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京城做生意可不是哪么容易的。陈至美,真想你家娘子能在京城把酒的生意做起来,记得到天香楼来,讨点生意经,我恭候你的大驾。”黄爱莲见陈淮安一动不动,全然入定一般,越发兴致昂然,又补了一句。
黄爱莲曾经从崆峒山把一个全无俗念的武僧引入了红尘,唯已所用,当然也就不相信自己诱不动陈淮安这个男人。
她见黄启良站了起来,是个要走的样子,舔了舔唇,道:“当初在凉州时我所承诺的事情,如今仍还有效,要不要来,你自己掂量。”
体高而劲的男人侧扭着脖颈,眉眼慈忍,下颌秀致,笑中隐隐一股北地男子才有的莽匪之气,依旧一语未发,就那么目送着,她出了门。
黄爱莲临出门时回头,三个北地来的青年,依次排列,就站在门上恭送她父亲。
唯独陈淮安最挺拨,胡茬隐隐,面貌朗朗,确实当得起伟男子仨字儿。她忽而觉得,全天下的男人,也就这个最有意思了。
当然,她也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儿磨他的性子。
等黄首辅走了,葛青章深吸一口气,进屋,闷头书中,仍是温习功课。
陈嘉雨一直跟在陈淮安身后,也不说话,歪了脑袋,就哪么跟出跟进,还跟着陈淮安到茅房,连他放水时都跟着。
“想要逛胡同?”陈淮安放完了水,回头摸了把弟弟的脑袋,柔声道:“哥哥最近真没银子,况且京里的姑娘接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身上病多,嘉雨,咱消停一会儿,等考完会试,只要你能考得上,哥哥给你买个女子进来,随你折腾。”
陈嘉雨咬了咬唇,道:“二哥,我早不干那种事儿了,早就不干了,但你也别干,成吗?我这几天出去逛了逛,觉得京里的女子都不好,想来想去,还是渭河县的姑娘好,尤其我嫂子,又会酿酒,还会烧菜,便蒸的窝窝头,也是天下最好吃的,我总觉得,咱们再怎么着,也不能对不起我嫂子的窝窝头。”
他这是怕黄爱莲要勾走了陈淮安的魂儿,终归,心里是不想他因此背叛锦棠。
陈淮安笑了笑,揉了揉兄弟的脑门儿,道:“好,我一定不会对不起她的窝窝头。”
因为黄启良的暗示,葛青章从浩瀚如海的经文中,一本本的翻找,划出重点来,至于陈嘉雨和陈淮安,就是俩吃白食的,等他勾好了,挑好了,拟好了题,仨人一起做。
三个人全力以赴,应对会试的学习,就这样开始了。
*
转眼便是一年开春,康家的两个胖小子,眼看已经一岁半了。
不比念堂小的时候瘦的跟个猴儿瘦的,小宣堂和小芷堂虽说是双胎,身子弱些,但因为吃的精,吃的细,身体倒是养的很好,一岁就开始学走路,如今爬高爬低,无所不能,眼不丁儿的,就能把自己给摔上一跤。
这不,葛牙妹抽空回了趟酒肆,三个婆子两个丫头的看着,转眼之间,小芷堂就摔了一跤。
小芷堂生的本就丑些,嘴大眉细,皮肤红红,小耗子一样,头上再顶个包,看着越发的调皮了。
恰康老夫人来看孩子,瞧见小孙子额头上一个鸡蛋大的包,这孩子又爱哭,几根黄毛揉成的团儿,鼻涕满脸,瞧着可真真儿的可怜。
康老夫人一瞧着儿媳妇不在,再转而一问,丫头们说罗念堂生病,葛牙妹回家照料罗念堂去了。
老夫人蓦的就来了气,恨恨道:“那两个是她生的,这两个难道就不是?这般小的孩子,徜若摔坏了脑袋可怎么办,难道她这是故意想摔傻我康家的大孙子不成?”
