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长叹一口气,确实是他强人所难了。
主仆俩短暂交流过后,贵叔就退到了别墅里。院子里就剩下贺清时和霍初雪两个人吃饭,显得尤为空荡。
“招待不周,霍小姐多吃点。”贺清时客气又周到,态度算不得热络。
“先生您太客气了。”霍初雪冲他笑了笑,特别感激。
误打误撞闯入人家家里,喝了人家的茶,吃了人家糕点,如今还要留下吃饭。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却如此叨扰人家。想来她也真是厚脸皮啊!
“贵叔不吃饭吗?”她往院子周围看了看,贵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贺清时告诉她:“贵叔他在家里吃过了。”
“哦。”她继续扒着碗里的饭,不再言语。
霍初雪的脸型小,埋头吃饭,长发自然垂落,盖住大半张脸。
她的头发很长,是养眼的亚麻色,蓬松微卷。阳光穿透枇杷叶的缝隙,细碎地照在她发顶,渲染出浅浅的金色。
头发太长,又是扫到石桌上。她伸手撩了撩,别到耳后。可过不了多久,它又会掉落下来。反复几次,她没了耐心,索性用头绳绑起来。
长发被束起,她那张小脸完全显露出来,瓜子脸,脸型尖俏。一双小巧玲珑的耳朵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两人原本都在埋头吃饭,突然一同抬头。视线相撞,霍初雪冲他甜甜一笑。
贺清时愣了愣神,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两人平静地吃完一顿晚饭。
饭菜的味道霍初雪没太在意,不过她觉得那应该是她这二十多年來吃得最与众不同的一顿饭,也是最开心的一顿。
他们吃完,管家来收拾残羹冷炙。
收拾好后,霍初雪就要跟着管家一起下山了。
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枇杷,用一只小小的纸袋装着,拿给她,“霍小姐的运气不错,今年的枇杷长势好,味道也不错,带着路上吃。”
“谢谢。”霍初雪格外惶恐,跟他道谢:“叨扰先生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请先生吃饭。”
“不碍事。”他安静地站在篱笆栅栏外,身后是古旧的别墅,轮廓清晰。
她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拍了拍脑袋,“对了,忘记问先生你的名字了。”
男人双手插.兜,身形英挺,淡声道:“贺清时,清时过却的清时。”
第5章 4棵树
下山的路僻静荒芜,杂草丛生,不太好走。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山头,天空中氤氲着一抹瑰丽的橘红,将半边天都染红了。
霍初雪一直紧紧跟着贵叔,生怕自己跟丢了,走不出这荒山野岭。
老人家腿脚快,一刻不停,显然是走惯了这种山野小路。有好几次她都追不上老人。可又不好开口让贵叔停下等等她,毕竟人家是聋哑人,而她又不懂手语。
经过近四十分钟的跋涉,她总算是下山了。
和贵叔告别后,她只身去酒店。
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件事,一到酒店,她甚至都来不及洗澡,就直接打开了电脑。
在搜索框里敲下“贺清时”三个字,再点Enter键,网页上瞬间跳出一大串相关的信息。百度词条更是罗列了一大串。
她随意浏览了一下,在简介里看到一则信息——
「现为A大文学院特聘教授,授课《专题文学欣赏》,《诗词歌赋鉴赏》等相关课程。」
果然,她的直觉不会出错。贺清时身上的气质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应该从事文学工作。这个身上有种属于文人的特有的矜贵。
A大的特聘教授,很牛掰啊!
A大百年名校,是江浙一带最好的一所双一流大学,师资力量雄厚,名列前茅。
她又大致浏览了一些内容。
其实有关贺清时的信息百度百科罗列得不算多,多为他的生平和成就。倒是A大贴吧有很多他的小道消息。
1楼:「今天终于去蹭了一节贺教授的课,尼玛太帅了有木有!老夫的少女心呦!(爱心)」
2楼:「羡慕你们能蹭到贺教授的课!(托腮望天)」
3楼:「楼上的不要羡慕,我就是贺教授教的!(笑而不语)」
4楼:「贺教授啊,完全是老年人,你能想象这年头还有人连微信都不用吗?」
5楼:「卧草,简直就是远古的大神啊!(下巴掉了)」
6楼:「老古董一个,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摊手)(心好累)」
7楼:「老古董怕什么!有颜值就够了!这年头谁还看内涵啊,都冲颜值去了!」
8楼:「抱走我贺教授,咱们不约!我家贺教授既有颜值,又有内涵好伐?」
……
霍初雪滚动鼠标,将网页一条一条往下拖,楼已经堆得很高了,足足有好几百层。看来这个贺教授在A大很有人气啊!
