日马上就到了。
  秦含真出生于二月十二,正值百花生日,本来就是女孩儿们聚在一处说笑玩耍的时节。今年秦含真及笄,要办笄礼,与往年的生日又有所不同,请的客人自然更多。虽然永嘉侯府上下都无意张扬,但秦含真的这个生日意义不一般,半年后她又要出嫁了,因此这场及笄礼即使无意大办,亲友总是要请上一圈的。秦家两房的姻亲故旧不少,再加上秦含真与赵陌定亲,又请了休宁王妃为正宾,宗室里与赵陌走得近的人家也要请上几户,这个生日便做得颇为热闹了。
  这一天,永嘉侯府来了许多宾客,前院后院,连带花园,都是张灯结彩,喜庆处处。赵陌特地从正门那边进来,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生辰礼不说,私底下还另有体己给未婚妻,是不经外人眼的。
  不过这些礼物,秦含真暂时还不能过目。她是今日的主角,得先加笄再说。
  仪式就在前院正堂进行。休宁王妃面带慈和的微笑,充当了今日的正宾。秦含真特地邀请了寿山伯府的千金余心兰来给自己做赞者——其实若不是考虑到蔡元贞的身份太高,她父亲又是自家父亲秦平的顶头上司,秦含真都想请蔡元贞来充当这个职司了,如今却只好请蔡大小姐做了宾客。此外还有一位有司,秦含真没请秦锦华,还是请秦锦春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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