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开始罢了。
阿寿手下的人发现楚家子设套算计秦逊,也挺生气不齿的,因此他们就想弄清楚,这伙半大小子都是什么来头?平日里都有什么地方厮混?想着把这些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秦家想要报复的时候,他们也能省事些。于是那一群小子吃饱喝足又在赌场玩尽兴之后,各自归家,他们就兵分几路,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发现这里头有楚家旁支的孩子,也有楚家姻亲的孩子,有一个就住在蔡家小族姑前任未婚夫的妹夫家里,此外,还有些外姓人家,基本是跟楚家来往得比较密切的,或者说是附庸家族。
而当中又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十六七岁少年,家庭背景跟其他人都有些不太一样,他出自一户低品文官人家,是家中次子,家境不大富裕,平日还在学堂里读书,只是成绩不太好。而他的家,地址距离承恩侯府只隔着两条街。跟踪他的人,在他家门口附近瞧见他与承恩侯府的秦素碰面打了个招呼,稍稍一查,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同窗。原本两人关系平平,只是最近这个月里,忽然要好起来了。
这个情况的严重性顿时就不一样了。
阿寿得知后,立刻命人去调查秦素的近况,看他是否也被楚家人算计了。
秦素平日也上学堂,但他并不是象秦简那样,先在姚家族学附馆,后来又停了姚家族学那边的课,直接跟着三房的叔祖父秦柏读书。秦素一直都在离家不远的一处私塾学堂里附学,成绩很普通。在那私塾里求学的,通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庶子、旁支,又或是清贫小官宦人家的子弟。主持私塾的是一位老举人,学问是有的,也曾教出过几个秀才,当中还有人考过举人,但他的大多数学生都学问平常,因此他在这一片也算不上什么名师。
当然,若这位老举人是名师,姚氏当初也不能安排秦素过去上学了。她才不会容许庶子有出头的机会呢。倘若不是顾虑到许氏与秦仲海,兴许她连读书的机会,都不会给秦素。
秦素在外人办的私塾里求学,成绩也平平,读到如今十六岁了,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嫡母姚氏已经在劝说秦仲海,让秦素放弃学业,回家来学习庶务了。秦素本人却不是很乐意,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考个秀才功名的,更高的举人也不是没可能,但他得先拜个好点儿的老师,比如三叔祖秦柏那种。嫡兄秦简当年也不是很出色,但在三房跟秦柏读了几年书,如今连会试都考中了,他就算比不上嫡兄,秀才总是能做的吧?但有嫡母在前头拦着,他又能如何出头?
秦素在家不得志,有时候难免会在学堂里跟要好些的同窗友人抱怨几声。在那里求学的,有不少人与他同病相怜,因此他也交上了许多朋友。别看他如今面临学业中断的危机,实际上在京城官宦子弟的圈子里,还是认得不少人的,虽说他结交的都是各家各户不大得志的庶子或旁支,但人数多了,也是人脉不是?
那位与楚家子有来往的官宦子弟,原本跟秦素不是混一拨的,两人也不熟。但在上个月,两人偶然在外头遇见,前者帮了秦素一个小忙,又热情地请他吃饭,两人一来二去地,就成了好朋友。前者知道秦素喜欢结交朋友,还将他拉进自己的交际圈子里。秦素年纪要比秦逊大好几岁,已经勉强算是半个成年人了,许多场合都不需要太过忌讳,甚至连经验都比堂弟要丰富,因此,他确确实实地被这位新朋友拉着去了酒馆,去了赌场,还去了青楼,见了花魁。
不过嘛,那位花魁是一心想要吊金龟婿,对于出手并不算阔绰的秦素不算热络。而秦素本人,似乎也对这种艳丽型的熟女不太感兴趣。他看上了花魁身边侍候的一个小丫头,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生得只是清秀而已,不是很出挑——倘若是什么令人惊艳的大美人,早就挂牌接客了,又怎会还在青楼里做丫头?
