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不对叔婶之间如何相处的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如今得到了秦安的允许,就能放心打开信任去看里面的内容了。
章姐儿给秦安写信,其实是求助来的。兜兜转转,她才发现,这辈子真正能依靠的,仍旧是这个曾经疼爱她如同生父一般的男人。可惜,因为她的不懂事,也因为她生母的作死,她早已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庇护。
章姐儿和丈夫回到生父赵碤家中,起初日子过得还可以。至少,赵碤有些家底,令他们吃穿不愁,不用为三餐奔波劳苦。同时,也因为身处章姐儿娘家生父的眼皮子底下,她丈夫没敢再公然打骂她了。除了赵碤让人准备给章姐儿补身的一些汤水药膳,偶尔会被他偷吃以外,章姐儿的生活可以说是过得相当称心如意了,身体也渐渐痊愈了许多。
她原以为这样安定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倒也真心关怀了生父赵碤一阵子,愿意去侍疾。赵碤原本因为何氏的原因,对这个女儿心中厌恶,但享受了她的孝顺后,也渐渐回心转意,觉得有个女儿承欢膝下也不错,甚至一度后悔当年一气之下将她驱走,否则如今她也不会沦落到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为妻。
没错,赵碤对章姐儿的夫婿十分不满,很想给女儿换个老公。无奈他此时有病在身,又将亲友都得罪得差不多了,连个靠山都难找,所以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采取什么行动。但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等他病情有了起色,就去找宗室里心软好说话的长辈帮忙,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和离才是。这样他将来再给女儿找个可靠的上门女婿,多生两个孩子,哪怕是外孙,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若是外孙能跟他姓赵,那就更好了。即使这外孙不能获得宗室资格,不能上玉牒,但起码在他心目中,他不曾绝了后啊!
赵碤的这番盘算,也不知道章姐儿的丈夫是否知情。反正他进了老丈人的家之后,安份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就忍不住露出真性情来,越发惹人生厌。很快,他就发现日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富裕,周围的人对他也不大看得上眼。他心里郁闷,便到外头去消遣,很快就听说了赵碤的过往,知道了岳家真正的处境,也知道了含章的出身有多么不堪,如今甚至不能正式玉牒留名。
他千里迢迢上京来投亲,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的!若是甘心小富则安,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他有些不肯死心,便试图利用岳父的宗室身份,重新在京城做起生意来。然而赵碤不可能提供给他什么本钱,家底也有限,京城宗室又多,贵人也不少,一个名声不佳的光头宗室能让人如何敬畏?他顶多就是小打小闹,挣点儿跑腿费、茶水钱,真正有利可图的生意,谁也不带他玩耍。
他见老丈人这边无利可图,便试图去认识其他王府的宗室子弟,结交经营人脉,好借这些人的势去狐假虎威。可惜,赵碤从前作死时,就把自家人脉糟蹋得差不多了,即使还能指望舅家管氏偶尔贴补一些,以他私生女章姐儿夫婿的身份也不可能得管家人正眼相待。一些原本在外省可以做得顺利的生意,他在京城里竟然完全没法下手。因为总会有记恨赵碤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便明里暗里给他下黑手,拖他的后腿。
章姐儿的丈夫终于发现,赵碤女婿的身份,不但不能为他添加助力,反而会成为他的阻碍。他费尽心思求的这门贵亲,竟是无利可图!在京城,他即使想要打出宗室女婿的招牌来,也没几个人相信,因为章姐儿根本就不受宗室承认!
他立刻就变了脸,冲着丈人与妻子大吵大闹起来,又强行从家中搜刮财物,塞进私人的小金库。章姐儿软弱,根本就无力抵抗。而赵碤更是被他几番难听的话,气得吐血,病情也加重起来。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要求女儿跟丈夫和离,但章姐儿除了坐在他床前哭哭啼啼,什么都干不了。
没人为她做主。
她的丈夫搜刮走了家中的浮财,连她新得的首饰都没放过,还将她一部分新做的衣裳都拿去当了,如今更是打起了家中田产、房产的主意。他安心得很,赵碤已是众叛亲离,管家人又离得远,如今对赵碤也有些爱理不理的了,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来收拾他的。等他把这家里的钱财都搜刮齐全了,再把老婆带走,威胁赵碤去向管家或是别的宗室人家要钱,将女儿赎回去。他有了一大笔银子,隐姓埋名逃走,到南边,或是到随便什么地方,改名换姓重新落户,又能重头再来了。凭着手中的财富,他还怕过不上好日子?等发了财,他就另娶一个真正富贵人家的千金回来,绝不会再找章姐儿这样的假千金了!
