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是最能看透人情冷暖的地方,所有人性的劣根性到了这里都会被无限放大,无处遮掩,原形毕露。身为产科医生,霍初雪看多了所谓的“好老公”。
产科医护人员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医生一出来问孩子是男是女、多高多重,而对老婆状况不闻不问的老公,她们一般会在心里翻白眼。
而医生出来后问是否母子平安,老婆情况怎么样这样的老公,一般满分通过,微笑祝贺,并第一时间告知所有情况。
眼前的男人就是前者,眼里心里只关心孩子,只字不提忍着剧痛生产的妻子。
霍初雪和林瑶对视,林瑶冲她翻了个白眼。
又是“中国好老公”一枚!
“母子平安,恭喜!”林瑶把孩子抱给男人看,隔着医用口罩,她冷冷淡淡地说:“你老婆很辛苦,去看看她吧。”
“是儿子?”男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抓住林瑶的手不放,“谢谢你们,你们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太感谢您了……太好了,是儿子……我们老王家有后了……”
——
凌晨,整栋医院大楼静谧无声,显得尤为冷清。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混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换下手术服,霍初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了阳台,吹吹冷风能让人沉静。
相较于医院的冷清,外面的世界却是热闹欢腾,霓虹闪烁,灯火通明。
A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位于青陵市中心,周边全是高大的建筑群,娱乐场所无数。不论在哪座城市,市中心断然是没有白昼之分的,很多人歌舞升平,彻夜狂欢。
零点刚过,站在产科楼的18层,放眼过去,能看到远处高楼上立着许多广告屏幕。屏幕上方的画面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动切换,娱乐圈的一些当红明星是颜值担当。
这个夜晚,这座南方城市出奇的热闹。
而对于霍初雪来说,自从进了产科,每个夜晚都是忙碌紧凑的,争分夺秒,同事们配合默契,成功迎接了一个个新生命。
产科医生很累,时常精疲力尽,可看到新生命降生的那刻,他们又是幸福而满足的。
早春的夜风依然寒冷,丝丝缕缕的寒意缠绕在四周,吹久了都能冻僵人骨头。她拢紧了风衣的衣领,缩了缩脖子,转身回休息室。
在休息室勉强眯了几个小时,到了上午八点她和同事交接班。
姑姑方茹看她满脸的疲惫,心疼地说:“赶紧回去补觉,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方茹时任妇产科主任,霍初雪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当初家里人个个竭力反对她学医,可她倒好,不仅学了医,还去了最苦最累的产科。除去急诊科,产科一定是整个医院最辛劳的一个科室了。不仅工作强度大,压力与日俱增,而且待在产科见多了各色“老公”,很多姑娘年纪轻轻就患上了恐婚症,科室里大龄女青年一抓一大把。
霍初雪揉了揉肿胀发惹的太阳穴,说:“交接完班就回去。”
方茹笑着对她说:“过两天来家里吃饭,最近累到了,你姑父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她咧嘴一笑,“好嘞!”
口头答应着,却没放在心上。她家姑姑铁定是受了母亲的嘱托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她一上门估计就会有相亲对象坐在那儿等着她。她才不上当呢!
——
交接完班,霍初雪回休息室换衣服,准备下班。
乔圣晞坐在休息室里等她,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像个贵妇。
她一走进去,好闺蜜就劈头盖脸问她:“怎么滴,周末的婚礼你去还是不去啊?”
霍初雪:“……”
医生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事儿。她怎么忘了今天可是周末结婚的大喜事。产科最近产妇多,她都忙昏头了。
她和周末两人青梅竹马,却是有缘无分。周末和邹依从高中毕业一直走到现在,如今都要结婚了。
霍初雪没什么好惆怅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冲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周末结婚她就不能缺席。
“去!”她笃定地说:“干嘛不去!人结婚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我怎么能不去。”
乔圣晞嗤一声,埋头嘀咕:“没准还有第二次呢。”
霍初雪:“……”
好闺蜜还真是见不得周末好呀!
