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到这里,一时激动,大力拍了一下辇车的车窗框架,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抬辇的内侍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了脚,前后几人节奏有些乱了,辇车一时有所颠簸,还是吴司言出声喝斥,众人才稳住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瞪向岑嬷嬷:“此话当真?!”
岑嬷嬷哭道:“冤枉啊!太后娘娘,我们太子妃娘娘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年大皇孙的病,太医院人人都诊过脉,太后娘娘与皇上都是亲见的,确确实实是因体弱伤风,元气不足,方才使得病情加重。若说咳血,那更是没有过!我们娘娘甚至不知道那药香里做过手脚,若不是陈良娣提起,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陈家竟然还曾经这般胆大妄为!”
太后眯了眯眼:“既如此,为何太子妃不曾因为药香而生病?”
岑嬷嬷哽咽道:“我们娘娘当时身体不适……怀疑是有孕了,什么药都不敢吃,什么香都不敢点,连茶水都少喝了,就等着再过些时日,请太医来确诊。那时候老奴把宫外献上来的药香与太医院送来的药香一并收起来了,后来有宫人倒茶水时不小心,将所有药香都打湿了,只得扔了。那药香里头竟然掺有毒|药,别说我们娘娘了,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从来没想过呀!”
太后冷笑一声:“原来……你们娘娘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孕了?”并不是在大皇孙夭折后,一时激动晕倒,方才由太医诊断出来的。
岑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流泪道:“只是有几分疑心罢了,没有经过太医诊脉,哪里敢断言?”
太后冷笑:“你们娘娘不老实,小心思多着呢。陈良娣更是愚蠢!”象这种无人知道她娘家做过什么坏事,她却一时激动,啥都给招出来的情况,太后真是从没见识过,颇觉开了眼界。
秦含真也觉得大开眼界。就是不知道,大皇孙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了。倘若真的只是病弱身亡还好,如果真的是死在亲外祖家献上来的药香之下,那真是冤枉透顶。陈家不怀好意,存心要害太子妃,结果反而害到了自家外孙头上,最大的倚仗都没有了,平白葬送了女儿和自家的富贵,也可以说是因果报应了。
只是,太子妃真的不知道那药香里面做了手脚吗?
秦含真不敢断言,只是默默跟在太后的辇车旁,随同她一道来到了东宫。
她们一行人在东宫后院门前,服侍着太后下了辇车,便急急往太子的住处赶。到了门外,她们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本该有太子妃与陈良娣争吵的声音,如今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含真跟在太后身边,抬脚进了屋门,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发疯
陈良娣竟然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东宫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发愣发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太后比她清醒得更快,肃然望向太子:“陈氏自尽了?怎会如此?!”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陈氏口出妄言,行止无度,有癫狂之态,方才发起疯来,便愤而撞墙了。”
太后有些不敢置信:“好好的人,怎会发疯?”她又再看了陈良娣几眼,面露怀疑之色,“她是生了病,还是吃错了东西?”
太子哪里知道?他的脑子如今还有些懵呢。陈良娣忽然发作,他同样意外无比,面对忽然自尽的妾室,他也觉得摸不着头脑。就算陈良娣是为了儿子之死,伤心愤怒到发疯的地步,忽然自尽……这也不象是陈良娣素日的性情。对此,他只能说:“孙儿这就派人去查问她身边的侍女。”
太后叹了口气:“先叫太医来吧,若是实在没救了,就让人收殓尸首。”她看向太子妃,“陈良娣方才闹腾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只听岑嬷嬷说了些前情原委,却不知道后头又发生了什么。陈良娣所言,太子妃可有辩解?”
这其实就是在问太子妃,当年大皇孙之死,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了。就算导致大皇孙病夭的真的是那陈家献上来的做了手脚的药香,太子妃是否知道药香有问题,也是非常关键的。
太子妃还在发怔,呆呆地没有反应。
太后皱了皱眉头,秦含真见状忙上前扶住太子妃,低声叫唤:“太子妃娘娘?”
秦含真分明轻推了太子妃一下,但后者却还是没有反应,整个人就象是傻了一般,就这么愣愣地盯着陈良娣的尸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娘娘!”岑嬷嬷哭着扑了上来,“娘娘,你没事吧?可是吓着了?娘娘!你应老奴一声呀?娘娘!”
