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底气
“辽东?”秦平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看向妻子蔡胜男。
蔡胜男微笑着将一碗凉面捧到桌面上,又摆好了筷箸:“大嫂子是这么说的。她还有些忧心,舍不得女儿嫁人后要随夫前往辽东生活,不知会与家人分别多少年呢。”
蔡胜男并没有说出小薛氏对于辽东可能会开战的猜测,只是提到蔡十七的升迁与调令。小薛氏今日上门时满面忧愁,许多人都看到了,这是瞒不住的,倒不如说一半实话。更何况,蔡胜男也有自己想要打听的消息。
秦平想了想,道:“四侄女出嫁,应该是明年的事儿了。蔡十七现下就要调往辽东,其实早了些。”事实上,是早得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这也是不得已。云阳侯府那边原是打算让蔡十七婚后再去辽东的,但如今的局势……早些去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时候提前在辽东布局更方便,也能给蔡十七寻个更有利一些的职位。
因此秦平又对蔡胜男说:“蔡十七只是调往辽东的其中一人罢了。云阳侯有意将族中子弟调离城卫,除去个别人调往禁军以外,还有几人是往其他边镇去的,宣府、大同、榆林等都有,往辽东去的应该有四个,除了一个正值壮年的,已经在年前早一步先过去了,还有两人,今年之内都应该会有调令下来。蔡十七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算是特例。辽东经过辽王被贬之事,又撤换了一批武官,正需要填补大量人手,就连底下的士兵,也会跟其他边镇进行换防。蔡家人趁势占上几个位置,只是寻常事。马家和闵家应该也有同样的打算,只是去的地方不一样罢了。辽东那么大呢。”
蔡胜男从朔州过来,与蔡家本家的人虽然还算相熟,但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很多东西,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到的。因此,她虽是蔡家女,论消息灵通,却还未必比得上在云阳侯麾下当差的秦平。族中有四人会调往辽东,她就不清楚,但先调过去的那一位,她倒是听说过的。按辈份,那位虽然年纪较长,却要管她叫一声小姑姑呢。
她便问秦平:“云阳侯调走那么多人,城卫里会空出不少位置来吧?”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会不会都便宜了楚家人?”
秦平笑笑:“少不得会让楚统领占上几个位置。但楚家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多,想占也未必能占得全的。若是没资格坐上去的人,勉强靠着巴结讨好楚家坐上去了,云阳侯还在大统领位置上,岂会视而不见?应该会有马家与闵家的人补上来,不会真叫楚家在城卫军中独掌大权。”
当然,楚正方可能还没察觉到云阳侯的真正用意吧?只一心为后者让出来的位置而欢喜,可能还会误会云阳侯是碍于太子妃的脸面,选择了退让,才会让家族子弟撤出城卫。他以为他们楚家占了便宜,但真正得好处的是谁……过得两三年,也就清楚了。
城卫的职位,是皇家随时可以撤职换人的,也许很安稳,也能拥有实权,但论稳当与威势,又哪里比得上真正从边镇真刀真枪杀出来,凭军功立足的人呢?楚正方也许是被外戚身份的虚荣遮住了眼,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武官,真正能倚仗着在军中、朝中站稳脚跟的,是什么东西了。
秦平垂下眼帘,将手中的茶碗放到一边,便静静地开始了这一顿迟来的晚饭。
吃过凉面,他喝了口茶,抬头见妻子坐在桌子对面,沉默不语。回想起方才夫妻间的话题,他微微一笑:“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你哥哥的事?他如今既然已经被正式调入京郊大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调往辽东去,也不会调回朔州了。你可以安心。”
蔡胜男抬头望过来,微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倘若真有需要,无论是朔州还是辽东,我哥哥都会去的,家里人再不舍也会接受。这是蔡家子弟的职责。况且,即使我哥哥回到边镇驻守,知道母亲和弟弟都在京城里过得好好的,他也能放心许多。我娘家的日子,如今已经比从前好过许多了。这都是谁带来的,我们都有数,心里存着感激呢。该我们去做的事,我们是不会逃避的。”
秦平神色温柔:“蔡家的家风,果然名不虚传。”又道,“我原是榆林边军出身,原本想着,若有需要,回榆林去守上几年也好。若是辽东更需要我,我也无妨。但皇上没打算将我调出京城,只让我安心留在城卫。”他有些无可奈何,“皇上既然如此信任我,我也只能尽忠职守了。”
蔡胜男心下一顿,暗想辽东果然会有大动作,说不定真是要跟北戎开战了!北戎那边老实了三十多年,其实一直没少骚扰边镇,只不过每年都是小打小闹罢了,抢一拨钱粮就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估计也快忍不住了吧?在朔州时,她就听哥哥与相熟人家的武官私下议论,觉得可能会打几场大战,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起来。如今想来,估计会在辽东开战的可能性最大,其他边镇也有可能会开启战端。
她哥哥才进了京郊大营,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调回边军去了。如今她夫婿秦平又被皇帝示意留守城卫,估计是皇家想要在蔡家人削减驻城卫军的子弟人数的同时,在城卫军中多留几个信得过的武官镇场子吧?她应该是不会与边镇的战事扯上什么关系了,但蔡家也好,朔州那边的亲友熟人也好,她还是能帮上一点儿忙的……
蔡胜男看向丈夫,犹豫了一下:“世子爷,若是我想……给朔州的亲友送些粮食药材或布匹过去……会给你添麻烦么?”
