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许氏当时强忍住要吐出来的血,在客人面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脸色,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是想掩饰,就能掩饰得住的。那位女客当时就觉得不对,告辞回家之后,又打发人去私下探听,很容易就得到了许氏吐血病倒的消息。
闵氏派人去衙门里给家中男人传信的时候,下人没能找到单独与主人说话的机会,因此秦仲海与秦叔涛的同僚都有得信的。有心人只要稍加打探,又怎会不知道承恩侯夫人病倒了呢?看情形病得还不轻,并非小病小痛,否则家里人也用不着临时派人来把秦家兄弟唤回去。
卢家母子闻讯之后,急急赶往承恩侯府的情形,也被左邻右舍与路过的人看在眼里。
那位女客听到下人的回报,细心一想,就大概猜到许氏当时病发,恐怕跟自己说出口的消息有关了。但卢家子能娶得孙家女,乃是一件大好事,许氏吐什么血呀?秦家与孙家不但没有旧怨,还与身为休宁王妃的孙家姑奶奶关系亲密,许氏还常常在人前说自己与休宁王妃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卢家身为秦家姻亲,听闻卢家太太就是承恩侯夫人许氏教养长大的,后者也常常在人前夸奖卢太太孝顺,知道感恩,按理说,许氏理当为卢太太之子结得一门好亲高兴才是。
难道卢孙两家结亲一事,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幕?
女客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与孙家关系很好,清楚孙家人的品行作风。而孙祭酒给掌上明珠定下了卢初明这个女婿,关系亲近的亲友们也都十分关注,没少打听、考察过这个年轻人,知道对方品学兼优,出身世家,文质彬彬,聪敏好学,而且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不足之处,自然也从来没有议过亲。这么好条件的女婿人选,孙家亲友们都还是满意的。孙家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卢家显然也没有,否则孙祭酒的兄长还能推荐这个侄女婿人选?那么承恩侯夫人到底有什么可吐血的?
说起承恩侯夫人许氏,她在京城里还是有不小名声的。能去探病的诰命女眷,都来自与秦家来往比较多的人家,自然也对秦家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位女客就清楚,许氏近来身体不好,是被娘家侄儿侄媳妇气出来的,这里尤其特指的是许家长房的人。而许家长房又有两个正值适婚年龄的女儿。
许氏近年来行事常被人诟病,不象她从前那样,以贤名备受赞赏,原因就是她太过偏着娘家人,一心想要让娘家的小辈结下好亲事,甚至一度肖想到了云阳侯世子的头上,还帮着牵线搭桥,只是云阳侯府没看上许家女,反而看上了作陪的卢家长女罢了。眼见着外头的高门大户攀不上了,许氏又想要牺牲自个儿的亲骨肉。秦简与秦锦华兄妹俩,论出身与人品,都不可能拖到十五六岁才定下婚约,然而他们就是被拖延到了今年方解决终身大事。虽然定的都是很好的对象,可这并不能掩饰他们曾经被许家兄妹耽误的事实。
女客前后一联系,不难得出结论,只怕卢初明继秦家孙辈之后,也被承恩侯夫人许氏看上了,当成是侄孙女儿们的婚配对象,眼见着这到手的鸭子飞了,难怪许氏急得要吐血呢!