大概是岑嬷嬷这一番推攘哭喊终于惊醒了太子妃,她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哭得声嘶力竭,全身都在发抖。
岑嬷嬷紧紧抱住太子妃,陪着她一道哭,不停地喊着“娘娘”、“没事了”。但太子妃却哭得十分伤心,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话安抚住,连太后就站在跟前,她也没有收泪上前请安行礼。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都不想跟这个孙媳妇多计较,不耐烦地对太子说:“让人侍候她回屋去歇息吧。瞧她这模样,只怕是受了惊吓,叫太医给她开些镇静安神的药汤。有什么话,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是等太子妃冷静下来再说,而不是不过问了。事关大皇孙之死,就算陈良娣一向不怎么靠谱,说的话未必是真,也不能轻易放过去。太子即将登基继位,太后娘娘可不希望,将来坐在国母宝座上的,是一个心胸狭窄、性情软弱却又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的女子。
岑嬷嬷叫了几个宫人来,一群人搀着太子妃离开了。没过多久,太医也赶到了。陈良娣已然没救,太医确认过后,便赶去给太子妃诊脉开方。东宫这一场变故,也令太医面色发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是被卷进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深宫隐秘之中,招来杀身之祸。
秦含真一直陪在太后身边,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虽然太子冷静下来后,奉请太后离开了刚刚发生血案的现场,换到了一处干净雅致的花厅中,再也没有一具血淋淋的尸首碍人眼,但是,秦含真刚刚目睹过那样一个可怕的场景,只觉得鼻端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心口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憋得人难受。这种时刻,赵陌却不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偏偏又还不能离开。
太后在正位上坐下了,然后便一直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不动。秦含真侍立一旁,心里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太子吩咐完东宫众人收拾残局,便来到太后跟前,郑重地向她见礼,张口就想说话。太后却抬手阻止了他:“太子坐下吧,先不必忙着说话,等你父皇来了再说。”太子便闭了嘴,行完礼,退到一旁落座。
皇帝很快就到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听闻东宫出事,还闹出了人命,那脸色就越来越黑了。死的是有名有姓位份不低的东宫良娣,还曾经生育了太子唯一的子嗣,若没有一个适合的说法,消息传到东宫去,真是给太子脸上抹黑!在这么要紧的当口,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皇帝进门,太子与秦含真分别给他行了礼。皇帝给太后见了礼,便在她对面落座,挥挥手道:“闲话不必多提了,太子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只得照实交代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说的都是亲身经历,秦含真在旁静静听着,发现与岑嬷嬷所言有些小小的出入,心中明了,定是岑嬷嬷有意识地在叙述过程中,省略了一部分对太子妃不利的事实,多少偏向了太子妃一些。幸好她还不敢太过分,知道这种事瞒不住,并没有胡编乱造,否则太后发现实情后,定会更加生气,并且迁怒到太子妃身上了。
基本上,事情就跟岑嬷嬷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处有所不同。比如陈良娣前来谢恩时,精神就不大好,整个人憔悴不堪,还有些呆呆的,两眼直愣愣地瞧人。一路过来,便有宫人内侍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她来到门外,听见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在屋中争吵时,宫人曾经想要出声报门,却被她按住了。她的手劲儿出人意料地非常大,甚至还伸手捂住了宫人的嘴,不让其出声,把那宫人吓了一大跳。也因此,陈良娣在门外偷听了许久,方才松开宫人,由得她去禀报,然后在进门后,直接质问太子妃,是否害了大皇孙。
太子妃自然是矢口否认,但陈良娣却认定了她一定是罪魁祸首。
陈良娣愤怒地向太子哭诉,说她当年与太子妃本是闺中密友,平起平坐,只因唐家想要为女儿找个省事的侧室,就把她选中了。她原本以为她们好朋友间只是婚后继续在一起相处,没想到,妻妾之间本身就是泾渭分明,而皇家的妻妾之间,更是天差地别!做了良娣时间越长,陈良娣心中就越委屈不甘,生下大皇孙后,这种不甘就更是放大了。她觉得自己样样胜过太子妃,凭什么要一辈子屈居太子妃之下?太子妃性情温和,处处相让,她就得寸进尺,仿佛在言语、感情上打击了太子妃,就是为自己出了口气。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取太子妃而代之。跟陈家人不一样,陈良娣被选为东宫良娣后,是接受过严格的宫规教育的。哪怕心中再不甘,她也知道自己与太子妃身份有别。就算太子妃没有好结果,也轮不到她上位。而且宫中没有皇后,皇帝更不可能容许东宫也没有主母,换一个新的太子妃来,可未必有唐氏这么好对付。陈良娣只是仗着往日对太子妃的了解,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奚落着太子妃,却不曾碰触到底线。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张狂,太后与皇帝是不会管的,太子更没闲心去代替妻子处置妾室,只要太子妃忍气吞声,她就是安全的。
但陈良娣没有想过,太子妃会觉得他们母子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地位的程度。对于大皇孙的死,陈良娣一直都有疑惑,只是事关娘家,她不敢多说,又觉得太子妃唐氏不可能真的存有害人之心,就算真把有问题的药香送到了大皇孙屋里,也肯定是无心之失。所以,陈良娣变本加厉地在精神上挑衅太子妃,觉得自己只是为冤死的儿子出了一口气,但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太子妃会存心害人。
等到今日她听到了太子妃的心里话,心中的疑惑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她可能也因为长时间的禁足,导致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一旦钻了牛角尖,便越发深信太子妃害死了她的儿子。她不但在太子面前厉声指责太子妃,甚至在看到太子没有相信自己,还觉得她在疯言疯语时,冲上去揪住太子妃撕扯起来。
陈良娣在撞墙自尽之前,已经是疯癫状态了。她扯着嗓子控诉太子,为何不相信她?太子妃对她下药,对她儿子下药,还陷害她,放火欲害陈良媛,也是嫁祸给她,她甚至怀疑自己多年来未能再生下第二个皇孙,也是被太子妃害了的缘故。为什么太子不愿意相信她呢?她也同样陪伴太子多年,也在太子低潮时不离不弃,甚至还为太子生了一个儿子!她比太子妃劳苦功高得多。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因为她已经没法再生孩子了,又只是区区一个妾室,娘家也不如唐家显赫有用,所以,太子就抛弃她了吗?
