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这裙子挺好的!我很喜欢,劳烦幼白姑娘晚些时候带琬儿去三奶奶院子向三奶奶请安。”
琬儿抬手止住了幼白的致歉,她知道幼白口中的三奶奶是谁。那是他们吕家另一房的独苗,吕吉山堂弟吕俊青的发妻郑玉蝉。那是一个淳朴又善良的乡下女子,琬儿对她印象很深,上一世的她还曾为吕宅之中竟存在郑玉蝉这样“接地气”款的女人存在,而感到过震惊。
看来同上一世一样,吕吉山把他好容易搜出来的堂弟吕俊青也接回京了,她转过身去打开吕吉山的梳妆台细细翻找,她记得昨夜自己带过一柄镂空飞凤金步摇,她想把它找出来,待会去郑玉蝉院子请安时作见面礼送给她。
……
郑玉蝉同琬儿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淳朴又真诚,她红润的脸颊上挂着爽朗的笑,露出整整齐齐的雪白大板牙。她热情地搬出来自她们西北的大枣招待琬儿,牵着她白嫩的手夸赞京城的女子长得个叫水灵,是她们乡野女子不能比的。
琬儿笑,暗叹郑玉蝉能与那出尘脱俗的吕俊青作配,也真是一段奇缘。见过郑玉蝉后苏琬儿回到了吕吉山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吕吉山放在案桌上的书。她很意外地发现,吕吉山大部分书上居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这在琬儿“多年”的印象里,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怪不得吕吉山与过去有了些不同,原来他“迷途知返”了!
这样想着,琬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便又直起身来,于屋内逡巡。开始四下里搜寻起来,想看看如今的吕府与吕吉山还有什么地方,不同于她记忆中的过往。仔细想来,如今的吕吉山变化真的挺大,她对吕吉山的内心倒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就在她肆意翻箱倒柜的时候,书房门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琬儿一愣,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只一瞬,便手忙脚乱地关柜门。吕吉山回来了,自己作为“客人”,虽然已有肌肤之亲,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未经主人的同意便抄家似的搜主人家的书房,实在非君子所为啊!
就在琬儿涨红了小脸七手八脚地恢复着“作案现场”时,一阵细碎的脚步传来,一位姑娘绕过了纱幔,出现在了苏琬儿面前。
她梳着高高的飞天髻,金玉簪花,身穿月白色流云纹锦边齐腰襦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白腻如玉的大片肌肤,外罩一件金边撒花烟罗衫。这女子满怀喜悦地冲进内室,在见到蹲在书桌旁的姿势怪异的琬儿时,惊得呆愣在了原地。
琬儿放心了,只要不是被吕吉山本人逮了现行都好说,只是自己让这位美丽的姑娘失望了。
琬儿能准确地判断来人的情绪,是因为这女子嘴角噙着笑,双目盈盈,那渴盼的神色还没来得及从她脸上撤回。琬儿若无其事地自地上站起,闲适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率先开口问话:
“这位姑娘是……”
呆怔女子上下打量着琬儿,满眼的不可思议。琬儿穿着老土的大红色厚实襦裙,跟那刚从老山旮回来的郑玉蝉一幅德行。听见琬儿竟率先问话,女子更加惊愕了,看她是哪个乡野来的女子,做派却拿大得紧。
“我是二爷房里的黛儿,你又是哪个院的,为何在二爷的书房里?”
琬儿垂着眼挨着吕吉山的书桌缓缓坐下,她大致清楚了吕吉山的后院情况,这个名叫黛儿的女子,看来是他房里唯一的“女主人”了。
琬儿自认为自己与吕吉山的后院没半毛钱关系,所以她完全没有兴致同眼前这名尚未从惊愕中挣脱出来的女子说话。于是她冲黛儿点点头,随口回应道:
“我是你们二爷的客人,我在这儿等他回家,姑娘若无其他事,可回屋等你家大人,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我只是闲来无事,便随便瞧瞧。”
看琬儿如此轻描淡写地同自己说话,黛儿不爽利极了,这个女人穿着老土,举止粗鲁,肆意在侯爷的书房里翻箱倒柜,定是在干什么坏事!于是她有些严厉地开口冲琬儿说话:
“姑娘既然是二爷的客人,为何不老实呆在客房,又在这书房里翻找什么?”
听吕吉山的一个“妾”、或许是“通房”?如此不客气地指摘自己,琬儿心里更加不舒服,她本来就对自己又与那遭瘟的吕吉山绑到了一起心中不爽利,如今再听一个卑贱女子在自己耳旁聒噪不休,琬儿决定待吕吉山回来后,更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与他好好立立规矩。
琬儿抬手急急拍了一下桌面,声色俱厉地冲黛儿甩了过去:
“本官穿什么都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来管,我是有绶印的朝廷命官,本官等着你家大人,是因为有要事要谈。你是那吕太尉的什么人?正妻?妾室?本官可从没听说吕大人有过妻妾,若只是他的婢子,本官劝你还是麻溜地给我滚出去。你一个贱婢,未经通传便肆意进出主子的房间,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尊卑不分,扰乱纲常,小心我让你家大人治你的罪!”