女客心中有些不耻许氏的想法,想着承恩侯夫人许氏对卢太太有大恩,卢太太对许氏十分敬重,万一许氏因为孙姑娘破坏了她的好事,心中含怨,日后对孙姑娘这个侄外孙媳妇不好了,卢太太也不见得能替儿媳做主。女客与孙祭酒太太关系是真的好,担心对方的宝贝闺女将来会吃亏,便亲自去了一趟孙家,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嘱咐对方多加小心。
孙祭酒太太讶然,她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荒唐之事的。她很清楚卢许两家并无婚约,许家长房如今还在守孝,而就算许氏对卢太太有大恩,后者终究不是前者的亲女,婚姻大事,也不是卢太太秦幼珍一个人能决定的。许氏这口血吐得没道理,卢家行事也没什么可指谪之处。要怪,也只能怪许氏太荒唐,气性也太大了。
孙祭酒太太谢过了友人的提醒,表示会小心注意,日后有机会,也会私下跟亲家卢太太打听清楚的。不过这件事她不会传出去,孙家就不是爱传人闲话的作风。
女客知道孙祭酒太太会留心此事,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倒不象孙太太这么谨慎小心,反而觉得许氏行事太荒唐,许家出身的女儿若都是这般心性,出嫁几十年了,都快抱重孙了,还是一心要为娘家出力,不惜牺牲夫家与儿孙的利益,那真是绝对不能娶的!不管往日传闻如何,现在她亲眼看见了,亲身经历过了,感触自然更深。女客积极地提醒着自己亲近的闺密与亲友,千万不要跟许家结亲。要知道,许家长房也快到出孝的时候了,他家可是还有两个女儿未许人呢!
传言就是这么散播开来的。
传言传开之后,又有更多的人觉得“不会吧?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发生”,不信邪地私下去寻知情人打听。
永嘉侯府的女眷深居简出,大家能接触的机会不多,最有可能接触到的世子夫人蔡胜男,那叫一个会说话,说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有用的消息来,大家也就不必妄想了。
而卢太太秦幼珍,自然也被问到了。秦幼珍十分尴尬,既不想说伯娘的坏话,又不能去骗与亲家交好的人,只能含糊带过,着重叙述了一番许氏对她的大恩。众人见状便都心领神会了,也都了解她的难处,不再追问,心里对她知恩图报却分得清事情轻重的人品有几分敬重。但回忆起她前几日为了儿子亲事兴高采烈的模样,再看到她如今满面憔悴,众人对她都不由得同情起来。
至于当事人承恩侯府,闵氏心里看不惯婆婆的做法,却不会传对方的闲话,一概装糊涂,闭口不言;但姚氏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她与婆婆许氏积怨甚深,差点儿连一对儿女的终身大事都被耽误了,如今两个孩子的姻缘都不必愁了,她也少了约束,哪怕要顾虑丈夫的感受,没有明着告诉人婆婆的丑事,也会故意装作一副“我们也没办法,婆婆老糊涂了我们也拦不住她”的模样来,却是变相地承认了传闻的准确性。
亲友们都哗然了。许氏若只是为了娘家,算计自个儿的亲孙们,那旁人只会笑话她几句,也管不了什么。可许氏若是连亲戚都算计上了,把亲戚家的孩子都当成是许家私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谁愿意有这样的亲友呀?她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无论亲友们表面上怎么镇静友好,私底下都有了共识,觉得自家有必要与许氏疏远一些了。老糊涂的人,还是让她在家里养病吧,交际往来什么的,跟她媳妇们打交道就可以了。无论她媳妇们有什么缺点,好歹还是个明白人,不会做出太过荒唐的事情来。
消息甚至都传到休宁王妃耳朵里去了。王妃也对许氏心生不满,还在一回宗室皇亲女眷的聚会上说起许氏:“从前也没觉得她是个老糊涂,可见这人老了老了,有什么病痛都会来,半点不由人。能跟我们这些老姐妹们聊天的人,又少了一个。”变相地把许氏踢出了她们这个小圈子。
还好休宁王妃对秦含真还是挺喜欢的,也知道牛氏与许氏不是一路人,并未因为许氏就迁怒到秦家其他女眷的头上。
至于秦幼珍,休宁王妃听了娘家几位晚辈侄媳妇们的话,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只是有些可怜她:“小时候我看她就觉得乖巧,对她伯娘孝顺得很,还觉得许氏有这么一个侄女也不错,不是亲生,却也跟亲生的没什么不同了。但如今再回头看,给许氏做女儿,是多么倒霉的事儿呀?碍着恩情又不能翻脸,可也不能把孩子们的终身给葬送了吧?只能折磨自己了。有良心的人,才会这般憔悴,她也不容易。说来许氏亲闺女也有两个儿子,幸好年纪都小,远远不到说亲的时候,许家又只有四个孩子,否则,只怕那两个亲外孙也躲不过去呢。”说完了,还特地赏了几件好东西给孙姑娘,算是给她添妆,顺便压压惊。
休宁王妃的话,算是把许氏在京城高门女眷圈子里的形象都败坏光了。秦家女眷们都听到了风声,却不敢跟许氏实话实说,就怕把人再气得吐血,万一有个好歹,秦家上下岂不是要守孝了?