最后,她揪住太子妃的领口,将人掷倒在地,诅咒太子妃不得好死,说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杀子仇人的。就这样,在太子冲上前来分开她们二人时,她大力冲向墙壁,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听得大气都不敢出,怎么想怎么奇怪。陈良娣这是终于疯了吗?
皇帝听完后,脸色越发难看了。他问太子:“太子妃是怎么说的?大皇孙之死,当真是她故意为之?!”
第六百三十二章 审问
这个问题,估计除了太子妃本人,谁也说不清楚。
太子妃在太子与陈良娣面前已经否认过无数次了,但没能拿出什么有用的论据来证明自己真的没做过。事隔多年,她无法证明自己并不知道陈良娣娘家送来的药香有问题,也无法证明自己并没有让人把有问题的药香送到大皇孙屋里去。她只能咬定自己根本不知情,今天才头一次听说那药香是被做了手脚的,就算她真的送了有问题的药香去大皇孙处,导致了后者病夭,也只能说是无心之失。药香是陈家做的手脚,责任自然也在陈家头上。
陈良娣根本不相信,她已经认定了太子妃有坏心,当然不会轻易就相信后者辩解的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太子妃先隐瞒了自己有孕的消息,大皇孙屋中残留的药香粉末又是有问题的,还有对得上的症状,以及今日太子妃亲口说出的怨言,怎么看都象是证明了太子妃有动机害死大皇孙,并且确实下了手。陈良娣钻了牛角尖后,各种对太子妃的攻击、控诉,便也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当中还真有太子妃暗中算计陈良娣的事实。陈良娣的控诉说对了一件事,就很难断定她说的都是假话。真真假假,无法分清。陈良娣如今死无对证,太子妃身上这盆污水,只怕更难洗干净了。
太子为难地将情况分说明白,除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以外,他根本没办法在父皇面前为妻子辩解。从太子妃的反应就知道,她并非完全问心无愧,只是不知道她心虚的事到底有多少,又是哪些而已。
皇帝沉脸斥道:“简直不象话!”
太子低了头,难过地说:“儿臣……确实疏忽了,也太过不上心。倘若儿臣能早一日体会到太子妃的心结,多多开解,再将陈良娣管教好了,兴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胡说!”皇帝当然不会觉得儿子有错,“后院内宅之事,本就是正妻的职责。你每日协助朕处理朝政,便够忙的了,朕还要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叫你少劳累些,不要紧的政事,就交给底下人去操心。若这样你还要分心去管后院琐事,哪里还有功夫休息?!分明就是太子妃疏忽职守!陈良娣不管是有心取而代之,还是不甘人下心存怨怼,都是她这个正妃该管教的。她压不住妾室,又未能承担教养皇孙的职责,又做的哪门子的太子妃?!”
说起这个,皇帝心里也有些后悔。当年太子体弱,他甚至不知道太子能否活到继位的时候,又不能不给太子娶妃,只能千挑万选了唐家,盼着有了唐家做岳家,多少能稳固太子的地位,叫朝野官民别轻慢了太子。唐老尚书与他的家族一直做得很好,几十年来并未让皇帝失望过。唐家的女儿做了太子妃,看起来也是端庄文雅,知书达礼,除了在子嗣上有些不足外,基本没有大毛病。哪怕是性情软弱些,在妻妾相处上有些镇不住场子,那也是无伤大雅的。皇帝觉得,太子又不会犯糊涂,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太子妃软弱些,又有什么要紧?能老实过日子,不爱生事就行了。大不了宫中日后再为太子挑选嫔妾时,多挑些性情温顺规矩老实的女子就是了。陈良娣是唐家自己挑的,虽然不大入得了皇帝的眼,看在她生了大皇孙的份上,行事也不算太出格,便由得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