不过想来也是,这年头大家伙都冲着脸去,只要颜好,不论在哪儿都不乏关注度。
她看了好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带着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移动鼠标,关掉网页。
关掉网页的那一瞬间,霍初雪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魔怔,她竟然会去百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更何况自己和这个男人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她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摁了电脑关机键。然后直接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乔圣晞给她发来了视屏电话。
她麻利地接通电话,把手机用支架支住放在床上,开口:“喂,西西大美女?”
乔圣晞敷着黑面膜,咋一出现在屏幕上方,那样子委实有些吓人。乔护士扯着尖细的嗓子,问:“小雪宝宝,你今天去岑岭玩得怎么样?”
霍初雪抚了抚胸口,“西西,咱能别这么吓人么?瘆人啊!”
“到时间忘记摘了。”乔圣晞呵呵笑起来,扯掉面膜,扔进床边的垃圾桶,“你还别说,韩国货就是好,这款面膜超补水,过两天给你两盒试试。”
她抬手拍了拍两边脸颊,方便吸收,旧话重提,“你去岑岭玩得怎么样啊?有木有艳.遇啊?”
“还行,岑岭的梨花很漂亮!”霍初雪盘腿坐在床上,对着镜头,用干毛巾擦头发,“你还别说西西,我还真遇到了一个很神秘的男人。”
“男人?怎么回事?真有艳.遇啊?!”从霍初雪嘴里听到男人,乔圣晞顿时来了兴致,嗓音都提高了好几度,“霍医生,你快点从实招来!”
霍初雪简单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和好闺蜜说了一遍。末了她总结:“以我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乔圣晞:“……”
乔圣晞想的点却和霍初雪完全不同,她不可思议地说:“霍大医生,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啊?你竟然敢只身一人闯进别人家,而且还吃陌生男人的东西,你不要命啦!”
“你说你好歹也步入社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单纯无知呢?人家给你东西你就吃,不怕他给你下药啊!大山深处,荒郊野岭,先奸后杀,类似的案子还会少么?你是太相信别人,还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觉得别人不会对你有歹意?”
霍初雪:“……”
她被好闺蜜吼得哑口无言,直接懵了。如果不是乔圣晞提到安全问题,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今天下午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她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荒山野岭惊现的一栋别墅,一个神秘莫测,充满故事的陌生男人,外加一个聋哑人管家,这三者不论哪一点都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不寒而栗了。而她居然毫无警觉,不管不顾就闯了进去。
可是很奇怪,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在茂林深处看到那栋老旧的别墅,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她踏进去。而且见到贺清时的第一眼,她一点都不认为他是坏人,她反而觉得他很亲切,她喜欢听他讲话。他很神秘,身上藏着故事,她忍不住就想靠近他,想去了解更多。这是她过去二十七年从未有过的一种感受。
然而事实上霍初雪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医院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尽世间人情冷暖,缩影世间疾苦。在这面镜子前,她见惯了人性美丑,深知人心复杂。工作这些年,她冷静又理智,并非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女。
可下午自己那般反常的行为,如今静下心来细想,委实是匪夷所思。
霍初雪很多年以后才明白,那天她注定就是要遇见贺清时的。
***
原本还想在望川再玩一天,可就是因为贺清时的一句话,他说他明天就要回青陵了,她就提前驾车回去了。
鬼使神差一般,像是着了魔。
回到青陵日子依旧忙碌,整日与时间赛跑,门诊、手术,迎接一个个新生命,在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闲暇之余霍初雪也会不自觉回想起那个短暂而又令人不可思议的午后。总觉得那天恍惚,是上天的恩赐,让她有幸结识了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不过两人总归是萍水相逢,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这点认知让她很惆怅。也许当时就应该找他要个号码的。
***
日子过起来也快,一转眼从望川回来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晚上,霍初雪在睡梦中被刺耳的铃声吵醒。
身为一名产科医生,在深夜被电话吵醒,被叫去医院动手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早已习以为常。
黑夜里,她探出手臂摸向床头柜,拿起手机,贴到耳旁,嗓音倦怠无比,“喂?”
