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夏知道走不掉,终于将四象图重新收了回来,忐忑着上前敲了长善庄的大门。
等待不过只花了片刻的时间,片刻之后,大门被人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自其中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宴夏半晌才道:“你是?”
既然已经敲开了门,便也没有了退缩的道理,宴夏轻声应道:“我叫宴夏,有事想要寻明倾公子。”
“明倾公子?”那人眯着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细窄,窄成了一道缝隙,他喃喃将这话念了两声,很快转身往山庄内走去,恭恭敬敬道:“姑娘随我来吧。”
这人的反应出乎了宴夏的预料,她微微一怔,又问:“不需要通报一下吗?”
那人抚须一笑,回头道:“昨日明倾公子来的时候就说了,若是姑娘你来找他,直接进庄就好了。”
第43章
长善庄在霜城以西, 临靠秋河,背倚琼山, 有天下至美之景致,观天下至险之奇峰, 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庄。
岁月流转,山庄已经数百年风雨,改换过数次模样, 才算到了现今主人的手中。
长善庄的主人神秘莫测, 中原不乏有人前来拜会,但都极少有人见得他真容,旁人对他自是好奇,然而查探之下却依然没有结果。如今这位神秘的山庄主人便坐在山庄水榭之中, 帘幕重重掩住其中人影, 侍女傍于亭外,乐声清幽与水声相合,铃声渺渺自高阁响出, 花丛蝶舞点缀此间更添宜然。
明倾就坐在亭中,正与这位山庄主人低声浅语。
若是宴夏在此, 定会从这般曲声与四周奢侈的布置看出山庄主人的身份。
长善庄的主人,正是当初宴夏与明倾在山野客栈中所遇见的傅然。
两人品酒多时,待得曲声渐缓,傅然才终于悠悠开口道:“所以你还未说,你打算在这里待上多久?”
“两个月。”明倾放下手中杯盏,状若出神的看着亭台外一只停在花间的蓝蝶, 轻声道,“或许更短一点。”
傅然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只是立即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天下这么大,中原的人你不想见,难道你打算去十洲?或者四方城?”
明倾给的答案并非傅然所料:“都不是。”
傅然似乎心有隐忧,但却又并未言明,“所以?”
明倾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不过这么大一个人也并非要时刻都让人看着,傅然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想了想转而问道:“那个小姑娘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虽未说出名字,明倾却立即明白了傅然话中所指究竟是谁,明倾摇头道:“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不帮她了?”傅然语带笑意故意问到。
明倾察觉了傅然话中另有意味,不禁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帘幕掩映着傅然的身影,一时也看不清他神情,只听得他故意做出惊讶的语气道:“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巧合,前任盟主大人千里迢迢跑到那座山里镇上弹了几个月的琴,正好就遇上了那个小姑娘,正好又在她出事的时候收留了她。”
没有听见明倾应声,傅然但笑着又道:“正好又在路上遇到了荀周,正好打算去北砚庄看看,所以就与他们同行。”说到这里,傅然语声一顿,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又道:“对了,还顺带拉上了我帮忙。”
明倾似乎正盯着那酒杯上细致的纹路仔细观察,也没有回应对方的话,于是傅然又道:“更巧的是你在过来这里的路上还经过七海深渊,正好碰上了她与玄阳派的弟子们被困其间,顺道出手救了个人。”
这话换来了明倾的欲言又止。
但傅然没有给明倾说话的机会,当即又道:“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不会故意去找她,更不会故意凑上去帮她,这些都是巧合,不过……”傅然微微抬手,适时止住了旁边婢女们的琴声,四周乐声忽静,傅然语声轻缓,正应了此间的诗情画意:“巧成这样,怕就是缘分了。”
在说话这方面,怕是很少有人能与傅然争个高下,明倾没打算与对方争论,干脆泰然受了傅然这么一席话。然而等傅然说到最后“缘分”二字,他终于开口打断道:“风遥楚在山庄内么?”