因此,许氏并不知道自己在外头已经是什么形象了。她还在尝试着与秦幼珍重叙旧情,要恢复两人从前亲如母女的关系。卢初明已经没办法指望了,但卢家还有一个卢初亮呢!年龄相差三岁又如何?秦锦容比许嵘小了五岁,还不是照样按她的意思定下了婚约?女大三抱金砖,卢初亮与许岫同样会是好姻缘。卢初亮这跳脱的性子,也需要有个稳重的媳妇去督促他的学业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许家长房那边收到了风声,知道了许氏最近干了什么事,也知道自家被抹黑成什么样了。许岫只觉得晴天霹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泣不成声,羞耻地跑回房间去了。许岚也脚软地跌倒在地,她也是许家女呢。
许大奶奶嘴唇都在发抖,看向丈夫:“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她可没跟我们说过要与卢家结亲吧?怎么好好的传出这样的风声来?难不成……这是姑奶奶恼了我们长房,故意报复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撇清
许大爷倒没有妻子想得这么多:“不可能!姑母不会对我们做这种事。她素来最重许家的名声,不可能在外败坏我们家的声誉!况且外头流言如此厉害,姑母都未能出面澄清,只怕她老人家是真的病得不轻!”
许大奶奶跺脚道:“我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没有秦家纵容,这等流言不可能流传得众人皆知。我们得到消息比别人晚,这会子流言已经不知道传到哪里去了。岫姐儿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被人说成这样,叫她日后如何嫁人?!我不甘心!姑奶奶只说过岫姐儿的亲事她会做主,定会寻一户好人家,可并没有说定是哪个人,怎么好好的,就跟卢初明扯上了关系?!他家不过是个从三品,还够不上高门大户的边呢!只是卢初明如今与国子监祭酒之女定了亲,万一孙家因此对我们家有什么误会,给峥哥儿的科举之路增添麻烦怎么办?!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以孙家在京中的人脉,也有的是人会给峥哥儿排头吃。姑奶奶怎么好好的,给我们家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来?!”
许大爷其实也挺烦恼的。他倒不象妻子那般看不上卢家这门亲事。今非昔比,如果卢初明真的能成为他的女婿,也是不错的。但既然对方已经与孙家定了亲,他当然不愿意为了个还算不错的女婿人选,就把国子监祭酒给得罪了。况且孙祭酒背后的整个孙家,也是本朝不可小觑的书香世宦名门。为了自己与儿子将来的前途着想,这样的人家理当交好才是。然而,他什么都还没做,姑奶奶那边就先露了馅,把孙家给得罪了,这事儿要如何收场才好?
许大爷不得不问清楚妻子:“你仔细想清楚了,姑姑真的没有跟你提过卢家的亲事么?没有说过什么信物之类的?”
许大奶奶气道:“哪儿有什么信物?!那时节,峥哥儿刚刚与鲁氏女定了亲,我还想着简哥儿尚未有婚配,与岫姐儿未必就没有希望了呢,只是那姚氏不好解决罢了。就算姑奶奶真想要我们跟卢家议亲,也没来得及开口。没几日婆婆就去世了,我们全家都要守孝,还谈什么亲事?更别说是信物了!就算是姑奶奶,也只暗示过几回,说是岫姐儿的亲事她已经有了想法,让我们不必着急。我从前对姑奶奶只有信服顺从的份儿,哪儿还会再多问呀?”