说着,康老夫人就把俩孩子并丫头婆子,一应的人全给带走了。
念堂今春发了春热,在酒肆里也是烧迷糊了,一直褪不了烧,葛牙妹照料了整整一天,摸着黑赶回康家,一瞧,俩孩子没了。
康老夫人这也是头一回发火,特地留了个婆子,只待葛牙妹进来,便说:“夫人既忙,小的两个就由老夫人照料吧,老夫人也说了,想要回自个儿家,全凭你回,横竖两个孩子她是决不能给你的。”
一听婆婆说这话,葛牙妹便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了。
两个家,四个孩子,葛牙妹都爱,都要照料,疲累的什么一样,忽而想起来,锦棠转眼就要上京城,说是有件非去不可的要事儿,她答应好了给锦棠烙干粮,还没烙呢。
都说再嫁的女子在夫家难做人,她叫康老夫人的婆子饬斥了一回,才体会过来,什么叫一身不能分成两半。
要说为了照顾好这俩小的,葛牙妹花的心思,可比给锦棠和念堂两个多多了。
养念堂的时候,她夜里还敢睡个好觉,为了康家这俩宝贝大孙子,她夜里就没敢全囫囵的,睡过个好觉。
其实康老夫人一直瞧不上她,也一直有把俩孩子带走,自己养的意思。
婆媳之间,偏偏康老夫人不会明面上说出来,只是遣些婆子们羞辱,都够葛牙妹受的。放下床帐,裹上被窝儿,葛牙妹正哭着呢,便听身后小宣堂清清晰晰,喊了一声娘。
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帘帐,康维桢一手抱着一个,身上的白衫上满是俩孩子吐的奶,揉的鼻涕。
头发也叫俩个小家伙给抓的乱乱的,夫子形象全无,脸红脖子粗,是个眼看支撑不住的样子。
他往床上一放,瞬时俩小家伙全爬到了葛牙妹的身上,嘴里念念叨叨叫着娘,寻奶的寻奶,捏耳朵的捏耳朵。
葛牙妹摸着俩小家伙都是冰冰的,身上衣服也是家常衣服,忽而明白过来,康维桢这怕是生生儿的,从康老夫人那儿夺回来的俩孩子。
他向来不跟老娘翻脸的,生生儿把俩孩子夺回来,肯定是跟康老夫人俩个吵过架了。
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康维桢身上一个,葛牙妹身上一个,俩小家伙咿咿呀呀,口水几乎要糊了俩夫妻。
好容易等俩孩子睡着了,康维桢将这俩小子全抱到了外面,交给春娇,翻不过葛牙妹的身子来,遂缓缓儿褪了她的裤子,抽了她的衣裳,就从后面送了进去。
春娇在外面,坐在床沿上照料着俩孩子。
黑暗中就听屋子里一阵粗喘,葛牙妹也轻轻儿哼了一声,这俩夫妻之间,似乎雷打不动的每夜都要来一回,葛牙妹那般年纪,也是疲累,小声的求了半天,俩人才停了。
这梅开二度的富家少奶奶,一进门就是俩大胖小子,风光是真风光,但因为门第太差,委屈也是真委屈。
那种委屈,倒不是缺衣少穿银钱紧,而是,这康家即便一个随随便便的婆子,都因为康老夫人那种打心眼儿里对她的瞧不起而瞧不起她,说白了,一家子上下,就连看门的狗,对她所持的,都是种怜悯态度。
“今儿还是头一回我跟我娘吵了回架,你明儿带着孩子住到书院去。”康维桢哑声说道:“不能给我娘惯个嫌弃你的毛病,半个月不要给她看孩子,取了她这病去。”
葛牙妹都累迷糊了,此时都快睡着了,一听康维桢如此说婆婆,又给吓了醒来:“怕人们要指戳我,说我不敬长辈。”
康维桢唇凑了过来,于葛牙妹耳侧细细的舔着,大约一回没有尽兴,还妄图挑起她的情欲来:“给脸也是相互的,婆是婆,媳是媳,皆是一家的主人,你不是专为这康家生崽子的娃袋子,你是我的妻子,与她一般受我尊重。谁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没个磕没个绊的,都为这个相互指责,吵起架来,家中何时才有宁日?