困得睁不开眼,连屏幕都没看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姑姑方茹沉稳有力的声音,“小雪,科里刚转来一个产妇,情况有些复杂,你赶紧过来给我当一助。”
方茹升了产科大主任以后,平时已经很少上手术台了。但凡需要她亲自操刀的手术,必定都是大手术,相当棘手。
霍初雪是方茹一手带出来的人,又是亲属,默契值和配合程度都比科室里的其他医生要好。而且她的实力在科室里也是拔尖的。一般大手术方茹都会要求她跟台,不是一助,就是二助。
霍初雪不敢耽搁,扒了扒蓬松凌乱的头发,跳下床换衣服,“我马上到。”
——
霍初雪一赶到医院就直接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无影灯照着,鸦雀无声,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台手术都要来得安静。气氛凝滞、厚重,很不对劲儿,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乔圣晞轻声向她陈述产妇情况:“张淑兰,63岁,孕39周 ,胎盘前置,脐带绕颈两周。”
“没了?”她有些诧异。除了产妇年纪大一些,这台手术并没有其他疑难棘手之处,就是普通的剖宫产手术。何以让方茹亲自主刀,还大半夜的特意把她给叫上当一助?
“没了。”乔圣晞说:“大致情况就是这些,是产妇的个人情况比较复杂。”
“怎么说?”
“中年失独,这个是试管婴儿。”
霍初雪:“……”
一切就位,方茹当即决定:“开始手术!”
手术有条不紊展开,所有人配合默契。
不久后,婴儿啼哭,一个新生命降生,是个男孩。
乔圣晞把孩子抱给产妇看,笑着说:“是个儿子,很可爱!”
女人的双眼蒙上雾气,看着小小的婴儿,“真好,真好啊!谢谢你们!谢谢!”
孩子降生,方茹如释重负,“小雪,后面的交给你。”
霍初雪沉静无比,点头:“好的。”
她立马开始缝合。
她手头缝合动作不停,低头瞥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产妇。女人年迈,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无比沧桑。
女人意识清醒,察觉到霍初雪的目光,柔柔一笑,“谢谢你医生!”
那一刻,霍初雪觉得这个女人分外漂亮!
“您很棒!”医用口罩掩盖住霍初雪的表情,可言语中却流露出浓浓的敬佩之情。
——
手术室外,产妇年迈的丈夫,穿着一件黑色泛旧的棉袄,体态臃肿,微微佝偻着背,老态龙钟。
他一直低着头,在手术室外踱来踱去,焦急不安。
工作这么多年很多医生早就看淡了生死,可依旧还是被这对夫妇感动了。毕竟孩子不是阿猫阿狗,生下来就可以不管的,你得抚养他长大成人,供他读书,看他成家立业,以上种种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听到开门声,男人便直接冲到方茹面前,拼命比划,“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男人是个聋哑人。在场的医护人员没人懂手语。不过方茹大概能够猜到他在说什么。她在之前早就准备好的纸上写道:“你放心,母子平安!”
然后将纸递给男人看。
紧接着乔圣晞便把孩子抱给他看,也没注意到他其实根本听不见,“是个男孩,很漂亮!”
男人看看纸条,又看看襁褓之中的孩子,郑重其事地朝所有医护人员深深鞠了一躬,热泪盈眶。
他再抬头,站在角落里霍初雪这才看清了他的那张脸。
她快步走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腕,十分不可思议,“贵叔?”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而又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自耳旁响起。
霍初雪听闻声响,猛地扭头一看,只见年轻男人清俊挺拔的身形毫无预兆地撞进她视线里。
是贺清时!
第6章 5棵树
手术结束,夜真的已经深了。这座南方城市完全沉浸在梦乡,安详静谧。
一大群医护人员一同往更衣室方向走去,步调一致,却无不显露出乏力。凌晨的手术往往最是消耗医护人员的体力。
方茹和霍初雪并排走。她沉声吩咐:“小雪,张淑兰就由你负责,密切关注她产后的各项指标。毕竟是高龄产妇,比不得年轻人,马虎不得。”
霍初雪揉了揉眉心,语调平稳,“姑姑您放心好了,我会严格把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