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楚正方之妻以献药方为由,给太子妃送了药来,事实上,又暗中将真正有问题的药放在了其他东西里头。等太子妃喝了药汤,再加上那样有问题的东西,两种药的效果叠加,便能达到楚正方夫妻想要的效果。前段时间,太子妃对他们夫妻信任恩宠有加,甚至连唐家的亲人都退了一步,就是这种药导致的。
  只不过,太子妃并非天天都会听话地喝药,吃药吃得多了,偶尔也有吃烦了不想吃的时候。再加上岑嬷嬷后来被太子斥责过,头脑清醒了不少,原本被楚正方夫妻哄住了的脑子冷静下来,发现了太子妃的异状,有意识地换药停药,使得太子妃越来越不受楚正方夫妻的控制了。如此,才会有楚渝娘接连被训斥禁足的事情发生。
  但即使如此,太子妃长期服药的负面效果还是出来了。她出于在皇室长辈面前维护自己颜面的私心,不肯信任太医院的太医,而是吃了楚正方之妻献上来的药,几个月下来,就算现在发现药有问题,那些药也早已在她体内沉积下来,积重难返。她如今身体虚弱,心悸,气虚,夜不能寐,偶尔脾气还难以控制。据给她诊脉的太医说,只怕底子都快要被掏空了。楚正方夫妻与楚渝娘、蜀王世子两方人同时对太子妃下手,造成了这个局面。太医院的人若想要将太子妃的身体彻底治好,起码要花上两三年的功夫,还得她不再得别的病状才行。
  秦含真听得目瞪口呆,摇头道:“这不是作死吗?楚正方能有今天,完全就是靠着太子妃的吧?太子妃对他们夫妻不差,他们为什么要对太子妃下药呢?”
  赵陌冷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就算太子妃对楚正方夫妻不差,到底只是表亲,隔了两层呢。唐家行事,又不爱徇私。楚正方想要从唐老尚书父子那里得到好处,只怕没那么容易。费尽力气在太子妃面前巴结讨好,才能得一点儿好处,未免太费事了。但楚正方一旦尝过裙带关系的甜头,又怎么甘心以后都再也沾不得光了?自然恨不得继续从太子妃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才好。太子妃与唐家无法满足他,他就另起炉灶。别看楚正方一直受到唐家庇护,反而自小在楚家受气,他心里还是想要在楚家人面前吐气扬眉的,认定自己成为楚家家主,才是真正翻了身。为此,他对楚家人是一再纵容,只要他们愿意奉他为主就好。唐家能庇护他,却不能给他权势,他被权势迷住了眼,便胡作非为起来了。太子妃再好,也比不得他楚家自家人,若有一位楚氏女取太子妃而代之,再生出未来的储君,楚家就真正兴旺发达起来了。”
  这可真是……痴心妄想了。秦家还不是出了一位皇后,还生下了太子,但如今秦家很兴旺发达吗?家族子弟为官的人数,还不如楚家吧?楚家,王家,这些一个个本来就很兴旺发达、子弟争气的大家族,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放着光明正大出仕的大道不走,非要挤到外戚这条偏路上去呢?秦家还在拼命想摆脱外戚身份的桎梏,走科举仕途呢。因为他们知道,外戚虽风光,又有帝王恩宠,其实都是虚的?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子弟再出色,前程也会受到打压。王家楚家这些家族却看不穿这一点,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却想出去?
  秦含真叹息着摇头:“太子妃一定觉得自己瞎了眼吧?居然宠信这种人,连至亲都能抛到一边。楚正方原本可以走堂皇大道,却偏要走歪门斜路,这一回,只怕是倒霉了。”
  赵陌轻描淡写地道:“早就倒霉了。皇上的旨意后晌就发出去了,内阁并未反对,这会子楚正方怕是都已经在牢里了吧?”