琬儿虽然一身怪异打扮,但她侧着身,端着脸,架着胳膊,声色俱厉的模样倒真的挺像个朝廷命官,端坐在吕吉山的书桌后,也很有吕吉山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黛儿有些心虚,心道,今早听幼白她们说吕二爷带回个宫里的女官,自己心里担忧,才来吕吉山的书房找他相问,该不会就是这个穿着古怪的女人吧……
这样想着,黛儿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管是不是,自己也没法拿下她,还是先去问问幼白才好。
于是黛儿皱着脸,一跺脚,扭身便往屋外走,细碎的脚步刚到门口,琬儿听见黛儿婉转的声音传来,“二爷……黛儿见过爷……”
第62章 靠山
琬儿支楞着脖子望向纱幔外, 一个挺拔的身影闪过, 青衣纁裳, 金玉革带,头戴交脚幞头,正是吕吉山。
“琬儿……”
看见琬儿果然留在吕府等着自己, 吕吉山轻轻舒了一口气。
“琬儿住的可是习惯?”
吕吉山看见琬儿一身朴实打扮, 乐得笑弯了眼:我的琬儿就算批麻袋都是最好看的……这样想着,满脸堆笑的男人就要上前来搂琬儿的腰, 却被她轻轻躲开。
“吉山……”
琬儿冲纱幔外扬扬下巴, 示意他屋里有人。
吕吉山回头, 看见黛儿立在纱幔外, 透过轻扬的薄纱,呆怔地望着屋内情意绵绵的两个人。
吕吉山心中厌烦, 这婢子怎的如此没有眼力见, 想也不想,抬手便朝黛儿挥,“你出去,出去!”
黛儿更呆了,好容易看清楚吕吉山眼中责备的目光, 忍不住红了眼眶, 屈身匆匆一福, 扭头便往房门外奔去。
琬儿端坐书案后,冷眼看着黛儿悲伤地离开,忍不住开口嗤笑, “吉山,你为何如此粗鲁,把人姑娘的心伤到了。”
吕吉山涎着脸直往琬儿身边凑,“端茶的婢子而已,忒多讲究作甚……”
“不能吧?看那依依不舍的样,你为何不给人家一个名份?”苏琬儿乜斜着眼望向吕吉山,一脸鄙夷。
“名份?”吕吉山怪异地看着琬儿的脸,“我为什么要给她名份?”
“……”
琬儿也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婢女浪费这么多口舌,便抬手挥了挥,“行了,不说这个,咱来谈谈正事。”
她抬手指向案边,示意他坐案边去。
“怎的如此严肃?琬儿莫要吓我。”吕吉山嬉皮笑脸,赖在她身边不肯挪窝。
琬儿默然,也不强求,她低头思虑片刻,终是狠下心来,但见她抬头盯着吕吉山那饱含浓浓爱意的眼睛正色直言:
“吉山,你是陛下的侄子,她钦定的太尉,我是陛下身边的女官,替她执掌文诰的侍中。咱们为了各自更好的前途,可以如此携手合作,你让我做你的耳目,你的权势能给我一些方便。咱们一直都合作得挺愉快,虽然昨晚有一点不同,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琬儿希望吉山与我都能清楚的保持这些认知,并将你我的关系正确并顺利地维系下去。”
琬儿思虑很久了,在经过了昨晚的事后,她依然认为自己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莫名其妙的感情搭上自己的命。对如今的琬儿来说,自己的生命一定是第一重要的。她不否认今生的自己对吕吉山似乎有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感情,但是吕吉山作为一个外戚,还是一个冠着受人敌视的姓氏的外戚,就算他今生有了再多的不同,她也并不认为他一定就能逃脱宿命的安排。
看似一统天下,无往不利的吕之,其实正在提前挥霍她吕家所有人的机运与功德。吕之作为女人,作为李家的媳妇,改元称帝,仅此一条便已封印死她吕家人日后所有的出路。吕家人会在吕之被人拉下马后,因为他们的姓氏成为过街老鼠。
所以,琬儿再一次将吕吉山放置在了自己心房以外的位置:吕吉山,同他们吕家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会变成向李家帝王表忠心的人肉阶梯,染红李家朝臣冠缨的人血染料,被所有李氏朝臣各种明争暗抢。
同所有李家子孙及李氏朝臣一样,苏琬儿保持了自己对吕氏一派的一贯心理抵制态度。在她重生后的眼里,她提前预判到了吕吉山是自己的猎物,自己的棋子。所以琬儿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只是想继续看着吕吉山,不要他坏了李韧的未来。
吕吉山的权势,她完全不需要——她有吕皇,有李砚,以后还会有李韧。她会风光地走完这重来的一生,而吕吉山则会沿着阎王爷早已安排好给他的轨迹,很快走完这一辈子。
鉴于吕吉山对自己一腔热情,自己或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将他救下来,置一所隐秘的宅子,将吕吉山藏在里面……
琬儿不大能确定未来落败的吕吉山会不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外室”,但苏琬儿能肯定的是,昨晚的经历必定会改变吕吉山对二人关系的自我认知,并对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这会给她带来困扰,所以她今天是专门留下来给他上这趟政治理论课的。
吕吉山破天荒地没有因为琬儿这番无情的话炸毛,他只定定地看进琬儿那双冷静的眼睛:
“合作?你干嘛将我俩的关系说得如此不堪?吉山是想让你帮助我,但并不只是想利用你当我的耳目,你帮助了我,也等于帮了你自己啊!吉山心悦你,想将你揽在心口一辈子,我会对你好的,琬儿,你要相信我,吉山有能力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琬儿并不认为帮助你就能帮助我自己,陛下需要我,我完全没有必要帮助除了陛下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那么你是认为我吕吉山堂堂一品大员,非得要靠你这女人的庇护才能干得下去咯?”