秦平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妻子还是察觉到了他言下之意呀?这倒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妻子如此聪明。他微笑着说:“只要别太张扬了就好,朔州比不得京城富庶,难免会有缺东西的时候。你不过是给亲友送些礼罢了,谁还能管得着呢?除了犯忌的东西,你送什么都行,横竖最终得益的,都是朝廷的人。”
蔡胜男听了,就知道秦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补充说,“我不会动用公中的银子,我还有一些私房呢。”
秦平不以为然:“何必动用你的私房?这是好事,你若不肯动公中的银子,我先前交给你的钱,你拿着用就是了。你我夫妻,不必分得这么清。东西送出去了,你留个账目给我,必要的时候,我是要给宫中报备的。到时候皇上若是高兴了,赏赐我们些什么,我们脸上也有光。”
蔡胜男柔声应了,心下安定。
有了秦平的许可,蔡胜男也就有了底气。不过她没有急着先往朔州送东西,而是先跟云阳侯夫人、蔡三太太等几位娘家嫂嫂商量,看蔡家人辖下的地方,哪里更需要物资支援,而哪种物资又是最短缺的,再设法去打点。
另一方面,她也没忘记先前跟妯娌们商量过的,几人纷纷想办法开解小薛氏,让后者不要再胡思乱想,对秦锦春的婚事产生影响。
姚氏是拉着小薛氏显摆自家女儿的嫁妆清单;闵氏是提供了随军女眷所需要采买的各种物事的参考名单——这一点显然未能安抚住小薛氏,反而让她更忧心了;小冯氏则是拉着女儿秦含珠去给秦锦春做伴,并向这位堂姐请教功课,拿孩子的事吸引小薛氏的注意力;到了蔡胜男,她则是再次将秦含真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给小薛氏做参考,但不仅仅是为了显摆,而是认真地在跟对方讨论各种陪嫁物品的选择,还送了一大本喜庆绣图花样册子过去。
小薛氏有那么多的决定要下,那么多的事情可忙,就算内心还担忧着未来女婿的安危,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了。
当薛家人再次找上门来,提起先前那“生意”时,小薛氏就道:“长房与三房都没说听到了消息,只怕叔叔误会了。辽东并没有要打仗,那生意自然无从做起。您还是另寻别的生意去吧。我如今光是忙着春姐儿的嫁妆,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薛家叔父干笑:“春姐儿要出嫁了?嫁妆的事好说。好歹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薛家也可以为春姐儿的陪嫁出一份力的……”
小薛氏顿了一顿,看向叔父。这种秦家二房与薛家传统的合作模式,听起来多么耳熟呀,但又有些陌生。娘家与秦家二房闹翻之后,再没有人这么说过了吧?
她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谢过叔父的好意,但我们家还有些家底,不至于连闺女的嫁妆,都要别人资助。”她真的给不了娘家人什么好处,又何必吃人嘴短呢?拿了娘家的银子,拒绝娘家人过分要求的时候,她说话都没有底气。而听到丈夫责骂娘家亲人时,她就更没有底气去反驳了。这种滋味,她真的不想再品尝。
“跟自家亲人客气什么?”薛家叔父赔笑道,“先前叔父犯了糊涂,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侄女儿别放在心上。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仇呢?这些年,你在婆家也过得不容易吧?没有娘家人支持,肯定是差着些什么的,侄女婿的脾气又急躁。你放心,我们家里如今已经商量过了,今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咱们两家,还是……和好了吧?你们的日子能过得轻松些,我们薛家……也能更安心一点儿。”
小薛氏皱起眉头:“叔父,难道薛家……如今遇到麻烦了么?”
第五百四十章 省亲
薛家叔父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薛家当然遇到麻烦了,还不是小麻烦!
