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奶奶扯了扯嘴角,干笑着说:“姑太太的话虽然有理,但您如今不是病着么?我们怎么好为了小辈们的事,扰着您养病?那家子的情形,还有我们夫妻看好的女婿为人品性,我们自然早就打听过了,再没什么可挑剔的。您就安心吧。等到了婚事议定之后,我们再请您出面去做个大媒,岂不是一样的体面?”
许大奶奶并没有完全撇开许氏这条粗大腿的想法。有时候,能利用的东西,就得利用上。哪怕是让许岫嫁作继室,许家如今的家世门第,要配上桂家嫡子,也是有点勉强的。到时候就需要承恩侯府来给许岫抬身价了。就算桂二公子的元配再得夫家人心又如何?她的女儿样样出挑,又有好长辈撑腰,将来再给桂二公子生下子嗣,还怕桂家上下不对她刮目相看?死了的元配再好,过上几年,也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许氏不知道许大奶奶所想,只觉得侄儿夫妻俩鬼鬼祟祟的,怕是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否则,若真是好亲事,用得着瞒她么?不是更应该告诉她,让她出面去说合?许氏沉下脸道:“你们到底给岫姐儿看中什么亲事了?倘若是徒有家世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又或是给人做二房继室……你们休想我会答应!岫姐儿才貌双全,本该有光明前程,万万没有叫你们糟蹋的道理!”
许大爷的目光有些闪烁。桂家这门亲事虽好,但一来他们行的并非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攀亲,二来又确实是让许岫给人做继室,所以他没什么胆子与许氏明言。总要等亲事议定了,无可反悔之时,他才能告知许氏真相。到时候,许氏无法改变事实了,桂家又确实是门好亲,许氏自然就只能欣然接受了。但是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他当然不能在许氏面前露了馅。
于是他惟有故作委屈地表示:“姑母误会侄儿了。岫姐儿怎么说也是侄儿的亲骨肉,难道侄儿还能推她进火坑么?往日给她挑了多少好人家子弟,都觉得有不足,倘若不是个实在好的青年才俊,侄儿夫妻俩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实在是……这门亲事太好了,万一不能成事,消息传出去了,只会让岫姐儿的名声更加糟糕。侄儿夫妻俩实在是不敢再大意了!姑母就只管安心养病吧,等有了准信儿,侄儿一定马上告诉您。岫姐儿嫁人,还得请姑母亲自前去观礼呢。侄儿怠慢了谁,也不会怠慢您呀!”
许氏才没那么容易被他哄住:“我难道还会随便向外泄露消息,坏了岫姐儿的名声么?你们起码要告诉我是哪一家吧?!既然是正经人家,又是上好的亲事,怕什么告诉人?你们担心不能成事,我还能帮着托人说合呢!现如今京城上下,有几家人能不把我们承恩侯府放在眼里?!”
许大奶奶又怎么可能说实话?她只是笑了一声:“怕的就是您这份热心,毕竟先前……您那么关心岫姐儿的亲事,好心替她说合姻缘,结果叫人传出去了,却叫岫姐儿难见人。侄儿媳妇不是埋怨您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安心休养身体。这些小辈们的琐事,就交给侄儿与侄儿媳妇去办吧。我们怎么说也是岫姐儿的父母,还能害了她不成?”
许氏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接连咳了好一阵子,脸色煞白,胸口憋闷。她听出来了,许大奶奶其实还在为了卢家那门亲事而埋怨她。可那件事又怎能怪到她头上?她原是一心想要帮许家得到卢家这门姻亲的助力,结果许家人自个儿不争气,秦幼珍又翅膀硬了,不肯顺从她,再加上旁人插手,愣是把好好的一门亲事闹得人尽皆知。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又接连出了昏招,反而把事情闹得更大了。许家招惹了许多闲话,有一半是他们夫妻自己作的,如今却都怪到了她头上!
