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家具的车队狼狈不堪。跟队的小管事见状不妙,亲自冒雨赶往离得最近的承恩侯府名下田庄,借足了人手与马车,赶回破庙拉家具,这才及时将这批家具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那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
一行人累得瘫倒,匆匆梳洗过,填饱了肚子,便在田庄上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小管事去清点家具,发现掉了一个香几。虽然只是小件,但也是清单上列明了的物件,还是成套家具里的一个部分,遗漏了不好交代。他趁着雨小了些,快马赶往破庙去找,发现破庙已经被一夜暴风雨折腾得塌了,只剩半面土墙还伫立着,哪里能寻什么香几去?
蔡胜男告诉秦含真:“家具都是新打的,用的是好木料,匠人也用心,稍稍淋上半天雨,也不至于就淋坏了,只是想要不出问题,还是要寻晴朗有风的天气,好好晾几日才行。但丢失的香几却是个麻烦,这是成套成对的东西,缺了一件就不吉利了。若要回头叫匠人再做,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秦含真想了想:“香几的设计图,我还记得,工艺要求并不繁复,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有熟手的匠人在,十天半月就能做完,只是上漆需要的时间长些,散味也得一两个月的功夫。大不了送完家具后,我先不用这新做的,另找地方先放上两个月,散散气味再说。母亲只管打发人给通州那边送信,让他们赶制就是了。不然这时候去破庙把东西挖出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呢。”
没办法,她这批家具是赐婚旨意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准备了的。正式动工开造,到如今也有小一年的时间。时间充足,木料和供给都很充裕,工匠手艺出色,又吃住得安心,便不紧不慢地做着精细活,到这时候才完工。眼下时间紧了,要再重新赶制一件,肯定不能象原本那样做得完美。不过秦含真想着自己能用上香几的时候不多,陪嫁的家具里也不是只有一对香几,问题不大就是了。
蔡胜男其实更多的是觉得陪嫁的家具出了这种变故,有些不大吉利。不过秦含真自己都不在意,她自然也看开了,便答应下来。只是运家具的车队未能如时入城,先前跟肃宁郡王府那边打好招呼要借地方的,就必须要通报一下新情况了。
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万一会连下几日,家具恐怕就得在承恩侯府的庄子上一直待着。她少不得还得跟长房那边说一声。再者,暂时存放在承恩侯府庄子上的那批家具里,也有在雨中损伤了的,还得让通州那边派匠人过去修补。如果损伤不大,能就地修补好的,自然没问题;万一损得太明显了,就必须要拉回通州去返工,甚至是重新再打。想到这些家具里,还有许多大件的,每一件都得三两个月的功夫才做完,绝对不象重制一把香几那么简单。
蔡胜男有些头皮发麻,心知这是自己嫁进秦家后经手的头一件大事,绝不能出差错的,心里都有些发愁了。
对于这种问题,秦含真还是那么一副心大的模样:“哪儿有这么严重?磕花的地方,多添点儿雕花就行了,磕掉的边边角角,让工匠修补,手艺是信得过的。母亲放心,我都心里有数。这种天气导致的意外,属于不可抗力,谁都不想的。你也不必压力太大了,咱们尽力就可以了。要是实在避免不了有几件家具出问题,没办法用了,那大不了就留在家里使好了。我这是要做陪嫁的家具,又不是赵表哥订做了必须一件不差地送去郡王府的货物,改一改嫁妆单子就行了,没什么可发愁的。”
蔡胜男见她这样,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真姐儿,虽说是陪嫁的家具,但郡王府刚刚修建完,当初咱们打新家具的时候,就先到郡王府那边量好了尺寸,件件都是比照着那边的屋子打的。为此小郡王都没吩咐手下的人再打一副家具,因此那边的屋子如今都是空的。若是咱们这里少了两三件家具,郡王府那边就真会没有家具可用。这叫人看着象什么样子?哪怕没有外传,光是他们郡王府的人知道,真姐儿你这新主母的脸上也不好看。”
蔡胜男语众心长地劝秦含真:“虽说你与小郡王是青梅竹马,再深厚不过的情份,又是御赐的姻缘,无论家世出身还是圣眷,都没什么可担忧的,但你嫁过去,毕竟是要做王妃的,需得要在王府里立足了威,才镇得住满王府的属官与下人,出门去跟宗室贵人们打交道时,底气才足呢。小郡王固然是会帮你把事情都打点好,不让你烦心,但你自个儿也要立得起来,方是做夫妻的长久之道。”
秦含真知道蔡胜男是好心提点自己,忙起身恭立着应了,想了想,对蔡胜男说:“新家具中若真有破得厉害的,咱们可以让工匠更改设计,重新拼凑一下,总能拼出足量的新家具来。况且家具最费工时的是雕花,而我这一批家具里,雕花的风格都偏向简单大方寓意好的,应该问题不大。当初要打家具时,祖母就替我备下了足够的木料,眼下还剩许多呢,全都是处理好了的,这部分能省下许多时间。工匠的人手若有不足,再招就是了。设计图都是现成的,照着打就可以,也不愁风格不统一。一个月的时间有些紧,我们多付工匠几成工钱,再把后勤做好,加班加点,应该能赶上。”