其实,自打秦家二房与长房、三房分家之后,薛家就开始改变对秦家二房的态度了。薛家从前与秦家结亲,靠着这门姻亲为靠山,把生意做得很大,没少赚钱。但二房分家之后,跟长房、三房的关系不睦,几乎断了往来,紧接着秦伯复连官职都没了,只是空留一个六品官的头衔,什么权势地位都说不上,这叫薛家如何借势?没有官场上的靠山,薛家的生意又做得不小,自然会有人盯上来。之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强取豪夺,不过是看在秦伯复好歹算是秦皇后的侄儿份上罢了。有意的人还得观望一阵,等他们笃定薛家借不上秦家的势了,自然就不会再客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伯复仍旧用过去那种态度看待薛家,自然就容易引起薛家人的某些不满了。尤其是因为薛氏的态度,薛家想要攀上秦家长房与三房都不可能,曾经是薛家支柱的姑奶奶,已经成为了薛家富贵路上的碍脚石,却还不自知。在薛家人眼里一无是处、只会张口要钱还爱摆架子瞧不起人的秦伯复,更是让薛家不少自诩是其长辈的人心生厌烦。
薛家在这时候,意外地搭上了一位贵人,觉得自家有望另得靠山,不必再看秦伯复的脸色,也不用再不停地供给秦家二房钱财,却还得不到几句好话了。正巧秦伯复“生事”,跟薛家二房闹翻,他们便索性将事情拖延不决,意图让事情不了了之,把精力都放在另寻靠山上。小薛氏的父母上京之后,没有解决薛家二房侵吞秦家二房财富一事的意思,反而态度冷淡,不但让小薛氏伤心失望,更让秦伯复恼怒不已。他索性从此断绝了与薛家的往来,掉过头重新去巴结讨好长房与三房,即使在偏心娘家的母亲薛氏面前,也没有松过口。
当时薛家对此不以为意,顶多就是私下议论两句,觉得秦伯复还没有蠢到家,还知道自家如今势弱,所以重新回头抱本家的大腿了。至于薛家,当时他们想要搭上那位贵人,进展良好,就没把秦伯复太放在心上。
然而,薛家看似顺利的计划,实际上却是他们走向倒霉的开始。
薛家最初是跟那位贵人的管家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听说对方的主家是一家王府,就心动了,想要借机攀上去。当时他们还不清楚自己想要攀的是哪位王爷呢,只是想到,既然是在京城有王府的王爷,管家还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采买送礼的物事,自己穿戴也不凡,出入还带着许多随从,想必主家更加有钱有势了。
他们便又跟对方做了第二笔生意,这一回涉及的货物更多,款项更大,对方也不是要收购这笔货物自家消耗的,而是要反手运到外地去卖高价赚钱。薛家让了两成利,虽然肉痛,但想到若是能就此抱上金大腿,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只收了对方一成的定金,就把货全数交付出去了,只等收完尾款,就可以借着交易愉快的名义,提继续合作的建议,同时让家中女眷带着孩子去给王妃请安了。
说不定薛家的孩子还能攀上一两门贵亲呢。
谁能想到,那位贵人居然会是蜀王世子呢?!
蜀王世子那阵子真的是风光过的,手里也有那么一点钱,但根本算不上十分富裕,只是排场大罢了。如今他虽然没有入罪,却摊上了人命官司,又被皇帝勒令闭门读书,连家门都出不了,府第外头成天有官兵巡逻,不许任何人出入,这摆明了就是坏了事!
薛家别说上门讨要货物或者尾款了,他们连跟人提自家与蜀王世子府打过交道都不敢!
可是薛家不敢,不代表就没人敢了。
当初薛家以为能抱上金大腿的时候,也是曾经得瑟过的。哪怕次数不多,也曾经在竞争对手面前露过些口风。那些小商家就罢了,能在京城把生意做大的商户,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背后同样有靠山,稍微一打听,也就知道薛家是靠上了谁。本来一个闲散宗室也算不了什么,在宫里有些脸面,倒是需要稍稍注意一点,但如今这闲散宗室自身难保,薛家又跟出身皇后娘家的外孙闹翻了,这么容易下嘴的一块肥肉,不咬上一口才是傻吧?都不用费什么功夫,只需要收买几个官府的人,就能让薛家大出血了!
于是,薛家接连损失了许多产业和钱财,还有家族成员摊上了官非,连前些时候本来已经有望了结案子的薛二爷,也被官府再次拿下,关在牢里等审讯,薛家不知送出了多少银钱出去,老家那边的旁支都闹着要分家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薛家就要面临破门之灾。
在这种时候,秦锦仪出嫁,薛氏硬是把娘家人请来充场面,薛家人又怎会不顺势缠上来呢?秦家二房虽然分家之后就败落了,但如今秦伯复好歹又跟本家两侯府和好了,重新做起了官,一个女儿嫁进了国公府,另一个女儿跟侯府子弟定了亲,这是要东山再起了,怎么能放过?!
薛家叔父将当初有份与秦家二房翻脸的长房、二房都踢开,自己出面对堂姐、侄女儿各种讨好,对堂外甥兼侄女婿秦伯复,更是卑躬屈膝到了卑微的态度,好不容易把秦伯复给哄得气顺了,偶尔会给他一点好脸色,也不再拦着不许薛家人再上门,象是个姻亲的模样。如此一来,收到风声的竞争对手,便放松了对他家的逼迫,几桩情况不严重的官司已经有了和平解决的迹象,薛二爷的案子也看到了曙光,无罪释放不可能,秦伯复也没有帮他打招呼的意思,但轻判几年,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薛家叔父又想求一向易心软好说话的小薛氏,帮着引见几位贵人,跟贵人做上几笔生意。若是能顺势跟朝廷搭上线,就算以后秦伯复再甩脸色给薛家看,薛家也不至于连个依仗也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