许氏心里是又气又委屈,她费尽心思都是为了谁?为了许岫的亲事,连秦幼珍都与她离了心,卢家兄弟待她更是不复从前尊敬亲近,许大爷许大奶奶还要怪她。她两边不是人,一番苦心无人知,简直郁闷得想要再吐一口血。
许氏有些心灰意冷了:“也罢,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多问了。但愿你们给岫姐儿挑的,真的是好亲事吧。等亲事议定那日,记得来告诉我一声。我也不管你们夫妻有什么打算,但峥哥儿与岫姐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们不管了。岫姐儿将来嫁到了好人家,我还能替她撑几年腰,叫她婆家人不要小瞧了她。”
许大奶奶就盼着她这一句呢,忙笑道:“姑太太待岫姐儿真真慈爱!我们岫姐儿也铭感于心呢。您老人家放心,这门亲事,岫姐儿自己是乐意的。为了能讨那家主母喜欢,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用功呢!”用功去学习……那位早逝的桂二奶奶的种种才艺。
许氏看了侄儿媳妇一眼,满面倦色,已经没有心情去掩饰了。她点了点头,随意与许大爷许大奶奶说了几句闲话,便闭上了双眼。
鸿雁有眼色地请许大爷夫妻离开,顺便送上了许氏早早为侄儿侄媳准备的一份礼物。许大奶奶瞥了几眼,估算着礼物的价值,等出门上了马车,方才对丈夫道:“姑太太总算肯消停了,但愿她不要再私底下派人去打听我们看上了哪户人家才好。这事儿最要紧的就是保密,一旦走漏了风声,桂家那边有所警觉,说不定亲事就泡汤了!我们得多提防着姑太太些。”
许大爷倒是有些不安:“这样真的好么?姑母似乎挺伤心的样子。真得罪了她,将来万一桂家这门亲事不能成,我们也没脸再托她替岫姐儿说亲了。再说,就算岫姐儿顺利嫁进了桂家,还有岚姐儿呢。”
许大奶奶不以为然地道:“岚姐儿好办,她一个庶女,嫁给什么人家不行呢?门当户对就可以了。往日你交好过的那些同僚,家里又不是没有庶子,挑选个进了学的读书人,把岚姐儿嫁过去就行了,你还怕会委屈了她?”
许大爷不大同意:“岚姐儿虽是庶出,但自幼是在你跟前长大的,生得好,教养也好,性情一向很乖巧讨喜,倘若随便寻个人配了,也太委屈些。她若能嫁得好人家,将来也能给峥哥儿做个助力。”
许大奶奶道:“既如此,也没什么难的。等岫姐儿嫁进了桂家,有桂家这门姻亲在,他家随便帮着寻个青年才俊,都比我们自家选人要强。你还怕岚姐儿嫁不出去?”
许大爷想想也是,便放了心。只是对于许岫的亲事,他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岫姐儿真的没问题么?她生得真的很象那位桂二奶奶?桂二公子真的会在明年元宵灯会出现?可到时候灯会上人那么多,岫姐儿又要如何保证能遇见他?我们是不是私底下打听一下桂二公子其他的喜好?峥哥儿先前去见他,据说相处得不错,道他为人虽然有些冷淡,但极是温和守礼,学问也很好,将来定有锦绣前程。我也想要见见他本人,好歹是未来女婿,没见过,我心里总有些没底。明年元宵灯会时,是我陪岫姐儿去,还是峥哥儿陪着去呢……”
许大爷就这么一路唠叨回了家,许大奶奶跟他讨论得津津有味,仿佛已经看到桂二公子成为他们乘龙快婿,与女儿许岫夫妻恩爱的情景了。
第六百四十章 决心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往承恩侯府走了一趟,回到家的时候,面上犹带喜色,看起来心情挺好,似乎……遇到了什么顺心如意的好事?
许二奶奶隔着门缝儿偷瞧了一阵子,便回到屋里跟许二爷说:“长房那边往姑妈处去了好几回,就数今天神情最欢喜,也不知道姑母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我们要不要再往承恩侯府走一趟,打听打听?”