蔡胜男想了想,点头道:“就这么办吧。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又打算要亲自往承恩侯府的田庄走一趟,如此才能看清楚,家具受损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秦含真想要跟着去,毕竟她才是最早经手这件事的人,但蔡胜男却拦住了她:“如今这样的天气,你就别去了,好生在家里照看侯爷和夫人吧。我明日一早出发,骑马来回,天黑前就能到家。”
秦含真觉得有些不妥:“要是雨停了还好,雨不停的话,母亲就别冒这个险了。连破庙都能塌了呢,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危险,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这一看,就看了两天。这一场雨,竟然连下了近三天功夫。京城内外都有被淹的街区,还有许多地方传出房屋倒塌的消息。城卫军都被抽调了一半人马,前去帮着救灾救人。秦平每日早出晚归,起码有半天的时间衣裳都是湿的。他这种等级的武官都如此了,底下的小兵自不用提。蔡胜男连着几日给城卫衙门送大桶的姜汤过去,还让人买了一批治风寒的成药,家里留一份,长房与二房各送一份,云阳侯府与娘家再各送一份,剩下的全都送城卫衙门去了。这为秦平又赢得了不少人心。
雨停了,蔡胜男要再骑马出城,别说秦含真要劝阻了,连牛氏都不肯同意。她只好打消了念头,改派手下的婆子代劳。幸好赵陌那边得了秦含真传信,让阿寿派了几个护卫过来同行,这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承恩侯府的田庄上一看,家具受损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几处磕坏的地方,有十天半月也就修好了,破损得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换一块雕有简单花样的镂空柜门罢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家这边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然而赵陌那边却提起了心。
这接连三日的大雨,不但给京城一带带来了灾害,也蔓延到了京畿直隶周边的地区。带来最严重的一个后果,就是今年直隶的秋粮,可能要颗粒无收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差事
皇帝紧急召集大臣们开了个小朝会,太子也参加了。会后,太子就接连几天,带着赵陌在京城内外几处受暴雨灾害最严重的地区巡视了一圈。
也幸好太子如今身体情况大有改善,这一路上虽然是形色匆匆,但还没有到急行军的地步,侍卫、随从都带了,还有太医跟着,饮食也比较注意,因此他还算坚强地扛了过来,回宫后也没有倒下,只是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而已。这对比他过去的虚弱经历,真是大有进步,他自己都很满意。
太后、皇帝与几位重臣们见状,也都松了口气,内心十分愉悦。对他们而言,再也没有比看到太子身体康健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当然,太子为自己的健康状况好转,也就是高兴了一小会儿,就马上为灾情担忧起来。他向皇帝禀报自己的亲身见闻:“京畿周边的田地里种植的庄稼,大半被水淹泡,恐怕至少要减产四五成。好消息是,还不至于颗粒无收。只是今年秋收,必定不比往年。”又点出了几处灾情特别严重的地区,还有几处受灾情况轻微的地区。各地种植的粮食,哪些种类受灾更重,哪些还能拯救一下,他也都一一列举清楚。
皇帝见太子认真做了功课,而且身体还能支撑得住,心里十分满意,夸了他两句,方才转向几位重臣,问他们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各自发言,赵陌在这个过程中就是做个壁花,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其实,要不是为了预防太子有什么地方记不清楚,一时说不上来,他可以随时提醒,他都不想待在御书房里了。
这屋里除了他,全都是重臣、大臣,就他一个小年轻,又不是皇室的血脉,无功无劳的,就伫在一边听众人说话,实在是太过出风头!
如今东宫后嗣有望,赵陌是绝不希望出风头的。若这时候还有人想太多,拿他当成是皇权的威胁,整天在皇帝与太子面前进谗言,那他费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还好,如今当权的几位重臣都是明白人。虽说他们看到赵陌伫在这里,也挺惊讶的,不过想到他陪着太子在京畿各地转了一圈,太子能看到的东西,他也看到了,好歹是个知情人。他们有什么情况需要问时,不好直接问太子,找赵陌却是没问题的。留他在屋里,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决定。
至于旁的,不是他们不会胡思乱想,而是皇帝与太子明摆着看重肃宁郡王,东宫又即将添丁,一个宗室郡王又能生什么乱?难不成皇帝与太子还能被一个少年骗了不成?眼下肃宁郡王尚无逆行,很用不着他们这些大臣多心。没瞧唐老尚书、寿山伯和云阳侯他们都没吭声么?