年少懵懂的年纪,霍初雪喜欢过周末。可人周末对她根本就没那心思。高二那年邹依转学来到青陵一中,成为她和周末的同班同学。不知不觉,这两人就对上眼了。霍初雪的暗恋无疾而终。
为此乔圣晞就一直觉得是周末始乱终弃,邹依横刀夺爱,特别不待见这俩人。
周末和邹依高中毕业后在一起,乔圣晞就一直暗中希望这两人分手。可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再到如今工作,这两人风雨无阻,情比金坚,愣是没分手。如今马上结婚了。
乔圣晞盯着她看,试探道:“小雪,你真不觉得膈应啊?”
霍初雪:“……”
霍初雪扶额,分外无语,“西西,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对周末没感觉了。”
乔圣晞听她这样说,直接起身,“行吧,我回家拾掇一下,咱俩一起去。”
——
霍初雪回到家,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吹干,周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小雪,你到哪儿了?你爸妈可都已经到了。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我派人去接你吧?”
霍初雪:“……”
“你别派人来接我,我已经快到了。”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事实上她连门都没出。
电话那头周末深信不疑,“那你抓紧点啊!大家伙可都在等你呢。”
“知道了。”她利索地挂了电话。
掐断电话后,霍初雪便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她拿上手机钱包就出门了。
周末的婚礼走的是乡村田园风格,婚礼放在青陵周边的一个小县城望川县举办。新娘邹依是望川本地人,也算是回归故里、就近安排。
望川县和青陵毗邻,响应国家建设新农村的政策,依托青陵的辐射带动作用,当地政府重点开发治理,大力发展旅游业,最近几年经济发展越趋良好,人民生活水平提升迅猛。
三月初,正是望川县的旅游旺季,临时买高铁票自然是买不到了。霍初雪别无选择,只能自己开车过去。
从青陵市区开车到望川县需要近两个小时,开快一点应该可以赶上婚礼仪式。
阿门,保佑她能赶到!
——
霍初雪接上乔圣晞,两人一同去望川。
三月份梨花盛开,岑岭的梨花举国闻名。这个季节去望川县看梨花的人不计其数,高速一路都在堵。
车子一上高速,霍初雪便接到了母亲谢明柔的电话。
“小雪你到底到哪儿了?”
“刚出市区。”对母亲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
谢明柔:“……”
“那婚礼你还来得及么?”
“我尽量赶时间。”
“你注意安全哈,车别开太猛,实在赶不及也没事儿,你医院忙,周叔叔和邓阿姨会理解的。”
“嗯。”
见霍初雪收起手机,乔圣晞扭头问:“你妈催你了?”
“没催我,就是问我到哪儿了。”
乔圣晞忽的叹了口气,“中午饭多半是赶不到了。”
她透过挡风玻璃瞟一眼,长长的一排车流,她的车子隐在其中,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心里也是一阵愁,这堵车堵得也忒凶猛了点。
——
尽管路上堵车很严重,但不得不说老天爷还是眷顾她们的,在婚礼仪式举行前半个小时两姑娘赶到了。
今天是周末的大喜事,年轻的男人格外意气风发。
和周末比肩而立的新娘邹依一身白纱,高贵大方,浅笑吟吟,和来往宾客相谈甚欢。再也不是高中时那个总是微微躬着背,沉默寡言,只会埋头写作业的小女生了。
两人既养眼,又登对。
霍初雪和乔圣晞给两位新人随上份子钱,并微笑着送上祝福,“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谢谢。”两人齐声道谢。
邹依看着霍初雪,笑容满面,“小雪,我等会儿就把捧花扔给你,下次就该喝你的喜酒了。”
霍初雪笑得爽朗,说:“好啊,赶紧让我摆脱单身狗的行列!”
乔圣晞拍拍她肩膀,揶揄:“我也巴不得我们小雪赶紧结婚,让她深刻体会一下已婚少女的人生。”
霍初雪:“……”
鉴定完毕,是亲闺蜜没错了!
