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所以,心中巨浪滔天的唐谨中压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与不堪的神色,他破天荒地并没有与吕皇进言什么李家打天下的光辉历史,而是顺着吕皇的话,开始郑重其事地考虑起自吕家族人中选嗣,这件事的最佳解决方案来。
  “陛下,只是放眼吕氏,除了太尉(吕吉山)与骁骑将军(吕吉海)两位大人较为热衷政务,旁的也寻不出什么人了吧?骁骑将军的儿子们年纪太小,而太尉大人连儿子都无。就这两位大人自身来看,很明显太尉大人要英明神武一些,可是太尉大人自己亦未进过几天学堂,若是与博闻强记的颍川王相比,反倒是颍川王更胜一筹了。”
  上首的吕之神情晦暗,看不出喜怒,她抬手一挥,只淡淡地开口,“御史大人此言差矣,英雄不论出身,有才便可为天下,汉太祖高皇帝还是无业游民出身,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明君。”
  资质平庸的李砚不被吕之看好完全可以理解,李韧总是能堪当一用了吧!可是眼看着吕之似乎一心只为吕吉山说话,唐谨中却并不感觉挫败,他反倒频频颔首,对吕皇的话表示赞同。他嘴角噙着笑,并不再继续与吕皇探讨读书多少与当英雄的关系,唐谨中迈步向前,凑近吕皇的耳朵,低声说话:
  “恕老臣直言,相王与颍川王两位殿下是陛下您的亲生骨肉,哪怕您百年之后,他们亦是您的儿子,他们会将您供奉于宗祠,香火不断,日夜祭拜。而太尉大人,只是您侄子,待百年之后,试问吕大人的宗祠里供奉的可会有他的姑母?血亲与族亲,孰近孰远,何须谨中赘述……”
 
 
第57章 折节
  唐谨中寻吕皇讨论立嗣的事, 很快便为苏琬儿所知悉, 她知道, 吕吉山的劫,就要开始了。
  琬儿破天荒的有些踯躅,上一世的她在敏锐地发现吕吉山夺嫡无望时, 迅速将他抛置身后, 转身投奔回京二度做太子的李砚,保得了自己的权势永固。可是今日, 她却替吕吉山感到有些不值。或许吕吉山也是会有机会试一下那个位置的?
  苏琬儿在心中默默权衡了老半天, 最终, 她第一次决定不再去想远在颍川的李韧, 她就想由着眼下的激昂心绪行事一回。她认为首先得更深入地了解吕吉山所面临的形势,所以她也来到了吕皇的面前, 陪她说话。
  吕皇沿着御湖走了一会, 便坐在湖边休息,望着满池碧波发愣。
  “如今走路多了也会累成这样,连御湖的一圈都走不完。”吕皇自嘲地笑,若有所思。
  “陛下……”
  “琬儿也觉得朕已经不中用了吗?”吕之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琬儿, 眼中急迫又期待。
  “陛下, 您虽说不如前几年那么年轻, 但也还算得上春秋鼎盛吧。陛下休要听那帮老头子混说,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不惜把陛下您往老了说。陛下自个儿放宽心态, 调养好身体,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的!”