她本来的打算,是想等到出了孝,再好生与许氏商量的。孝期内不好说亲,这规矩她还能不清楚么?无论私底下如何盘算,明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守的,不能叫人说她女儿的闲话。当然,等许家出了孝,许大老爷的那点往事,想必也被世人遗忘大半了。
而在许大奶奶的预想中,卢家虽然是可以考虑的对象,却绝对不是首选。她本来是盼着,许氏能再施展手段,给许岫说一门更理想的亲事来着。承恩侯府结交那么多的达官贵人,许岫又是才貌双全的官宦世家千金,只要许氏有心,还怕她没法给许岫找一户高门大户的姻缘么?!
结果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
许大奶奶气得浑身发抖,许大爷倒是比她冷静些:“如此说来,外头传闻我们家看上了卢初明,非要在孝期内让姑姑把人定下的事儿,根本就是没来由的了?那只要我们把事情撇清了,想必外头的人也不会再非议我们许家了。本来这事儿就跟我们没关系,只是姑姑要受些委屈罢了。”
许大奶奶冷笑:“事情都是她惹出来的,便是真有委屈,也该由她受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姑奶奶该不会跟老爷提过这门亲事吧?万一老爷答应了什么,又或是许了什么信物出去……”
夫妻俩对望一眼,连忙赶去找许大老爷问个清楚。
许大老爷如今仍旧中风卧床,而且自从分家之后,他就恼了儿子媳妇,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们,他们一来给他请安,他就闭上双眼装睡,无论他们说什么话,都不带理会的。平日里,也就只有孙儿孙女们出现,以及贴身侍候的心腹下人们说话时,许大老爷才会有些反应罢了。
这么一来,许大爷夫妻前来询问,许大老爷自然也不会理会。但今日,许大爷夫妻俩却没有象平日里那么有耐性了,见他装睡不理人,许大奶奶就急了,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个明白。
许大爷拦住了妻子,皱眉对许大老爷道:“父亲,此事关系到许家清名!您在家里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我们许家说成什么样子了!姑姑不管不顾的,却害苦了岫姐儿与岚姐儿。再这样下去,她们都要嫁不出去了!我知道您怨我与二房分了家,可岫姐儿与岚姐儿又有什么错呢?还有峥哥儿,姑姑把孙家得罪了,牵连的却是我与峥哥儿。即使您不顾惜我这个儿子,难道连亲孙子也不管了?”
许大老爷这才稍稍有些动容,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话:“没……没有信物,你姑姑……只是看中……卢家……前途好……”
许大爷明白了,立刻拉着妻子出门:“事情弄清楚了,这是姑姑自个儿的意思,父亲也不曾许诺过什么。想法子托人带话给孙家,把事情说明白,想必就没事儿了。”
许大奶奶撇嘴道:“老爷早些说清楚不就好了?一句话的事儿,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就算他为分家的事恼了我们,分家也不是我们提出来的,分明是二房闹着要分家,姑奶奶还帮着主持了分家,给二房分了好些产业呢。老爷不怨二房,不怨姑奶奶,怎么反倒怨起我们来了呢?”
“你少说两句吧!”许大爷轻斥妻子,“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几日都在生气,你跟他计较什么?从前你表现出来的孝顺,难不成都是假装的?”
许大奶奶冷哼了一声。她从前的孝顺当然不是假装的,可那时候的许大老爷还是高官,还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孝顺也是应该的。现在呢?就因为许大老爷在公务上犯了大错,以至于他本人不得不辞官告老,许家的名声也大受影响,许峥的前程更是受到了阻碍,还被迫接受了鲁家的亲事。她的宝贝儿子,本该有更好的锦绣前程,却叫亲祖父给毁了,叫她还如何继续尊重孝顺这个公公?如今她还记得要吩咐下人侍候他生活起居,就已经很难得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