  那就好。秦含真笑着说:“父亲知道之后,一定会松一口气的。还有蔡家,以后也用不着再提心吊胆了。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坏蛋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吃个亏,也是烦人得很。”回头她得跟父亲继母说一声才好,得恭喜他们了,总算可以摆脱楚家这个麻烦。
  赵陌笑了笑,他也觉得松一口气呢。估计太子那边,也会有同感吧?太子妃莫名的信任楚正方夫妻,接连做出匪夷所思之事,如今证明了太子妃也是受人所惑,明白真相之后就会清醒过来,太子当然要松一口气了。
  不过,太子需要烦心的,不止这一件事。
  赵陌小声问秦含真:“陈良娣说的大皇孙之死……到底是否跟太子妃有关?东宫宫人议论纷纷,心思不定,偏偏宫里几位知情的长辈都不肯说实话,我也有些不安呢。”
  秦含真也压低了声音,将今日的经历整理了一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然后道:“这事儿早过了十几年,哪里还有什么证据?虽然太后娘娘说,当年侍候大皇孙的人,应该还有许多人活着,倘若真有蛛丝蚂迹,总能审问出来。但我觉得,如果当年真有侍候大皇孙的宫人察觉有异,她们早就说出来了,如此也能避免被降罪,贬到浣衣局去做罪奴。既然当年没人发现,如今肯定也查不出确实的证据来。再者,就算真有人知情,这事儿牵扯到陈良娣的娘家,她知道自己的娘家亲人涉嫌在进上的药香里做手脚,极可能害死了大皇孙之后,难道还真会留下知情人,给陈家留下隐患吗?”
  赵陌听得皱起了眉头。秦含真所言有理。就算陈良娣自己不动手,陈家人也会动手的。浣衣局并不在皇城之中,而是在德胜门西面,由内务府派人管理。陈家人再不济,也曾经做过唯一一位皇孙的亲外祖,陈良娣在外界看来,在东宫也算极有脸面,陈家人狐假虎威,收买个把人在浣衣局里做手脚,并非难事。就算当年真有知情人,陈家也会先灭口了。
  赵陌道:“这事儿恐怕还真成了无头公案了。虽说太子妃可保无恙,但她前些日子接连失了太后、皇上的心,如今又跟大皇孙之死牵扯上了关系,即使最终平安无事,圣眷地位也不复从前了。太子若要登基,总要册封皇后的。她如今又病得这样……这封后大典,该怎么办呢?”
  秦含真道:“凉拌就好了。太子妃不是生病了吗?病人怎么能扛得住封后大典?就算要封,也得等到她病好了再说。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够相关人等把该查的都查完了吧?就算什么证据都查不到,好歹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太子妃有罪,那太子妃就是清白的!不管十几年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总不能因为陈良娣一句没有证据的指责,就真的废了一国国母。”
  赵陌叹了口气:“其实,有罪无罪倒在其次。太后娘娘、皇上和太子殿下最关心的,都是太子妃是否真的有过伤害皇孙之心。倘若太子妃对非自己亲生的皇孙有过歹意,那她日后是否会重蹈覆辙呢?陈良媛怀孕,明年就要生产,东宫可能还会再进别的新人。倘若新人不称太子妃的心,太子妃又是否会再疑神疑鬼呢?皇家长辈们都不可不防。”
  秦含真沉吟:“这倒也是。尤其是如今她无论是身体情况,还是精神状况,都不适宜照顾孩子。无论是陈良媛,还是别的新晋良媛,生下皇孙后,三年五载之内都没法交给太子妃照顾,她想要一个记在自己名下的儿子的心愿还是要落空的,会生出什么想法,真是谁都预料不到。虽然说,她之前干的那些事,有药物的效果,但世上什么药都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无中生有,让她整个人的性格都改变了。那些想法,肯定也有一部分是符合她心愿的。要是真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早晚还会有后患。”
  秦含真想想这几年皇家发生过的事,便忍不住叹道:“皇上和太子殿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很多时候,他们太心软了,往往就留下了日后麻烦的根源。要是他们心狠一点,对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早下狠手,兴许就不会导致现在这么多的乱子了。蜀王世子也好,陈良娣也好,还有楚正方夫妻,不都是因为皇上与太子殿下太过仁厚,才会养大了他们的胆子吗?”