许二爷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理会长房那边这些琐事做什么?姑妈就算真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秦家表兄们还能真让他们占了便宜去?估计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当初长房拒婚,又胡乱放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差点儿没害了简哥儿与锦华丫头的名声,就已经把承恩侯府得罪狠了。也就是大哥大嫂糊涂,以为有姑妈在,就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呢。姑妈到底只是个妇人,需得从夫、从子。如今丈夫儿子都不肯听她的,她就没辙了。你瞧这一年来的经历,就知道实情如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二奶奶心里想想,也笑道:“二爷这话说得是。咱们嵘哥儿怎么说也是跟锦容丫头正式定了亲的,跟承恩侯府亲上加亲,比长房那边要亲近得多了。承恩侯府怎么也不可能害我们的。他们不就是看在姑妈面上,不想彻底断了许家这门亲,才跟我们亲近,却与长房那边疏远的么?长房那边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承恩侯府若不是顾虑着姑妈,早跟他们翻脸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只当看戏就是。”
说起看戏,许二奶奶又有了谈兴,凑近了丈夫,兴致勃勃地道:“左邻右舍近来说起长房那边,都说大嫂拖延着不肯定下峥哥儿婚期,是想要悔婚呢!她是疯了么?大伯娘定下了亲事,她也敢反悔,莫非是真不想要峥哥儿的名声与前程了?!”
许二爷道:“姑妈不会让她胡来的。几次三番叫她过府,不就是要催她早日定下婚期?”
许二奶奶撇嘴:“大嫂那脾气呀,就算真的屈从了姑妈之命,让峥哥儿与鲁大姑娘完了婚,日后也不可能会给这个儿媳妇好脸色看的。我倒有些替鲁大姑娘不值了,她家世虽然平常些,也不是什么绝色,更说不上才女,但性情不错,一个贤惠的评价还是能得的。这样的姑娘,嫁到谁家不能过好日子呢?倘若咱们许家还是从前风光的三品高官府第,她嫁过来了,稍稍受点儿气,倒也没什么。可如今长房那边门第不见得比鲁家高,大嫂却还要摆高门门第的架子,目下无尘。鲁大姑娘嫁过来给她做媳妇,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许二爷咂了咂嘴:“那有什么法子?大伯娘当初硬是要定下这门亲事,鲁家人也非要守约,不肯背弃婚盟,将来就算受再多的苦,也只能受着了。当初我们家有难时,大伯娘硬撑着嫁了过来,就是为了一个守信的美名。世人没少赞美鲁家门风,就算鲁家如今大不如前,在士林中的地位还是比我们许家强得多。以前我总觉得鲁家人傻,美名不过是虚的,哪里比得上高官显宦实惠?就算我们许家因为背信弃义,受人指谪,到底还是享了几十年的富贵尊荣呀。不过如今事过境迁,我也回过味儿来了。这几十年的富贵尊荣,说来都是因为攀上了秦家这门好亲得的,没有秦家,我们许家又算得了什么?要是当年许家没有背信弃义,顶多就是吃两三年苦头,等皇上登基,我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而如今呢?大伯父战战兢兢为官几十年,一朝被人发现判了个冤案,几十年的辛苦都白搭了。只因许家在士林中没有一个好名声,朝廷上连个为他说好话的人都没有。长房再生出些事来,外人只会说他们的闲话,谁会护着他们呢?相比之下,鲁家有好名声,就算鲁家表兄这些年过得不好,在朝中也依然有人脉。这些人脉虽然没法将他送上高官之位,可好歹也不会落井下石呀?我们许家呢?有这个福气么?”
许二爷凑近了妻子,拍了拍她的手背:“所以呀,好名声还是十分要紧的。哪怕是吃一点儿亏,都得保住它!大伯母虽然固执,脾气也坏,但她的想法倒没错。她非要给许家再娶一个鲁家女回来,就是盼着鲁家的好名声能够惠及峥哥儿,惠及整个许家。可惜,大嫂不是个明白人,看不明白大伯母的苦心。峥哥儿呢,又是个愚孝的,只会听他父母之命行事。长房今后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准。幸好咱们分家分得早了,又没摊上那许多糟心事儿,再有好姻亲扶持着,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咱们行事小心些,别叫人抓住把柄,更不要做那些易受人指谪的蠢事,也学着经营出一个好名声来。反正咱们只是二房,从前只会跟在长房后面行事,许家的错,都有长房担着,二房是无辜的,别人怪不到咱们头上。没有了拖累,再过十年八年,谁说咱们就不能象有鲁家那样的清名呢?”