当然,这丫头生得也不丑,如今也就是年岁小些,身材单薄,还太过青涩,但在青楼里该学的东西都学过,只怕这一两年就差不多要准备挂牌了。跟在花魁身边侍候,只是做见习罢了。如今有人看上了她,听闻背景还不简单,这小丫头倒也机灵,顺势攀了上来。
她告诉秦素,自己原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家里做着好大的生意,在乡间还有良田千顷。她是通房丫头生的,生母不得宠,被嫡母视作眼中钉。父亲一死,她母女俩就被嫡母卖给了人伢子。生母给另一户人家做洗衣妇,十分辛苦,还要天天被主人打骂,而她则被卖进了青楼,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牌卖|身了,她心中十分害怕。她小时候也读过书,知道礼仪廉耻,一想到自己要沦落风尘,就惶恐不安。但她又不敢逃走,怕连累了生母。生母为了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年轻时又落得一身病。倘若她能多赚点钱,说不定有希望将生母赎出来,给生母治病,让对方过上安稳些的生活。
秦素自己就没少吃嫡母的苦头,一听顿时感同身受。他虽然很少去青楼,但跟这个丫头保持着联系,还时不时用私房接济她,让她能给生母请大夫吃药,兴许还能替生母赎个身,租个房子安置人,再请大夫来诊病。他还打算为这丫头赎身,觉得她明明也是好人家儿女,却因为嫡母不慈,沦落风尘,他实在不忍心见她遭受屈辱。
秦素自己没什么收入,就是每月有一份月钱。生母胡姨娘无宠又无得力娘家,帮不了他什么忙,姚氏还喜欢克扣他。但有许氏坐镇在上,秦仲海也不是完全不管庶子的事,有些事姚氏没法做得太过分,因此一年里,总有至少九个月的月钱是正常发到他手上的。再加上每逢年节,公中有给晚辈们的赏,还有偶尔从嫡兄秦简那边漏下来的贴补,秦素日常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份例,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银子。如今他年纪大了,在外头交的朋友多了,偶尔还会有点儿不能让长辈知道的小外快,手里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近百两银子的私房。若是有急用,他屋里那些公中安排下来的摆设,或是每季分给他做新衣的绸缎料子,也不是不能拿出去活当,换些银钱周转。只是这么做,很容易被人发现罢了。
秦素目前只拿出一部分私房来,给那丫头的生母赎身和租房,以及请大夫抓药。但是丫头的赎身钱,他还凑不齐。据说老鸨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秦素哪里有那么多钱?倒是近来认识的新朋友,愿意给他介绍一条财路,就连他本钱不足,也有人愿意拆借……
秦柏看完了秦含真送上来的调查报告,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秦含真都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又怎会看不出?秦逊只是楚家人算计的第二个对象,一个备胎罢了。楚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对长房的秦素下手了!秦素那傻孩子,竟然完全没有发现,都快要上勾了!
一个月前!秦平才刚刚进了城卫没几天,刚刚在新职位上站稳了脚跟,正在努力缓和蔡家与楚家两方人马的关系。
楚家竟然在那时候,就开始对秦家子弟下黑手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应对
秦含真觉得自己真是太甜了。
傻白甜的甜。
云阳侯与蔡家对楚家能有什么妨碍呢?前者不过是做了楚正方的上司,但楚家都能搭上太子妃了,给云阳侯换个不失体面的职位,很难吗?原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楚家非要闹到两家翻脸的地步,可见其家风与器量。
对仅仅是在仕途上稍有妨碍的蔡家尚且如此,对于同样是东宫太子一方的外戚,还深受皇帝与太子看重的秦家,楚家又怎会甘心与他们和平共处?秦家有文官有武官,人口不多,但也不少了,与太子的关系更亲近,对太子也有相当的影响力。楚家也就只有一个楚正方是太子妃的表亲罢了,对东宫的影响力还不如唐家呢。楚家倘若想要上位做太子的第一心腹,容不下蔡家,就更不可能容得下秦家了!
