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都有些诧异了。
蔡家小族姑倒是不腼腆,大大方方地跟牛氏搭话:“我闺名叫胜男,夫人唤我胜男就好了。听说夫人曾经在米脂住了许多年,我家虽然在朔州,但我母亲娘家是神木所的,同属榆林卫,我小时候往那边去过好几回,可惜没去过米脂。不过我听说,那里盛产美人。我也不知道这话真不真,只是如今见着夫人,觉得这传说果然是有道理的。”
牛氏被哄得哈哈大笑:“这话就太过奖了。我原也不是米脂人,只是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罢了。”但她也承认这话不假,“米脂确实挺多美人的,我从前交好的人家里,就有好几家的女儿生得很漂亮。”远的不提,秦含真的母亲关蓉娘,就是一位实打实的美女,而且在米脂县里,还未必能排得上前五,可见当地多出美人了。
虽然蔡胜男的话有明显的奉承意味,但牛氏听了喜欢,她又大大方方的,倒没人觉得她这么做不对。牛氏越发高兴了,与蔡家几位女眷就这么坐下攀谈起来。今日她不是东道主,倒也不用操心接待来宾的事,反正她是隔房的长辈,只要坐在一旁安心享用就好,趁机多跟好朋友们说说话吧。
于是她们这个小圈子,除了蔡家的太太奶奶以及蔡胜男之外,就是闵家和马家的女眷了。大家几乎都有边城生活经验,聊起天来十分投契。
牛氏越发觉得蔡胜男合心意了,还说:“我对神木不大熟悉,但我们侯爷的学生吴少英——就是黄家芳姐儿的夫婿,你们应该都见过的——他是吴堡人,离神木倒是近的。前些年我们侯爷回米脂转了一圈,路过神木,也在那里待了几日,还游了几处名胜古迹,听了当地的酒曲呢。他给我捎带了些当地的剪纸回来,可精细了!我年轻的时候,也爱捣鼓这些个,但剪得远不如人家的精致,如今老了,眼花了,也没法剪了。侯爷就喜欢给我搜罗这些东西,说就算我不能剪了,看着那些漂亮的好东西,心里也高兴。我还真挺高兴的。可惜这会子我早把东西收起来了,不然拿给你们看看也好。”
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笑而不语,平静地低头喝茶。马家几位太太相对没那么熟,不好说什么。闵老夫人倒是直爽:“哟,老姐姐,你就别跟我们显摆你家侯爷对你多体贴了。咱们几家的老头子都是没眼色的,这不是寒渗人么?!”
牛氏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我哪儿有呀?就是顺嘴一说罢了。你们别多心。”
蔡胜男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拉了回来:“神木许多人都会剪纸,家母也喜欢这个,远比针线活喜欢,没想到夫人也如此。您若见了家母,一定能聊得来。”
牛氏立刻就接上了话:“那改日你和你母亲一块儿到我们家里坐坐?都是亲戚,原也不是外人,不要外道才是。”
蔡胜男笑着应了。
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对望一眼,都有些意外。她们是觉得蔡胜男兴许能讨牛氏喜欢,若果真如此,有永嘉侯夫人帮衬,楚家那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蔡胜男就可以安安心心在京城里说一门亲事了。今日的宴会,马家、闵家都有人来,两家都是子弟众多的武将家族,而且都不必忌讳楚家,兴许会有适合蔡胜男的对象。谁能想到,牛氏居然会那么喜欢蔡胜男呢?
牛氏的性情,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心里都有数,那是绝对装不了假的。她这么喜欢蔡胜男,那就是真喜欢了。考虑到牛氏的长子丧妻多年还不曾续娶……两位夫人都沉默下来。
她们决定先静观其变。兴许她们只是想多了。
牛氏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蔡胜男非常合她心意,她已经有很多年没遇到这么对自己脾气的姑娘了。她原本就对对方十分感兴趣,觉得可以为长子相看相看,如今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说服长子秦平见一见蔡胜男才好。倘若对方真能成为自己的儿媳,那就再好不过了!性情与她投契,言谈行事大方,身体还健康,完全可以为秦平多生几个孩子呀……
秦含真还不知道自家祖母在脑补什么,只是远远瞧着蔡胜男,也觉得对方的气质与京中常见的姑娘大不相同。唐素、张姝她们觉得她不象是公侯门第里出来的姑娘,但蔡胜男本来就只是云阳侯的族妹而已,可以算是远亲了。倒是她这样明显画风不同,还能在众人面前行事落落大方,半点不怵,让秦含真颇为佩服。
这姑娘的适应能力一定很强,而且人也不傻,情商应该挺高的。关键是人品好,守信誉,被人欺负了,也没有到处诉苦,摆出一副可怜样儿来搏人同情。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提都不提自己的遭遇,反而大大方方地跟人谈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论口音、言谈、话题还是穿着打扮,都能完美地融入环境中,仿佛她并不是五天前才初到京城,但又没有逃避她的边城痕迹。学习能力强,又不忘本。这样的素质,只怕京中寻常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吧?
她那位前任未婚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了攀亲所谓的高门千金,放弃了多么优秀而忠贞的未婚妻子?