自己说了这么久,却被明倾一语转移了话题,傅然话音一住,有些不想将这话接下去,但见明倾直直看着自己,他终于放弃了调笑,摊手道:“在呢。”
“他身上的毒伤如何了?”明倾又问。
傅然懒懒应道:“还能怎么样,有非烟的药,死不了,不过想要彻底养好,还得再过个十来年。”
明倾道:“十来年也够他安静下来了。”
傅然轻笑一声,应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再开口。倒是这时候一名侍女自外面走了过来,对着亭中二人躬身道:“公子,明倾公子,宴夏姑娘来了。”
听得这话,傅然长长“哦”了一声,别有深意往明倾瞥去。
明倾这时候已经抬起了眸子,眼见傅然往自己看来,他无奈笑笑,低声道:“这次真的是巧合。”
傅然若有所思,扬了扬下巴煞有介事道:“唔,缘分嘛。”
“……”意识到跟傅然大约是没有办法好好沟通,明倾站起身来到那侍女身前,轻声又道:“带我去见宴夏姑娘吧。”
·
宴夏在一处房间内等了并未有多长时间,明倾便推门走了进来。
跟在明倾身后进来的还有一名侍女,宴夏细看之下才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是当初在荒野客栈中见过的那名婢女铃儿。
宴夏旋即明白了过来,恍然道:“傅然公子?”
“长善庄的主人正是我家公子。”铃儿当即开口对宴夏解释,她眯着眼笑着,也没有再打扰两人谈话,于是很快道:“我便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宴夏姑娘尽管吩咐便是。”说完也没有等宴夏再回应,便先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面顿时只剩下了宴夏与明倾二人。
当然还有一张四象图。
四象图不知何时自己跑到了墙上挂着,正挂在一副山水图的旁边,看起来毫无违和之处。他用着闻北云的样貌,用眼神催促着宴夏,要她将事情给解释清楚。
宴夏来的时候想过许多,见到明倾之后该说些什么,要如何解释自己来此的缘由。但等真的见到了明倾,她才发觉自己的言语总是有些不够用,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明倾先温声问道:“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若非遇上了这种事情,宴夏也不愿过多打搅明倾。她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明倾将宴夏领至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前,示意对方坐下,这才又问:“怎么了?”
宴夏将脑中混乱的线索整理一番,终于将自己在延城当中遇上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听完宴夏所说,明倾默然片刻,似乎是在静思。
没有去打扰明倾的思绪,宴夏忍不住往墙上的四象图看去,四象图与宴夏眼神对视片刻,终于开口先问道:“关于叶宅,你有没有什么知道的?”
明倾看了看四象图,旋即将目光重又落回宴夏的身上,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我从未去过延城。”不过还没有等宴夏眼中升起失落的情绪,明倾便又出声道:“但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想想。”
宴夏微有些疑惑,等待着明倾接着说下去。
明倾对宴夏笑到:“叶题先生要你去叶宅寻一个因果缘由,你去了叶宅却什么也没有查到,那我们不妨想想,叶题先生要你去叶宅,是为了什么。”
四象图依旧没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解的就要再问,宴夏眸光却微微清亮起来,似乎稍稍明白了些许。
明倾顺着这话说下去道:“追究原因,无非是人和事,叶题先生想要你弄清一切,那么叶宅当中总要有什么能够解答你的疑惑。相较于事,我想叶宅中的人更能够替你解开这些困惑。”
宴夏自方才便已经想清了此节,听到明倾这话,很快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小爹想要我找的,是叶宅中原本住着的人?”
“或许。”明倾点头。
宴夏眸子澄澈明亮,她面上微微泛起笑意,连忙又道:“那我们只要找到叶宅里面原本住着的人,就能够找到答案了?”
“可是……”宴夏说到这里,却又开始担忧起来,纵然想到了这一环,但如今时隔多年过去,叶宅早已废弃多年,从前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也早已不知去向,想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明倾没有让宴夏担心中的担忧持续太久,他道:“我想叶题先生会让你去,便是他从前早就有所安排,那安排必然是在人的身上,既然如此,若非当真遇上什么特别的原因,叶宅中的人一定也在等你,等待着你前去寻他。”
宴夏没有说话,但却明白了明倾所说的意思。
不久之前,她便去叶宅当中寻过了一番,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所以正如明倾所说,如果真的有人被小爹安排在此等待她,那么她闹出那番动静之后,原本等待着她出现的人,一定也已经发觉了她的到来,若他还在,那么他一定会主动寻她。
“所以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延城等他出现。”宴夏喃喃道。
就在宴夏想着这些的时候,明倾一直也在看她,看着她一步步得出答案,明倾眸底的柔和也越来越浓。
宴夏想到最后,禁不住抬眸征询对方的意思道:“明清公子,是我想的这样吗?”