尤其是秦平如今进入了城卫,明摆着人缘不错,能力也强,还跟蔡家关系融洽。他若是一直在城卫做得好了,楚正方就算赶走了云阳侯,也未必能安心稳抓大权。秦平可是太子的嫡亲表兄弟,跟楚正方是太子妃表兄弟的身份相比,哪一个更有优势呢?
恐怕对于心胸狭窄的楚正方与楚家人而言,秦家是比蔡家更难以容忍的存在吧?
啧,这种脑回路,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了。
秦含真有些气愤地对秦柏说:“这个楚正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与楚家人是同样的想法,那这人还真不能用了。都照他这么乱来,太子殿下将来登基了,身边还能有几个肱股大臣?但凡有个稍稍得宠些的,都要被楚正方踩下去,还是不分文武,有官没官,这人心胸也太狭窄了吧?手段又下作。要是真让他上了位,朝廷上下就没好日子过了!就连太子殿下的英名,也会受到影响的!”
秦柏沉声道:“倘若此事当真是他在背后指使,我自然容不得此等小人得势!”
他吩咐大孙女儿:“你先回去吧,这事儿祖父心里有数了。等你父亲下差回来,我会与他,还有你二伯父商量如何应对的。但你暂时别跟旁人说起,也别告诉你四妹妹,素哥儿也被算计上了。目前楚家在名,我们在暗,暂时不便打草惊蛇。”
秦含真明白。原本楚家在暗,秦家在明,秦家对楚家的暗算防不胜防。但现在情况调转了,秦家已经发现了楚家的阴谋,楚家却还一无所知,正是反制的好时机。想要真正对付楚正方,就得让他失去太子殿下的宠信,切实的证据是必不可少的。若不给他机会做点什么,又要如何让太子殿下看清他的为人呢?
只是秦含真还有些担心:“秦素那边,只要二伯父稍稍管得严一些,寻个借口将他拘在家里,也就能解决了。逊哥儿那边,楚家正想引他上钩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手。如果不跟二房说清楚,万一逊哥儿上当了怎么办?”
秦柏道:“此事我与你父亲、伯父商量后,自会有所安排。即使真要知会二房,也要挑好人选和时机。你大伯父并不是个能顶事的人,若叫他知道自己被楚家人盯上,他是会愤起反抗,亦或是泄露风声,谁也说不准。目前还是别让他知道太多的好。”
秦含真了然。秦伯复这个人嘛……确实不怎么靠得住。估计到时候二房的知情人,不是秦锦春,也该是小薛氏了吧?
秦含真就这么走了。她对祖父他老人家还算放心。别看他总是心慈手软,对于有损皇家与朝廷利益的人,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再说,她父亲秦平与二伯父秦仲海,也都是心思清明、明白事理的人。该如何对付楚正方,他们恐怕比秦柏还要更硬得下心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秦含真自个儿待在书房里沉思,将整件事理了一理。虽然不明白楚正方是哪里来的欲|望,想要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一心腹,他这种想法与做派,对皇家都没有丝毫好处。也不知道太子与太子妃是否察觉到他的不妥?
可惜了,赵陌不在这里,否则以他对东宫夫妇的了解,一定能为她解惑的。
秦含真叹了口气,看向墙上自制的挂历。自打赵陌决定要回封地,她就自个儿私下制了这东西,从他出发那一天起,到他预计会回京的那段日子,全都列出了日历来,每过一天,就往象征那一天的数字上划一笔。画到如今,一个月都过去了,赵陌还没回来。本来三五天就有一封信来的,最近几日,却一直没收到新的信件。她倒是隔上三天就让阿寿派人送一封信去肃宁,在上一封信里,她就提到了楚家可能盯上了秦逊的事。也不知道赵陌看到那封信后,会有什么反应?
赵陌是否察觉到了楚正方与楚家人的不妥呢?