  赵陌若有所思:“太子殿下……或许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噩梦
  对于东宫旧宫人内侍的审问进展不快,但是蜀王世子欺君谋逆的案子,却没多久就有了结果。
  但凡是与蜀王世子勾结的人,无论是他的手下死士,还是世子府中的奴仆,以及后宫中奉秋嬷嬷之命,为非作歹的所有宫人内侍,只要是查出姓名的,通通都被捉拿归案。至于那些查不出来的,也不曾被轻易放过。皇帝与太子都采纳了赵陌的建议,决定今年万寿节的一大“恩典”,便是放出一批后宫宫人。不用说,那些与秋嬷嬷等人来往密切,有点儿嫌疑却又没有证据指证他们确实有罪的人,全都在被放出去的名单中。
  就算慈宁、寿康以及后宫诸宫和东宫都会因此遭受一段时间的人手荒,皇帝与太子也顾不得了。安全要紧,若不是没可能将所有后宫人等撤换掉,他们兴许还会做得更加彻底呢。后宫的娘娘们有王嫔掸压,也没人敢对此多言。太妃太嫔们看着太后的脸色,也同样没敢说出半句抱怨的话。她们都是养老的年纪了,皇帝待她们不错,她们又何必生事呢?安安静静在宫中渡过余生就好,身边侍候的人就算一时撤换了,新手用着不称心,慢慢调|教着,新人也会有变成旧人的一天,还能打发时间呢。
  前朝也有官员配合皇帝的举动,上书赞颂皇帝放宫人的仁义之举。各种赞美之辞,花团锦簇地上,算是正式开启了今年万寿节庆典的前奏。就算有蜀王世子、东宫后院内乱等诸多小道消息满天飞又如何?谁会在这种时候触皇家的霉头?
  陈良娣之死,以“畏罪自尽”四个字结了案,说的就是她知道太子发现了当年陈家献毒香之事,生怕自己失宠后会被贬入冷宫,所以自尽了。真相如何,东宫宫人都换了一半,谁还有闲情逸致在这时候嚼舌?陈良娣早已是边缘人物,陈家从前得势时太过嚣张,人缘不佳,这会子也不会有什么人去为陈良娣发声。
  更何况,陈家因为涉嫌将有毒的药香进上,已经合家下了大狱,未来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呢。大皇孙之死可不是小事,谁会在这种时候为陈家鸣冤?随着被贬去浣衣局的数名旧宫人说出当年药香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及大皇孙夭折后,陈良娣的侍女看到她与其母陈家老夫人密谈时的反应,都能推断出那药香确实有问题,陈家根本不清白。证据也有了,陈家的案子已经再无翻案的可能,只等审判而已。
  那些听说消息的人,顶多只是在私下里嘲讽陈家几句,说他们贪心不足,害人终害己,倒也没多少人将太子妃扯出来说话。一来,是小道消息终究没有实证为依据,宫中也没多少人敢传出对太子妃不利的流言来;二来,是唐老尚书在朝中毕竟德高望重,即使前些日子,太子妃有些行事不大合适,惹人非议,也只是小小诟病而已,关系到皇孙之死的大案,没有皇家人发话,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是没人会把太子妃牵扯进来的。
  太子妃再一次因为她的家族受益了。
  就连湘王府这样的宗室亲王之家,都因为有个孙媳妇与楚家人来往密切,似乎还参与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谋诡计,帮着蜀王世子与楚渝娘放话传谣言,而被皇帝训斥了一番。那个孙媳妇更是直接被湘王妃做主,亲自带着其余儿媳、孙媳们去处置,让她“急病暴毙”了。而楚家人更是上至楚正方,下至魏氏夫妻,都被投入了大牢,抄家监禁,只等审判过后再定刑罚,惟有几个妇孺与平庸无为的旁支逃过大难,曾经在城卫军中呼风唤雨的一大势力,瞬间崩溃。只有太子妃,不但保住了自己,甚至连对她不利的流言,都没多少散播出去。
  虽然唐老尚书连夜带着妻儿进宫请罪,老泪纵横,羞愧地请求致仕,但皇帝还是留住了他,亦没有对唐家人做任何处置。太子妃自然也是平安无事。不过,唐老夫人还是带着媳妇进宫去,见了女儿一面,训斥了她许多话,又痛哭一场,拿骨肉亲情去劝说太子妃。
  太子妃的病情加重了。她这回是真的生病,既有楚正方夫妻下的那药的影响,亦有她的心病。她开始整日整夜地睡不着,一点儿声响就会受惊吓,无心饮食,连药也不肯吃,整个人如惊弓之鸟。有时候太子逼她喝了安神药汤,好不容易让她睡下去,她也会不停地做着噩梦,有时候甚至会无意识地说梦话。敏顺郡主有一回就亲耳听到太子妃在说:“不要过来……我不是存心害你的……不要找我!”