不过算了,那个渣男自己不识货,自会有识货的人来求娶蔡胜男。
秦锦华终于从母亲与永寿郡君那边脱身出来,往秦含真身边一坐,松了口气。
唐素笑嘻嘻地送上了一杯热茶:“嫂子辛苦了,我娘没难为你吧?放心放心,她其实挺疼你的,就盼着你赶紧嫁进我们家来呢。你就赶紧答应了嫁过来吧?来来来,快吃茶。”
秦锦华顿时涨红了脸,接茶也不是,不接茶也不是。
茶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带着某种特别意味的。
秦含真微笑着接过了唐素手里的茶:“这茶有些烫了,唐妹妹小心烫手。”又叫丫头过来添些冷茶中和一下,再把桌上的果碟换上新的来。唐素立刻就被引开了注意力:“若有那个玫瑰味儿的瓜子,多拿两碟子来,那个好吃。”等到丫头把桌上的果碟换了一轮,秦含真这边早就拉着秦锦华,把话题扯开了。秦锦华感激地暗暗瞧了她一眼。
张姝有些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儿,抱怨道:“蔡姐姐还不过来。她嫂子怎么总拉着她到处跟人说话,也不把人放来与我们聊天呢?余姐姐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刚刚还瞧见她在这儿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
第五百章 嬉闹
秦锦华告诉张姝:“方才寿山伯在外头叫人来给蔡姐姐捎话,把蔡姐姐叫出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张姝好奇:“竟然连寿山伯都来了么?”她也不多想寿山伯在别人家赴宴时,中途将女儿叫出去是什么道理,只有些发酸地说,“你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请动寿山伯来给你庆祝生日!”
秦锦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哪儿呀,我请的是余姐姐,我哥哥顺道把余姐姐的哥哥也请来了。寿山伯可不是我能请得动的大人物,是我三叔祖请他过府,欣赏一卷新得的古画,据说好象是古时有名诗家的作品,上头还有那位诗家的真迹呢!”
张姝也就酸那一下,此时也忘了先前的那点小妒忌:“原来如此!余姐姐最喜欢这些诗呀画的了,不用说,肯定是寿山伯把自个儿闺女叫过去,一块儿欣赏好东西了。我们可没那个福气。”又有些好奇地问秦含真,“秦三姐姐,你见过那画没有?”
“见过的,不过署名的位置坏了,看不出是谁的作品来。”秦含真不动声色地应对着,心里强按下那几分心虚。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只不过身为知情人,难免会为了对几位闺中友人的隐瞒感到不好意思罢了。
余心兰确实是让寿山伯叫人请走,去西府秦柏的书房里欣赏那幅古画的,不过秦柏此时把秦简带在身边,又让秦简将余公子叫上,想着他与寿山伯谈话时,秦简与余公子也可以趁机多聊聊,与余家父子打好关系,将来想要上门求教时,便也方便了许多。没想到寿山伯会将女儿也叫上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有父兄在旁,秦简与余心兰的这一次会面,自然是足够光明正大的。只是秦含真想到秦简那怂样……也不知大堂哥会不会在寿山伯父子面前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来?身为妹妹,她也只能祈祷秦简能够讨得寿山伯父子的欢心吧。虽说在家世方面可能稍稍有些不足,学问水平也有点儿水了,但秦简本人的品行、性情还是很不错的,应该不会让人看不上才对。
秦简那边是什么结果,此时仍是未知之数。秦含真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跟秦锦华和唐素张姝她们说话。不一会儿,蔡元贞与秦锦春就结伴过来了,看上去也是一脸的疲惫。
唐素便笑着打趣她们了:“秦四妹妹就罢了,刚订了亲事,肯定要多奉承奉承婆家人的,这都是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嘛,我们明白的。可蔡姐姐又是怎么了?你嫂子带着你到处跟人说话,你明明挺累的,还要硬着头皮跟上,难不成也是想要找婆家么?”
场面有些尴尬。
蔡元贞也差不多到婚龄了,云阳侯府想开始为她相看人家,这是正常的。要是正经要被引见给哪位夫人太太,或是与人正式相看,那肯定要由云阳侯夫人出面。现在只是由卢悦娘带着她跟相熟的亲友说说话,聊聊天,充其量只能说是露个脸而已。谁家正常社交不是这样的呢?可一般人都不会当面揭穿。唐素这脾气,这嘴巴,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蔡元贞微笑着说:“应酬嘛,今儿来的好些都是亲友家的长辈,我总不能呆坐不动,那岂不是太傲慢无礼了?唐妹妹比我来得早,不也见了一圈长辈么?我来得迟,只好这会子劳累了。”
唐素天真地信了:“这倒是。现在客人都到齐了,才到处去问候一圈,要辛苦多了。我来得早,在前头花厅里等候时就向所有长辈都行过礼了,所以如今可以清闲自在地坐在一边吃茶聊天。蔡姐姐要学我呀,看我多聪明!”
蔡元贞微笑点头不语。
秦含真若无其事地引开了话题:“卢表姐怎么不过来?她如今是不是已经开始代表你们家在外头走动了?”