你不要管别的,这些事儿上听我的就好。”
葛牙妹头一回听说可以对抗婆婆,又给惊醒了过来,正好一个翻身,康维桢也就顺势,翻身而上。
要说葛牙妹能死心踏地,全心全意的爱上康维桢,大约也和他的性子有关。
虽说白日里她最辛苦,但夜来,每每哄孩子入睡,皆是康维桢的事儿。哄睡了俩孩子,再抱走,躺到她身边,也从来不嫌自己辛苦,床上那点子事情,也从不惜力。
便为了婆婆而翻脸,肯自己搭手照料孩子,在亡夫罗根旺手里,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鱼水之火,也不总是因为身体,更多时候,彼此给予对方的爱和敬意,以及体贴,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葛牙妹虽说辛苦,但有康维桢这样一个体贴的男人日夜滋润着,倒是日渐焕发青春,脸上颜色,又鲜艳又娇嫩,虽不能比二八的大姑娘,但渭河县中,少有她这般,有了年纪还风姿动人的妇人。
不得不说,连锦棠都由心羡慕葛牙妹的好皮肤。
三月,赶着治好了今春的曲子,锦棠也要上京城了。
第115章 河间之乱
锦棠要上京城的日子其实是掐好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林钦才剿杀完整个河西的叛乱羌人,要准备归京。
他上辈子是从宁远堡解救的朱佑镇,所以在朱佑镇登基之后被封为宁远侯,但这辈子陈淮安抢了他的先机,他只有抗敌之功,没有救驾之功,侯爷之位大概就不会再有了。
爵位就这样平白无顾而飞,但上辈子他所面临的危险并不会免去。
上辈子他归京的路上,曾于河间府遭遇羌人死士的刺杀,刺杀倒是没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那些羌人在刺杀他不成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几乎屠了河间府满城。
因为一已之失,而致一座城池遭遇战火,因河间府是林钦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那地方还有他很多的故人,这件事直到死的时候林钦都一直放不下。
所以,锦棠是为了能助林钦,才故意押准了他上京的时候,想于半路上悄没声儿的,助他一回。
她带着齐如意,以及骡驹和齐高高。
齐高高和骡驹两个,曾经是陈淮安的狗腿子,但如今是她的忠臣良将。无它,只因她有钱,阔气,银子给的多。
只要锦棠愿意问,俩人就能争先恐后,把陈淮安的裤衩都给卖了。
带着这俩哼哈二将,还有个齐如意,锦棠趁的是自家用来运输酒的包篷大板车。
这种车前面要驾两匹马,车身极为宽绰,当然,因为轱辘全是铜箍着油木,治成之后,还要以牛皮包裹,坐在上头,也极其舒服,唯一的缺点,就是易坏,随时要修,也走不快。
所以,锦棠至少比林钦早动身了一个月,等她到河间府的时候,掐指一算,也恰好,就是林钦眼看到河间府的日子。
*
恰是春正浓的时候,大清早儿的,锦棠带着齐如意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河间府这地方,初春之时,沿街会有许多卖玉兰花儿的老太太,倒不为一两个铜板。据说是为了,今生卖花,来世漂亮,这么一句话儿。
不过,水灵灵的玉兰花儿,嗅之清幽,闻着它的香,人地觉得这是春天了呢。
锦棠买了两枝白玉兰,给了齐如意一枝,笑道:“据说这地方的驴肉火烧特别好吃,咱们去尝一个去。”
她们到河间府,已经三天了。按理来说,一天就是一天的车马钱,店钱。
锦棠在这方面虽说铺张,但绝不浪费,她花着大价钱,在此连着呆了三天,齐如意便觉得有些怪异。
她道:“二奶奶,咱就不能早点儿上京城吗,都一个冬季了,二爷走的时候带的都是我给他纳的棉衣,连件单衣裳都没有,只怕如今还裹着棉袄了。”
无时无刻,无日无夜,齐如意不得在锦棠面前念叨两句陈淮安。
锦棠笑道:“唔,他等着你的单衣了,咱们明儿就走,明儿就上京城。”
*
这河间府,最热闹的就属城隍庙了。
拐过城隍庙,有处窄巷子,锦棠带着齐如意进了巷子,走走看看,到一处挂着面吊幡,上面写着个火烧二字的窗口,拍了拍窗子,唤道:“牛大伯,我要三十个火烧。”
齐如意不明究里,拽上锦棠的袖子,问道:“二奶奶,您要三十个火烧作甚?就算骡驹胃口大,一顿总吃不得三十个火烧吧?”