明倾语声轻软,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应着这个成长速度惊人的少女道:“嗯,你想的没错。”
·
当天晚上,宴夏又回到了延城。
只是与去的时候不同,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明倾。
宴夏原本便想好了不再更多麻烦明倾,但对方却道是正巧要到延城当中取一味药,便也一道来了。
两人在客栈当中找了一处桌椅坐下随意吃了些东西,宴夏的心思却始终不在这里,只喃喃着不太确定的问道:“当真有人会来找我吗?”
明倾轻轻颔首以让宴夏安心:“若当真有人在等你,他知道你闹过叶宅之后,定有自己的方法寻到你。”
“嗯。”明倾一句话便叫宴夏安下心来,只是眼前的沉默让她微有些不适应,她于是又问道:“公子身上的病当真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公子是要取什么药?”
对于自己的问题,明倾并未太过在意,似乎那一夜的虚弱从不曾有过一般,他只回应了后面一个问题道:“药是给我另一位朋友的,他受了毒伤,如今正住在傅然的长善庄内,我这次来长善庄就是为了探望他。”
宴夏对于明倾口中的朋友微有些好奇,她还记得之前荀周曾经说,他说明倾没有朋友。
但如今看来明倾似乎并非荀周所想的那般,又或者说,荀周他们所见的,本就并非真正的明倾。
而如今这个人正在她的眼前,她开始一点一点了解他,渐渐地看他变得真实起来。这种感觉对于宴夏来说竟显得有些奇妙。
第44章
两人在客栈中吃过了东西也定好了房间, 却没有立即休息,明倾要去药铺取药, 宴夏也不愿独自待在客栈当中,便随着他一道去了。
药铺在延城西边, 与两人所住的客栈相距有一段距离,两人一路过去脚步却也并不算快,宴夏是因为不愿太快, 只盼着能够将这段路一直走下去, 而明倾——
宴夏行在明倾身后,偷偷拿目光去瞥身前的人,她的角度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她于是只能猜测, 只能看着明倾的背影不发一语。
“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南河镇吗?”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宴夏本就一直在凝神等待着,如今听明倾开口,当即打起了精神点头道:“嗯。”
明倾忽而停下了脚步。
宴夏就行在他的侧后方不远处, 见得对方顿足,立即也停了下来。
明倾等了片刻, 没有再听见身后的动静,于是自那处回过身来,有些无奈的对宴夏笑到:“怎么不过来?”
这话让宴夏一怔,她小声道:“你停下来了,我当然也停下来。”
明倾像是有些失笑,他回身对宴夏伸出手来, 宴夏盯着明倾伸来的手,有些不解的在心里面猜测明倾的意思。明倾没有动作,眸色温然安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宴夏终于犹豫又试探般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明倾的指尖总是微凉,宴夏却仿若被灼烫一般,似乎就要松手,明倾手上微微用力,却是牵着宴夏到了自己的身旁。他的力道不大,伴着惯有的温柔,宴夏只觉自己仿若被暖风轻托着往前行了两步,待到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明倾的面前。太阳的光晕明晃晃的洒落在他的身上,隔着几重街的叫卖声似乎都嗡然钻进了宴夏的脑子里,震得她僵硬不能动作。
“这样就好了。”明倾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轻轻颔首道。
宴夏默然回神,不解眨眼道:“什么?”
明倾松开宴夏的手,示意宴夏接着往前而行,面带笑意道:“并肩才算作是同行,你我既是同行,你为何要走在我的身后?”
“我……”宴夏当然不会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从初见时起她便一直将明倾看做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似月光似春阳,总归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自是从不敢轻易靠近。
便在宴夏犹豫不答之际,明倾已经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走在任何人的身后。”
宴夏若有所思,只觉得明倾此言似乎另有所指,然而没有等她再说些什么,明倾便又转而问道:“你没有将四象图带出来吗?”
宴夏摇了摇头:“我将它留在客栈里了。”在宴夏看来,纵然是将四象图带出来,它也不能够在这街道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说话,倒不如将它留在房间里面看着行李。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明倾。
“……”宴夏不时流露出这般不经世事的单纯让明倾听得失笑,他摇头又道,“你便不怕四象图被人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