秦含真又叹了一口气。从前她与赵陌分隔两地的那几年,就不必说了,赵陌重回京城后,他们总是凑在一起,早已习惯了相互作伴。如今她身边猛地少了一个人,她还真有些不适应。只盼着赵陌能早些回来,然后继续与她过先前那种几乎天天都能见面交谈的日子,一直到婚礼为止……
想到婚礼,秦含真的脸又红了一红,也顾不上挂历了,起身跑去了暖阁那边。她的婚服是内务府那边监造的,目前还未完工,要到将近完工的时候,才会送到她手上,让她完成最后的几针,象征这婚服是她“亲手”制作的。不过盖头却真真正正是由她亲手绣制的,如今才绣了不到三分之一呢。她的绣功嘛……只能说是还看得过去,想要绣出一块漂亮盖头来,还得多花点功夫呢。趁她如今有空,还是多绣几针吧……
当秦含真绣盖头的时候,秦柏与秦平、秦仲海三人就她报上去的情报进行了商讨。
后两者自然是又惊又怒。楚正方如今在他们面前一副友好的样子,谁能想到他背后藏奸,已经早早把手伸到了秦家小辈身上了呢?秦仲海得知秦素与青楼女子搅和不清,勃然大怒,差点儿就要冲回东府去凑庶子一顿了,还是被秦平拦住了他:“素哥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二哥要教训他容易,万一他年少冲动,露出痕迹来,叫楚家人察觉到了,倒不大好。还是让他们以为一切还在他们掌握之中,我们秦家上下都不曾发现分毫的好。如此,我们想要下手反击,也更容易些。”
秦仲海稍稍冷静了一点:“哪怕不是被人算计,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还想要将人赎身出去,在外头另置屋宅,也十分不妥。他才多大年纪?就想要置外室了?他母亲觉得他无心学业,想要他回家学习庶务,他心里还不乐意呢,前些天才跟我说,想要正经拜一位好些的先生,读几年书,也考个功名回来。我当时心中大慰,只道是长子出息,连带的次子也懂上进了,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哄我的而已!”
秦柏说:“孩子兴许只是好心想要帮人,你也不必把自己的骨肉想得太下作了。先寻个借口,把人拘在家里一段日子,不让他再去与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见面就是。但楚家人算计素哥儿与逊哥儿一事,除去我这里有的证据,其他的人证、物证,我们也该先收集起来了。不管楚正方为何如此行事,太子殿下那边,我们总该知会一声才好。”
秦仲海深吸一口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不如秦柏圣眷隆厚,心里有些顾虑:“万一太子殿下觉得失了脸面怎么办?那楚正方毕竟是太子妃的表兄弟,而太子殿下又一向爱重太子妃。”尤其是最近……东宫进了新人,以太子的脾气,说不定正觉得对不起太子妃。太子妃略撒个娇,太子可能就让着她了。秦素毕竟是不讨皇家喜欢的承恩侯秦松的孙子,还是庶出的,哪怕秦逊,也是秦家庶子庶子。两个孩子的份量都不重,能让太子恼了妻子信任的表兄么?
秦仲海没什么信心。
秦柏却淡淡地道:“不管楚正方是谁,他如今风光无限,连云阳侯都让他三分,全是仗着太子殿下的脸面。既然楚家如今借着太子的权势为非作歹,我们知情,就不能让太子殿下被蒙在鼓里。太子殿下会恼谁,那是之后的事了。即使殿下迁怒,我们也要把该做的事做到才行。不过,暂时不必禀报皇上。这事儿由太子殿下自己斟酌着来就好。”
这已经是给太子留面子了。楚正方可以说是太子的人,他有行差踏错,交给太子处置,是最恰当的。若是越过太子,告知皇帝,皇帝固然会给出一个让秦家满意的结果,却又有些忽略了太子本人的意见。这才是打脸呢。身为皇帝的小舅子,太子殿下的亲舅舅,秦柏深知其中的分寸,绝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