  听得此言,吕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琬儿,朕也是人,生老病死,谁都不可违。”
  言罢,她收了笑,深深叹了一口气,“琬儿也听说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苏琬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的,陛下,唐谨中催您立嗣呢。”
  “你怎么看?”吕皇的眼直直看向苏琬儿,内里的光芒逼得琬儿不敢直视。
  “琬儿以为,陛下定会选择相王殿下。”
  苏琬儿低下了头,语气中有笃定。琬儿深谙与吕皇谈心的精要,声东击西方能永保安康。她没有流露出半分对吕吉山的爱恋与奉承,她想,被自己直接提及的种子选手往往会成为吕皇忌构的靶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们李家的李砚。
  “相王是您的儿子,自然应该成为陛下您的接班人。可是陛下,琬儿也期盼您能考虑考虑吕家的人,他们能为李氏执杖,能做垫脚基石,他们应该活得更好……”苏琬儿将吕吉山与他兄长一家摆入一个弱势的境地,只盼望,如若吕之最终选择放弃了吕吉山,至少得让她在活着的时候,尽量多的给吕吉山一点保命的资本。
  “琬儿!”吕之抬手打断了苏琬儿的话,“国事非儿戏,立嗣当立贤,砚儿如此平庸,怎堪此大任?为何你们统统都以为这江山就非得要交与李氏子孙,你们可知道,如今这天下,它姓吕!它属于咱吕氏儿郎!”吕之说得激昂,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是冲着琬儿说话,亦或是——对她自己说的。
  琬儿低头,“那相王与颍川王怎么办?”
  吕之一愣,满面激昂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她耷拉下脸,这让她看上去瞬间老了十岁,“琬儿,砚待你不薄,你与韧儿也素来亲厚,朕希望你能护着他们……”
  琬儿心中惴惴,她觉得吕吉山的情况似乎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重来一次有了任何改变。吕之口头上对吕家吹捧至极,可琬儿知道,这是吕之最常用的手段:吹捧最多的,反而最有可能是做棋子的那个。吕之对李砚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还让自己护着李砚,看来诏李砚回京已再度成为吕之的首选。
  其实,苏琬儿并不知道,自己与唐谨中之前说再多的话,都没有唐老爷子最后那句话直击吕皇内心:李砚与李韧流着她吕之的血,他们会将自己的母亲供奉在宗庙,而吕家宗庙内供奉的,则只会是他吕吉山的母亲。
  吕皇再牛气冲天,哪怕她雄心勃勃到能长出胡子,她依然需要有人能在她死后供奉她的灵魂,让她的牌位有宗庙可以放。李氏,不是靠意气便能轻易放弃的,吕氏,也不是仅靠热血就能随便选择的。
  吕之没得选。
  ……
  心如明镜的琬儿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思所感告诉吕吉山,因为告诉了他也没用,他又不能改姓了李。反倒容易刺激得他铤而走险,说不定死得更早。
  琬儿对待吕吉山愈发的温柔,她会打听到吕吉山在哪里,做什么,然后悄悄地给他送盒御厨新做的点心。吕吉山爱吃一种“酥蜜炸果子”,先用面粉扭成型,再过油炸,最后淋上一层蜜浆,入口酥脆,香甜。
  于是,一旦御厨炸了这种果子,琬儿就会亲手替吕吉山挑一盒最酥脆的,再亲自给吕吉山送去。吕吉山也总是会露出惊喜又满足的表情,将琬儿拉入背人的墙根,抵到墙上,先狠狠吻上几口,再一把抓起那 “酥蜜炸果子”高高抛起,再灵巧地张口接住,一口咬去,口中酥脆破碎的声响简直能“惊动十里八荒”!
  吕吉山生得俊朗,剑眉星目,笑起来眼中若有灿星,那玩笑着接炸果子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尚未懂事的大男孩。
  琬儿望着他笑得直不起腰,心底总会有莫名的感动溢出。她说不清那感动来源于何处,或许是同情吕吉山那不可逆转的未来,又或许是哀悼他即将再度重演的悲剧人生?