涉及到否定吕吉山人格及能力的话题总是能成功踩到他的猫尾巴。
“……”
琬儿扶额,抬手止住了吕吉山的话,“太尉大人,咱们不必互相拆台,你回顾一下咱们的过往,从编撰史集开始,咱们的合作总是能给你带来锦上的鲜花,给我带来合理的方便与安全,不是吗?”
吕吉山盯着琬儿仔细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是的,我替你掩过包庇杜宇桥的罪,从劫匪手上救过你的命。你做我的教习,教会我许多东西。”
“所以咯,你知道吗?咱们是可以合作下去的,那不是爱,是交易,我们身体的交易也只是为了换取你我各自朝堂上更大的利益。”
吕吉山沉默了,这女人果真是铁石做的心肠吗?漫天的无力与失落感包围住了他,她同上一世一样,把自己当作了她的棋子,她的砝码。如果只是因为利益才结合在一起,那么她很快也会因为利益而再次出卖自己。
于是他站起了身,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琬儿:
“那么……好!琬儿,为了交易,你能当好耳目这个角色吗?”
“能。只是我得知晓你的目的,才能按你的需要给你恰当的帮助。”
“我要那个最高的位置。你能助力我做到吗?”
琬儿惊呆了,她不相信吕吉山能如此直剌剌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并不认为吕吉山会产生这样的心思,上一世的他只是想长久的做吕皇的一条狗,好换得一身漂亮的衣裳和一栋金碧辉煌的房子。
吕吉山的回答太出乎她的预料,琬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意识到,就凭着吕吉山这一句话,她苏琬儿就能将他成功提前送进地狱。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太有信心,吕吉山并未考虑过地狱不地狱的问题。他只躬身凑近琬儿的脸,用他那低沉又富有蛊惑力的声音与她说话。
“你助力我拿下那个位置,我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琬儿笑了:“吕吉山,你在开玩笑吗?就像朝堂上任何一个官员同我说,我要谋反,琬儿你帮助我,我给你一切。你觉得我会相信他的话,并答应他这个荒唐的请求吗?”
吕吉山的双眸黑沉沉如墨丸,他想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琬儿,吉山心悦你,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可是你瞧不上我,那么请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看我吕吉山能拿出什么来同你交换。”
“我要我权势的百年稳固。”
“那么吉山能做什么?”
“听我的话……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好的。”
“……”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谈判,因为吕吉山在最后应承着她时,他的心里是在嗤笑她的:小娘们跟那老妖婆混久了,也学着那老妖婆的样子要跟男人争高下。不知十里水泊,哪能上梁山!你爷爷我活了两辈子了,跟我玩聊斋,谁怕谁……
吕吉山并没有把苏琬儿的告诫放在眼里,征服琬儿的身体带给他的满足感前所未有,他甚至比上一世更加迷恋琬儿,因为今生的琬儿似乎比上一世的她更具有挑战性。他迷恋那一晚将她狠狠压在身下,肆意施暴,看她各种婉转承欢的哀鸣、神魂颠倒的娇呼,带给自己的心理和身体的非一般的慰藉。当他看见他铺在琬儿身下那件外袍上染上的那斑斑点点的红梅时,他心中的颤动无法言说。
回到瑶华宫的琬儿泡了很久的澡,她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心中有苦涩涌出。她的身体里还残存着吕吉山带给他的悸动,而她却仿佛已经看见如困兽般的他被自己亲手捆绑,交给李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