章姐儿又再挨了丈夫的打骂,知道再忍让下去,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反倒是会失去目前这种相对安定的生活。无奈之下,她只得偷偷写了信,让人给永嘉侯府送来,向秦安求助了。
可惜秦安已经对这个前任继女失了耐心,无意再成为她的庇护,连看都没看过她的信,就丢开了手。
秦含真看着信里的求助字眼,瞧一瞧信纸上那一团团糊开的泪痕,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章姐儿小时候有多霸道呀?结果长大了却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包子,当着宗室生父的面,一个混混般的小商人,都能冲她张牙舞爪了,而她居然只能向秦安求助?
秦含真嗤笑了一声,把信收了起来。
她知道章姐儿想求什么了,回头会跟赵陌提一提的。宗室的事儿,自然是由宗室去管。至于秦家,这一回就不必再刷存在感了,不然岂不是要被狗皮膏药贴上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回报
赵陌听了秦含真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事儿容易,只是表妹不是一向厌恶这个赵含章的么?怎的如今倒愿意一再向她伸出援手了?”
赵含章,是章姐儿回归生父家后,被赵瑛改的名字。秦含真没习惯,赵陌倒是无所谓地叫起来了。
秦含真闻言不以为然地道:“我当然还是很讨厌她,只不过她如今混得这么惨,我只是举手之劳,就能拉她一把,帮一帮又有什么要紧?我还等着看她对我感恩戴德的模样呢,最好是为当年的事正式向我磕头赔罪!”
她把章姐儿跟何氏分开来看待的话,后者是大仇人没错,但前者当年也不过是个孩子,就只有推桑姐儿下山坡,以致其重伤这一条罪过了。她不能冲个孩子喊打喊杀,也不可能送章姐儿去坐牢,除了眼不见为净,还能怎么办呢?但章姐儿因为何氏犯了事,被送回陈家,而后所遭受的种种,也算是报应了吧?如今更凄惨,又是所嫁非人,又是遭遇家暴,还有流产什么的……秦含真觉得,她现在想要帮助的,并不是曾经的仇家,而是一个遇到家暴男的可怜古代妇女。她是在做好事来着。
再说,自家五叔秦安很容易对可怜的女性心软。这一回他是没看信就把事情推给她了,万一事后得知实情,又是否会觉得赵含章很可怜呢?她如果什么都没做,五叔是否会纠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留下这个隐患的好。
赵陌笑笑,便道:“既然表妹好心想要拉她一把,那咱们就做一回好事吧。表妹不想让人知道秦家曾经插过手?是怕赵含章知道安表叔仍旧怜惜她,往后会缠上来么?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忧,她如今也不是没人管束的孤女了,有瑛叔盯着,她做不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儿来。就算瑛叔死了,还有宗室长辈们看着呢。他们是不愿意承认赵含章没错,但也绝不会任由赵含章胡作非为,败坏宗室女的名声。”
宗室这种身份,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富贵与地位,还有管束与义务呢。
秦含真见他这么说,想了想,便道:“让她知道也没什么,我也不是施恩不望报的那种好心人。但我不想有人把她跟我们秦家联系在一起,什么时候她遇到了困难,又或是惹下了祸事,还有人要找上我们家来算账——凭什么呀?!”
赵陌笑着点头:“那容易,都交给我去办就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陌没有派出自己的人手,反而是找上了好友赵邛。赵邛是湘王一个嫡子的庶子,一向在京中交游广阔,与赵陌交好多年了,没少为他提供各种消息。如今他年岁渐大,去年又娶了亲,他父亲今年年后为他在宗人府谋了一个职位,他新近入职,正是需要求表现的时候。赵陌把事情跟他一说,他半点都不为难,先往赵瑛家走了一趟,回头找人一打听,就找到了赵含章的夫婿——那小子正与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吃酒,糊弄对方掏钱出来做一桩“大生意”呢。
赵邛当场带人把他捆回,送到顺天府衙门中去,罪名就是他偷盗禁物——赵碤家里那些财物,能到今时今日还未变卖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打着宗室或王府标记的东西,甚至还有旧年御赐之物,在他结束圈禁生活后,被皇帝开恩发放回来的。这些东西不能卖,卖了就是犯法,然而赵含章的夫婿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外地小商人,哪里知道这些规矩?见着值钱的物件就以为有利可图,都收拢起来,藏在他上外头租的房子里,找了买家,还未来得及交易呢,如今正好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东西本来就是他强行夺来,说他是偷的,他也无从辩解。况且那些物品确实是违禁之物,赵瑛失去爵位之后,本来都不应该保留的,只是那毕竟是他父母留下来的,皇帝也不打算苛刻太过了,只当是看在已故弟弟的面上罢了。赵含章只是赵瑛无名无分的私生女,她的夫婿要偷走这些东西变卖,绝对是不合法的,一抓一个准。赵邛这边借着维护宗室成员脸面的理由,让顺天府衙门没有公开审理此案,却借着闭门审理的便利,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那人手里拿到了和离书。
和离书一到手,赵含章的夫婿——或者说是前夫——就被判了流放,地点恰好就是他昔日娶到赵含章的地方附近。他心里大约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懊悔万分。他实在不该看到赵碤落魄,就以为对方软弱可欺的,再怎么样,那也是宗室啊!