婚礼现场被布置得格外漂亮,气球彩带环绕,各种花卉铺了一地,浪漫唯美。
在无数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两位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霍初雪无心抢捧花,可捧花还是直直朝她砸了过来,成功落进她怀里。
抢到捧花的她被众人好一阵调侃。
家里酒楼生意红火,离不开人。周末的婚礼一结束,霍广源和谢明柔夫妻俩就直接回青陵了。
乔圣晞是已婚人士,家里还有老公和孩子,行动受限,自然不能像霍初雪一样浪来浪去,婚礼一结束她也着急忙慌地回了青陵。
霍初雪轮休三天,一下子就清闲下来了,她打算在望川县玩两天再回去。
她还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让她此后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年以后她蓦然回首,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命中注定会遇见。
第3章 2棵树
望川县有座岑岭山,以盛产酸梨闻名。一整座山上都种满了梨树。
三月份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千树万树梨花开,满山雪白。吸引了很多外来游客前来观赏。
霍初雪正好赶上了这个好时节,自然不愿意错过。何况平日里工作忙,成天都泡在医院几,她能出来旅游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周末和邹依听说她要去岑岭玩儿,两人主动提出一同陪她前往,邹依是当地人,还能给她当当导游。不过她委婉拒绝了。人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甜蜜,她怎么好意思叨扰人家。
她一个人驾车去了岑岭。一个人的旅游也别有一番情调。
通往岑岭有很多条路线,可每条都是山间小道,蜿蜒曲折,车子上不去,只能徒步上山。
霍初雪在山脚定了酒店,把车子停在酒店停车场,自己徒步上山。
她的计划很简单,上山看看梨花,用不了几个小时她就得下山。然后再去下一个景点继续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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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岭不高,正常徒步到达山顶都花不到两个小时。但由于当地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霍初雪花费了不少时间。
一路上游客络绎不绝,都是冲着这漫山遍野的梨花而来的。
越往山顶梨花开得越漂亮,景色也越是怡人。
霍初雪虽然学医,思维严谨,但也继承了母亲谢明柔的文艺细胞,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看到这些花花草草,她的心情就会变好。
置身梨花的海洋,近日来的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
她旅游不喜欢跟随大部队,她喜欢独辟蹊径,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那些地方总是有意想不到的美景等待着她。
抵达山顶以后,再下山,她没跟随大部队,而是走了另一条小路。
另一条小路的景色出人意料的美丽。不仅有千万树梨花,更有许多怒放的桃花。
不仅如此,她还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栋小别墅。
两层半的小别墅,自带小院子,篱笆围了一圈。
这房子看上去上了年岁,有些沧桑和荒凉,外墙的漆掉了不少,整面墙都是爬墙虎,郁郁葱葱。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这应该是整座岑岭唯一的一栋房子了。
寸土寸金的旅游胜地,有人居然能够在这里建一栋别墅,主人的身份必然非富即贵。
漫山遍野的梨花包围着这么一栋别墅,隐在山间,远离尘世的喧嚣,她有种误入桃花源的错觉。
经过这栋小别墅时,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道可有可无的篱笆栅栏,别墅的门大开着,没有上锁。里面的陈设规整而富有条理,井然有序。
好奇心使然,她推开篱笆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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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医的女生大多胆子够大,依到一般的女孩子,这样一栋别墅不合常理地出现在山里,而且还这么富有年代感,她们只会觉得诡谲。自然不敢像霍初雪这样贸然走进去的。
她轻轻唤一声:“有人吗?”
她慢慢地走到客厅,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周围静谧无声,没有人回答她。
客厅里摆放的物件看上去都很新,但每一样物什却上了年岁,都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有人在吗?”
她离开客厅,打算去院子里看看。
后门也没上锁,虚掩着,押了一道窄缝。后院无数葱绿一晃而过。
她抬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小小的院落,和别墅一样沧桑,各种野花和杂草长了一地。荒芜之地,斑驳陆离。
霍初雪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中央有一株硕大的枇杷树。那棵树枝干粗壮,和她的大腿一般粗。枝叶茂盛,鲜.黄的果子隐在翠绿的叶片后面,若隐若现。
因着岑岭一带的气候,这边的枇杷成熟得要比别的地方早。堪堪三月份,枇杷就已经可以吃了。
树下竟然坐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她估摸着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正慵懒地躺在藤椅上,脑袋歪在一边,睡得酣熟。
藤椅旁有张石桌,桌上煮着清茶,茶水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具是茶香。
上好的涑明茶,岑岭一带的名茶,她闻一闻香味儿就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