锦棠笑道:“我今儿啊,恰是日行一善。”
火烧摊的店家难得接到如此大的卖买,顿时一边烤馍一边剁肉,案板咚咚作响,炉子燃的呼啦啦的。
不一会儿,三十个火烧就夹好了。
驴肉这东西,锦棠自来不碰的。她把火烧全给了齐如意,指着街边竖着棍子的乞丐道:“瞧见了否,只给那些乞丐,孩子们,一人给一个,再跟他们说句话儿,就说,今儿这城里,但凡脖子上缠着羊毛线的,都是林大都督要捉的贼人,只要能见着一个,就悄悄儿到这街口来,说出那人的身形,相貌,只要不跟丢,能找得着,每人在此,都能换一个火烧。”
齐如意究竟不明白锦棠这是在做什么。
她将三十只火烧,不一会儿就分给了街边的乞丐,以及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们。
当然,也悄悄儿的,就把锦棠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听说只要能于街上找到一个脖子上缠着羊毛线的人,就能换到一只火烧。乞丐,以及小孩子,这种整个城市里跑动最多的人,便开始悄悄儿的,接头交耳了。
如今驴肉价贵,又是三月,青黄不接的月份,麦子的价格也不便宜。
一只火烧,须得三两精细的麦面,一勺鲜香扑鼻的葱花荤油,再加上三两煮熟熟烂的熟驴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一只下来得二十个大钱,一般人是吃它不起的。
锦棠等这三十只火烧发出去了,只接给饼铺的牛大爷拍了十两一锭的一只银锭子过去,踮起脚尖,脆声道:“牛大爷,我还要两百只火烧,也不知你今日能否做得出来?”
要说刚才她买的三十只,就是这牛大爷一天的量,牛大爷都准备要收摊儿了,瞧见锦棠这一锭十两的银子,连忙于档口里说道:“今儿的面和肉都用快完了,徜若姑娘等得住,再过一个时辰,大爷给你出烧饼,如何?”
锦棠笑道:“无防,我再逛会儿去,一个时辰后来取烧饼。”
其实她并未远走,带着齐如意,一人捧着一只热腾腾的火烧,转而就站到了城隍庙前的大狮石子后头。
齐如意还从未见锦棠这样浪手的花过钱,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不一会儿,便见锦棠侧身,在逗城隍庙前玩耍的一个小孩子。
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而已,脏兮兮的,凝结了的鼻滋夹子糊了满脸。
锦棠掐了块子火烧,尽量不惹这孩子嫌的,递给了她,看她吃完了,又扣了一块子过去,趁着,拿帕子揩掉了她脸上的脏鼻涕。
这样的孩子,连齐如意都嫌,因那鼻涕太恶心,她都吃不下去了。
偏偏这时候还来了个妇人,一把抱过孩子,指着锦棠便道:“人拐子,这必是个人拐子,这是拿火烧哄我家娃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