蔡元贞美眸轻转,与她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接上:“是呀,我母亲总说,有了嫂子,她就轻松多了。今儿个她就坐在上头吃茶聊天,可以享清闲了。婶娘们为此都羡慕得不得了,嚷嚷着也要早日为儿子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好替自个儿分忧呢。”
众人皆笑。秦锦华也说:“我哥哥也到娶嫂子的时候了。可我母亲总是拿不定主意,说好姑娘太多了,叫她挑花了眼。我父亲倒想做主呢,我母亲又信不过他,闹得我哥哥如今还在打光棍。”她心下暗叹,当日如果不是母亲姚氏反对,哥哥只怕早就娶了卢悦娘,这会子早就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了,也不至于让哥哥至今还在打光棍。
唐素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哥哥有才有貌有家世,还怕娶不到媳妇?蔡姐姐和张妹妹都还没说人家呢,你不如问问她们愿不愿意?”
蔡元贞没好气地瞪了唐素一眼:“又来打趣我,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张姝直接红着脸伸手去拧唐素腰间的软肉:“混蛋!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唐素疼得忍不住叫唤起来,大笑着躲开,张姝两人就跟她闹起来了,还一人跑、一人追地奔进了邻近的梨花林里。
此时正值梨花盛开的时节,两个姑娘在林子里乱跑笑闹,撞得梨花洒了一地,纷纷扬扬的,倒是别有一番美感。
众人都欣赏起了美景,只有秦锦华感叹一句:“太可惜了……这些梨花本来是好端端长在树上的,如今却都掉进了泥里。”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被梨花林里那两位听见,未免有些不合时宜。秦锦春扯开了话题:“大哥哥今科会试只差一点儿,但能上榜也是极体面的事儿了。唐姐夫得以高中,那就更风光了。我倒觉得好奇,先时不是卢表哥也说要应今科春闱的么?怎么没了下文?”
卢家虽然是二房的姻亲,但关系上还是跟长房更亲近些,卢初亮也住得离长房近,因此秦锦华也知道些内情:“过年的时候,卢表哥跟着卢姑父出门应酬,不小心着了风。长芦那边也没什么好大夫,结果卢表哥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地,拖到正月底才稍有起色。卢姑父说,卢表哥这样就别提什么参加会试了,反正人还年轻,不如多读三年再去下场,也好沉淀沉淀,巩固一下根基。卢表哥就依父命行事,不曾上京来。听说他的病是到三月里才彻底好全了。因怕祖母担心,大姑姑也没敢跟家里说实话,只在信里说是卢姑父觉得卢表哥的文章火候还不足,因此让他再读三年。直到前几日,卢表哥的身体没事了,跟卢表弟写信时说了实话,祖母才知道缘故呢。”许氏为此还生了一天的气。
长房这边也挺可惜卢初亮未能参加今科春闱,不过反正秦简也要下科再考,到时候表兄弟俩结伴也不错。只是姚氏心里更不得劲了些,因为那意味着下一科的春闱,秦简不但要跟许峥竞争,还要跟卢初明竞争,三人的成绩好坏,关乎着她的脸面。无论是许峥还是卢初明,但凡这两人之中有一个的成绩在秦简之上,都能叫她郁闷许久。
这些话秦锦华就没在蔡元贞面前提了,只道:“也不知道卢表姐知不知道卢表哥生病的事儿。她一个字都没在我们面前提,真不容易。”
秦锦春说:“大姑姑连大伯祖母都没告诉,卢表姐肯定也不知情的,否则怎么也会跟我们说一声。前些日子大堂哥会试上榜的喜讯传来时,卢表姐还跟我叹息过,说可惜卢姑父觉得卢表哥的文章火候不足,不让他参加今科春闱,否则表兄弟俩一块儿上榜,岂不是喜上加喜?”
这话是真是假无人知道,但秦锦华信了:“这倒也是。卢表哥的功课也很好呢。若真能双喜临门,祖母一定更高兴了。”
秦含真问她:“卢表哥也送了礼来,祝贺大堂哥高中吧?不知他如今是否知道大堂哥决定三年后再考?到时候他们再相约一同下场,一同高中,也是一样的。”
秦锦华笑着点头:“三妹妹说得很是。”
唐素与张姝笑闹完了,跑了回来要茶。秦锦华叹道:“你们当心些,那梨花林虽然有婆子侍候得精心,但也是泥地呢,万一磕着绊着了,摔倒了怎么办?”又起身去唤丫头来换茶换点心。秦锦春也帮着递帕子什么的,好让唐、张二位安静下来。
这两位姑娘的举动,其实不大合宜。不过两位都是皇亲家出来的千金,其中还有一个是秦锦华未来的小姑子,她们能怎么办?只能招待好了。
蔡元贞微笑看着,悄悄儿伸手勾了一下秦含真的袖角。秦含真会意,寻了个借口起身,与蔡元贞一道离开了宴席。
两人走到梨花林侧面的几丛湖石后,见周围没什么人,蔡元贞才向秦含真开了口:“有件为难的事……可能需要请秦三妹妹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