  总之,琬儿向吕吉山表达的脉脉情谊是真的发自内心,只有这样,她才能触摸到自己最真实的柔软。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缓解压制在自己心房最深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不安。
  随着唐谨中当面向吕皇摊开了立嗣的预案,吕皇立嗣,便被正式提上了议程。每日早朝都会有臣工就这一要事与吕皇开展讨论,或相互之间开展辩论。而辩论的重点,由最初的广撒网,日益集中到了两个人的身上——李砚与吕吉山。
  苏琬儿冷眼看着吕皇煞有其事地听臣工们讨论着,立相王李砚与太尉吕吉山为储君的各自的优劣长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吕皇这是在厘清朝堂上李派势力与吕派势力的力量对比,方便为下一步迎李砚回京做好铺垫呢……
  果不其然,随后的官员调整中,吕皇大刀阔斧地削减好几股吕吉山的传统势力,转而提拔了十数位李家老臣的后代。
  敏锐的吕吉山也嗅到了异样,终日对自己赞不绝口的姑母,一面不遗余力地在朝堂之上予自己荣恩与奖赏,一面却在官员任用及武官轮值等问题上处处予自己掣肘。
  吕吉山有些慌,这一世的吕之对自己更为倚重,自己经不懈的磨砺与锻炼也较从前更为练达与稳重。按说,如今的自己重权在握,功勋亦卓著,可以这样说,吕皇的天下,有一半都是他吕家两兄弟替她撑下来的。有如此强大的吕家做后盾,吕皇毫无理由再去依靠那位远在天边的,懦弱又无能的儿子才对。吕之想要什么,我吕吉山都能二话不说就去替她办到,她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于是,在一日散朝后,吕吉山于两仪殿外唤住了正要回宫的苏琬儿。他将琬儿拖至一旁,压低嗓门要琬儿替他留意最近太极宫的异动。
  琬儿愕然,“异动?何为异动?”
  吕吉山咬咬牙,终于言明了,“如若最近有陛下有诏贵人返京的,请务必告知吉山。”
  琬儿心下震荡,连带对吕吉山的怜悯都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他是怎么知道吕皇的心思的?琬儿盯着吕吉山凝重的眼,不禁再度对他开展新一轮的审视。这男人鼻子挺灵嘛,以往怎的没发现……
  琬儿颔首,“吉山放心,琬儿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琬儿始终站在你的这一边。”
  苏琬儿说出的这番话,是真的发自肺腑,她的确想要替吕吉山争取一下。这一世的吕吉山很明显比李砚与李韧强大太多,吕皇或许会从江山社稷的稳定出发,重新布局她心中的安排。
  毕竟就如吕皇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能保证她儿子的安全,让这天下永远固化在她吕姓的手中,未尝不失为她吕之的无上荣光。
  就在琬儿预备在吕皇面前替吕吉山放手一搏,多进两句“谗言”时,一本来自东北的奏疏成功引起了苏琬儿的注意。
  那是河北道刺史发来的奏疏,奏疏并无要事汇报,都是有关河讯,天气及民生等事务。可就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却堂而皇之地递上了吕皇的案桌,并且,就在本月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吕皇正式开启立嗣任务之前,河北道的奏疏除了战时特殊情况,半年都不定能递上来一次。
  而相州就在河北道。
  琬儿的心如坠冰窟,吕皇如此关心河北道的天气、交通、民生的,可见她儿子的归期已近在眼前了。
  心中作出如此判断的苏琬儿,果断将早已涌至喉间的千言万语重又吞了回去。对吕吉山来说,大局已定,挣扎已然无用,最重要的不是怎样夺回机会或扳回一局,而是如何保命,苟且偷生,以待东山再起。
  ……
  当日夜间,吕皇唤来了琬儿,她要琬儿亲自去往南衙禁军传她的口谕:下月初,皇城外十里暗中布控,有贵客进京,由河北节度使亲自护送,南衙禁军务必周全。
  琬儿面无表情地领了命,她将初时对吕吉山发自肺腑的承诺彻底扔去了爪哇国,转而将这道吕皇最新出炉的秘令深深咽进了肚子里。她不准备告诉吕吉山这道密令,吕皇绕开了吕吉海掌管的北衙禁军,直接将这份差使交给了自己,很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苏琬儿的心,究竟怎么摆的:
  你是按我吕之的安排周到护卫好我的儿子,还是将我的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送给他的竞争对手?