  敏顺郡主心都凉了。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因为母亲生病,太后娘娘甚至已经开始为她相看合适的公侯官宦子弟。她是太子殿下如今唯一存世的骨血,在宫中备受宠爱,自然,也会有人愿意为她效劳。陈良娣临自尽前指责太子妃的话,还有太后那边审讯旧宫人得到的种种消息,都有人给她透了风声。敏顺郡主起初是不相信的,她认为自己的母妃绝对不是那种人。然而,听到太子妃说的梦话,她心里又拿不准了。得知那时正好是母妃刚怀上自己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她不知道,母妃是否因为怀上了她,误以为她是个男孩儿,就对那早夭的兄长生出了谋害之心?若真是如此?那叫她如何自处呢?!
  敏顺郡主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她默默地照顾着病重又开始神智不清的母亲,每日照常向太后、皇帝与太子请安,一个字都不多问,也顺从着长辈们的每一个命令。太子命人带走了她的一个亲近的侍女,她也不吭声。她知道,长辈们总不会害了她。宫人们有所骚动,她只要遇见,就定会厉声喝止,尽力平息。年方豆蔻的敏顺郡主,在这一场变故之后,迅速地成熟稳重起来。
  每月定期进宫见敏顺郡主的秦锦春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下有些不安。她好歹也是亲近东宫的人士,虽然不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但京中接连有高官显赫人家被抄,宫中更是少了许多人,她也知道定有大事发生。敏顺郡主原本的性情很好摸清,如今却越发沉静沉默了。秦锦春觉得,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改变发生了。
  她私下里去拜访了秦含真,想要打探一二。秦家二房虽然已是皇亲中的边缘人士,但她即将嫁入的蔡家,却是本朝将门世族,需得多留心朝局变化才是。
  秦含真这段时日,要忙着宫里宫外诸多琐事,也有些日子没见娘家的兄弟姐妹们了。重阳节更是直接错过去了,只匆匆在庄哥儿的周岁生日抓周礼上露过面,吃了一顿饭而已。见到秦锦春来了,她也挺高兴,但真的没多少时间能相陪。对于秦锦春的疑问,她也不好多说,只道:“东宫死了一位良娣,太子妃又病重,敏顺郡主哪里轻松得起来呢?如今她要在太子妃身边侍疾,自然会稳重许多。她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是长大了,知道懂事了,是好事才对。”
  秦锦春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再多问,微笑道:“那就好,我就怕自己在宫里说错了话,犯了郡主的禁忌而不自知。”
  秦含真道:“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顶多问一声太子妃病情可有起色,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问。郡主与你交好多年,她性情也不坏,怎会故意坑你?”
  秦锦春听得笑说:“说得也是,可能是因为我如今进宫的时候少了,见敏顺郡主的性情有了变化,心里没底,才跟三姐姐打听一二罢了。想来这每月都能入宫喝茶玩耍的日子虽然极体面,但也不是一般人轻易能承受的。无论我父母如何说我争气,我每次进宫都仍旧是战战兢兢,可不敢有半点儿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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