赵陌就这么被太子带着参加了这场小朝会,在宫里待到天快黑才出来。没来得及回自个儿的住所,就先往永嘉侯府奔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今儿难得连秦平秦安都在,牛氏忙道:“赶紧添双筷子来。”瞧着赵陌,有些心疼了,“可怜见的,黑成这样,还瘦了,气色也不大好,定是跟太子出城巡视时累着了吧?快多吃点东西。今儿我让你四表婶特地多做了几道补身的菜,还叫人熬了药膳。本来是让你两个表叔补一补的,如今你也多喝两碗吧。”
赵陌笑着接受了牛氏的好意,就这么坐在秦平秦安身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心里十分受用。
秦安今日会回来,是因为前些天的暴雨影响,把京西大营的营地淹了一大片。他带着手下的人帮忙整修,累了几日,如今营地已经整治好了,马将军就给他和几位同僚放了假。他可以在家歇上三日,便趁早回来了。家里来人报信,说宝贝小儿子在暴雨天里着了凉,有点儿咳嗽,他着急得不行,赶着回来看孩子呢。还好庄哥儿的身体底子好,妻子女儿又照顾得当,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吃过饭,秦安就匆匆带着妻儿回西院去了。他离家时间长了,正忙着多享受一会儿天伦之乐呢。
秦柏与秦平则叫住赵陌,开始讨论起刚刚过去的这场暴风雨。蔡胜男笑着叫过秦含真,一块儿扶牛氏进里间说话。秦含真回头看了看祖父、父亲和未婚夫那边,有些遗憾地去了。
她其实挺想留下来听听他们要讨论什么的。比如说今秋粮食减产的话,是否会对朝廷意欲在辽东动兵一事产生影响?赵陌之前好象是负责筹措军粮的人。该不会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他还要出门办一回远差吧?
秦含真所料不差,赵陌在秦柏与秦平面前,就提到自己近期可能要出一趟远差,未必需要到江南那么远,但至少也要往山东走一趟,好筹一大批粮食回京城。明里,这批粮食是为了预备秋收减产后,平抑直隶粮价所用,实际上,大家都清楚,那是为了辽东做准备的。
赵陌道:“先前我筹集的那一批粮食,大概要先拿出来赈济灾民、平抑粮价了。为了确保辽东不缺粮,我只能再往南边跑一趟。眼下距离我与表妹的婚期就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婚期无事自然不能改,我会尽快赶回来交差的。只是这段时间里,我对祖父祖母与四表叔,可能礼数上会欠缺一些。”说着这些话时,他心里满是不舍。本来他就很可能要长时间没法跟秦含真见面了,只能私下想想法子,如今却连私下的法子都没法想,他直接就要离开京城,怎叫人不遗憾?
对此,无论是秦柏还是秦平,都十分能谅解:“朝廷正事要紧。你年轻力壮,正是为朝廷出力的时候,自当竭力报效朝廷与皇上。”
也许是考虑到赵陌马上就要去奔波劳碌了,秦柏与秦平都待他比往日体贴些,他说要去见表妹,连秦平都没说一句反对的话,就这么默许了。赵陌欢欢喜喜地拉着秦含真出了门,往抄手游廊的拐角僻静处去,秦平竟也忍了,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只与母亲、妻子说话。
秦含真本来见到赵陌,还挺开心的,正要顺势跟他说些家常话,便听他提到要出京办差事,整个人顿时沮丧起来:“要去哪儿呀?山东?听着好象不是很远,但你要筹粮的话,二十天够来回一趟吗?可别错过了婚期才好。”仔细想想,先前她的嫁妆被雨浇了一回,赵陌又要赶在这时候出京办事,好象有些不大吉利呀?
赵陌柔声安慰她道:“我一定会尽快把事情办好了,赶回京中来的,不会耽误了婚期。表妹只管放心!”
秦含真叹了口气,放缓了神色:“算了,你不要太勉强。本来差事就不好办,要是你为了赶时间,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累着自己,难道我会觉得高兴吗?你这是在为朝廷和百姓办事,所以,尽自己所能办到最好,才是正理。至于婚期,少了你这个新郎,婚礼也办不起来。你又是奉皇差出的京,到时候宗人府肯定会改期的,宗人府若不吭声,皇上就该斥责他们了。你不必着急,只管把差事办好了,让皇上多夸夸你,朝臣们也知道你是个实干派。到时候,你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娶我,那不是更好吗?”
赵陌听得笑了:“那确实更好。表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秦含真点头,又道:“要是在山东筹粮,遇到哪里的官儿或是粮商什么的没眼色不配合,你可以找吴表舅打听打听。虽然他只是在济宁做个知州,但以他的脾性,肯定已经把山东地界上的人事情况都摸熟了,手里不定握着几个官儿的把柄呢,说不定他能帮得上你。”
赵陌怔了怔,微笑道:“成,我会跟表舅联系的。”
秦含真又嘱咐了他许多话,还记起自己刚刚给他做了一件防雨的连帽长披风和一双牛皮雨靴,这个季节穿起来可能有些热了,但遇上雨天还是极方便的,就要拿给他。
赵陌拉住了她的手:“回头打发人给我送去就是了。表妹平日也不是没给我做过衣裳鞋子,尺寸定是合的,不必试穿都行。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表妹陪我多说说话吧。”
秦含真有些脸红:“说什么呢?我又不懂筹粮的事儿。”
赵陌笑了笑,若是筹粮的事儿,他自有经验,知道该做什么,不必秦含真跟他讨论。他想要秦含真跟他说说家常话,聊些八卦传闻什么的,就象他们平日在一起时聊的那样。哪怕只是鸡毛蒜皮呢,他也乐意听她讲,就象是一家子夫妻俩平日里在家谈天说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