但是,即使他后悔不已,事情也轮不到他做主了。他就此被官兵押送回了过去的来处,未来会是什么命运在等着他,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回上京投亲,费了许多功夫,吃了无数的苦,到头来他却被打回原型,甚至还不如从前。这一回,他大约是再也没有勇气和依仗,能再上一次京城了。
赵含章接过赵邛送来的和离书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双手抖个不停,差点儿连和离书都没接稳。赵邛瞥了她一眼,没有把这个未上宗室玉牒的堂姐妹放在心上,只微笑着与赵碤说话:“那人已经被官兵押送去了流放地,叔叔只管安心吧,日后与姐姐好生过活便是。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晋王叔祖的嫡长子,没有叫外人踩到头上的道理,否则我们宗室脸面何在?下回再遇到这等不识礼数的混账,您只管跟我们宗人府招呼。”
赵碤一脸讪讪地:“侄儿辛苦了。这一回……真是多亏了你!”他原本还以为,需要花点银钱,命人收买一两个亡命之徒去给那个小商人一点教训的。那么做固然是能干净利落地把人解决了,但也有不小的风险,一旦泄露了风声,他就连如今这等安稳日子都保不住了。正犹豫间,赵邛这小子竟然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感激吧,当初却是他顾虑着自己的脸面,才没找宗人府告状的;说不感激吧,又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这一回若是再得罪了人,下次他再遇到难处时,还有谁会伸出援手来?
赵碤最终还是选择厚着脸皮告状,然后顺势说了一番宗人府的好话,又对赵邛谢过又谢,还特地让管家从他所剩不多的家财中,抽一笔资金出来,备下一份丰厚的谢礼,郑重送到了湘王府上。
湘王原本没怎么把赵邛这个庶孙放在心上的,得了这份谢礼后,倒是对赵邛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了。赵碤惹人生厌,是生是死,湘王都不在乎,他与晋王也没多深的兄弟情谊。但是赵邛这件事办得漂亮,如今宗人府那边觉得他能干,宗室长辈们认为他勇于任事,尽忠职守,连带的湘王和赵邛的父亲都受到了夸奖。孙子能给自家带来好处,湘王心里自然也高兴,还赏了赵邛不少东西呢。
赵邛得了祖父的赏,又得了宗人府上司的夸奖,心里欢喜,倒回过来向赵陌道了谢。他并没有隐瞒赵陌在这件事当中起到的作用,也无意与赵陌抢功。赵陌倒不是很在乎,道:“不过是提了一句话罢了,真正办事的人还是你。这原是小事,但能对你有所助益,我心里也高兴。”
赵邛笑得咧开了嘴:“好哥哥,我记得你这个人情!”又道,“我把你和嫂子嘱咐的话透露给碤叔知道了,但他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
赵陌笑了笑:“他大约也没脸提吧?他护不住女儿,女儿只能向从前的继父求救,人家还真把他们给救了。他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呢?只能装不知道了。其实,秦家那边也宁可他不提呢,谁耐烦跟他打交道?不过是不想见到卑鄙小人嚣张而已。”
赵邛没心情管赵碤的想法,再三谢过赵陌后,便继续忙活他的新差事去了。
赵陌告别了好友,便带着随从返回别院。半路上,他被人截了下来。
来的人他并不陌生,却是赵碤的一个心腹随从,如今差不多是在他家里做着管家的差使。赵陌见了他,心里有数,就跟着他去见赵碤了。
赵碤这回被折腾得不轻,病情有所加重,看起来憔悴不堪,但神态还算安稳。解决了恶婿,女儿又在身边,被抢走的财物有六七成被安然归还,他未来的生活还算有保障,哪怕是日子过得更窘迫一些,他们父女俩又能吃用多少?温饱安定还是能保证的。
他看向赵陌,一时心情复杂,慢慢地道:“这一回……多谢贤侄了……”
赵陌笑笑:“碤叔客气了。侄儿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赵碤冷笑了一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说不出什么感恩的话,但也不是有恩不报的无耻小人。你风头正盛,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回报你,但有些消息……你也许会感兴趣。”
赵陌挑了挑眉。
赵碤露出了一个阴沉的微笑来:“赵砃、赵砌图谋不轨,我本与他们不和,却还是参与了进去,落得如今的下场,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太蠢,才会被人利用了。但有些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有多狡猾呢。比如蜀王世子,如今闭门读书,好象很安静的样子,但别以为他就真的老实了。他还有很多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呢……”
第五百二十四章 赔罪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时心软,做了件好事,请赵陌出手帮章姐儿一把,却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当初赵碤面对皇帝派去的人,也没有老老实实招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今却对着赵陌象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挺高兴地对赵陌说:“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又问,“那些情报有没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