许二奶奶笑道:“等到那日,得益的就是咱们嵘哥儿了!他既有功名,又有好名声,还有侯府出身的媳妇儿,啥都不缺,做官也必定是顺顺利利的。长房那个傻孩子,又怎么可能比他有福?!”
夫妻俩对笑了一会儿,都觉得自家的选择再聪明不过了。
笑完了,许二奶奶便起身:“嵘哥儿应该快回来了吧?他昨儿晚上用心做了半晚上的文章,说是今日要交功课,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夸他。”
许二爷道:“他近来功课不错,先生夸过他好几回了,想必今日也不例外。”说起这个,他还是挺感激秦简这个表侄的,“简哥儿送过来的笔记真不错,听说是永嘉侯当初亲自指点他功课的时候,他每天细细记下的。若有疏漏之处,还有当时与简哥儿同学的肃宁郡王帮着拾漏补遗呢。嵘哥儿得了笔记后,天天翻读,说是看着比先生教的更明白,受益极大。没有这份笔记,嵘哥儿的功课也不可能进步如此快。前几天我见过他先生,先生说,嵘哥儿明春可以下场试一试童生试了。嵘哥儿能有今日,永嘉侯虽然不曾亲自指点过他的学业,却也算是有半师之恩了。日后嵘哥儿顺利考得功名,定要亲自去向他老人家磕头道谢才是。”
许二奶奶忙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可不是知恩不报的白眼狼!”
夫妻俩对望一眼,都十分有默契地笑了。谢师什么的都是借口,最要紧的是,得找个靠谱的明目,再跟永嘉侯府亲近些才好。
许二爷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嵘哥儿不是说,跟着简哥儿认识了几位公侯伯府的少爷,几个人相约要轮流做东开什么文会么?下个月恰好轮到咱们嵘哥儿。家里没了花园,房屋又不多,这东道做起来不够体面。我昨儿跟从前的一位同窗遇见,听说他家在西郊有一处园子,景致还不错,眼下菊花开得正好,时常租给人去办宴席。我跟他打了招呼,要借他家园子一日。回头你记得带人去准备一下。既是要与勋贵子弟往来,怎么也不能让嵘哥儿失了面子。这一回的东道,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才好。”
许二奶奶喜道:“我还在烦恼这事儿呢,都想去跟邻居戚家借园子了。没想到二爷已经解决了这件事。二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儿办好的!”
许二奶奶一想到儿子能跟那些公侯伯府的公子哥儿们平等往来,就忆起了从前许家最风光的时日。果然,与承恩侯府亲上加亲,是他们夫妻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了。虽说秦锦容年纪还小,许嵘需得等上许多年,才能顺利娶妻生子。但晚几年抱孙子的缺点,与他们许家二房凭借这门亲事得到的好处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只要能继续紧抱住承恩侯府这条大腿,叫儿子晚几年娶妻,又有什么要紧的?许二奶奶认为自己不是妯娌那样的刻薄婆婆,将来秦锦容进了门,她一定会把儿媳当成是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绝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想到这里,许二奶奶又想起了婆婆先前跟她提起,儿子年纪大了,已经知了人事,却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娶妻,是不是先放个人在屋里,等到成亲时再把人打发掉?否则,叫这么个大小伙子连着几年独守空房,无人侍候,也太委屈。
这怎么可以呢?男孩儿不能太过娇惯了。早早泄了元|阳,容易伤身,也不利于长寿。还是让儿子清清静静过几年吧。没有旁人分心,儿子将来娶了妻,就能跟妻子更加恩爱,一心一意的不好么?何必再找个人横在小两口之间?秦锦容那脾气,可不是好说话的。万一这添的屋里人是个不安份的,坏了小两口的情份,甚至弄出孩子来,好好的亲家就要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