  琬儿不再犹豫,她果断地再次选择站在吕皇的身边,因为琬儿知道,能混淆视听的情与爱,在这波涛诡谲的风云变幻中只会成为自己的索命绳。
  她要活着,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比上一回还要早!
  重活一次的苏琬儿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吕吉山那深陷宿命的悲哀。吕家纯粹就是用来牵制李家的,李家的男人不可以逃脱她吕之的掌控,吕家人就是恐吓李家男人的那条鞭。
  同理,吕家的男人能且仅能做她恐吓自己儿子的手中的鞭,而鞭子永远也没有机会翻身做了主人。
 
 
第58章 太子
  琬儿向南衙禁军传达完吕皇的口谕后, 拖着灌铅的腿行尸走肉般回到了瑶华宫。
  就在苏琬儿呆坐窗前, 窒闷的脑中一阵放空时, 她听见有石块击打窗棂的咔嗒声。琬儿心下狐疑,起身拉开窗户,赫然看见院中立着一位年轻公子, 锦袍缎带, 簪花扶鬓,配上那剑眉星目, 竟是别样的风流!
  “你这小兔崽子, 作何学那些粉面油头的纨绔子弟, 如此装扮出来吓人!”
  琬儿被唬了一跳, 顺手抄起刚才自腰间解下的一只香囊,劈头朝他脸上扔去。
  美公子身形微闪, 一把薅住扑面而来的香囊, 放置鼻尖嗅了嗅。
  “唔,淡淡碎花味,幽幽美人香,是我的琬儿身上的味道。”
  言语间,美公子大手一转, 便将香囊收入怀中, 还拍了拍, “小姐心意,吉山怎能推辞,香囊收下了, 只是应当送什么与小姐聊表情思呢……”
  说完,他竟真的装模作样地皱眉开始想起来。
  琬儿噗嗤笑出声,就要唤他进屋,却见院中的吕吉山不言语,手臂一抬,一只灰扑扑的鸟冲琬儿迎面飞去,扑扇着翅膀,堪堪飞入房中才落下。
  琬儿愕然,走近相看,却愈发惊讶,飞入屋中的竟然是一只木鹊!
  这只木鹊身上装有机簧,关节头颅皆灵活,同真实的飞禽没有什么两样。琬儿忍不住惊叹出声,“吉山,这是你做的么?”
  “傻姑娘,吉山要是会做,岂能等到今日才送你?如此讨姑娘欢心的好物须得第一时间呈给美人才是!”
  吕吉山嬉皮笑脸地踱步进了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日才特地给你送来。今日东瀛国来了一个王子,送来不少稀罕玩意,这只木鹊便是他带来的那位工匠所制。吉山一眼便相中了它,果然猜准了美人的心思。”
  吕吉山自琬儿手中拿回木鹊,以手按动鸟腹上的机关,只听得噗噗两声,木鹊复又展开翅膀,凌空飞翔起来。
  “木鹊动力有限,不比得真鹊,但也能飞行一两百步,距离地面可达一百多尺。”
  吕吉山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琬儿,双眸微闪,“琬儿遇上烦心事了?”
  “啊?”琬儿心中一个咯噔,吓得愣住,吕吉山会读心?
  “吉山看你额间浸润,听宫人说你才回,可是出了一趟远门?再看你脂粉未敷,花钿未贴,神色萎顿……”
  琬儿猛然回魂,抬手便捂紧额间那块狰狞的疤痕,却被吕吉山一把钳住皓腕,“琬儿勿羞,我的琬儿不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话音未落,额间已有温热的唇深深覆上,“这是吉山给你盖的印,用来昭示天下,你是我吕吉山一个人的……”
  他的话诚挚又滚烫,琬儿本就因吕皇传位之事情绪低落,听得此言,心中愈发窒闷。更觉得正向自己献上热吻的吕吉山愈发可怜,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伸出手,揽紧吕吉山的腰身就要温柔地靠上去,耳畔传来他动情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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