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重生回来,她学会了算计,从一开始,把酒肆转到念堂手里的时候,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弄到自己名下。
  却不期,上辈子不信任她,永远跟她隔着心的念堂,居然主动就把酒肆给了她。
  重生一回,改变的太多太多,多到让锦棠觉得,自己都没有资格承受念堂这深沉的爱。
  锦棠如今信心百倍,甚至觉得,自己有念堂这样的弟弟,有葛青章那样的表哥,还有康维桢那样的义父,简直可以和黄爱莲正面相争了呢。
  这时,念堂又道:“姐姐大约不知道,这事儿,还是姐夫求我的。他说,只要我肯把酒肆转到你名下,他就愿意给我写一张十万两银子的巨额欠条,徜若自己此生还不上,让他儿子帮他还,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直到还完为止。”
  锦棠噗嗤一笑:“你姐夫是个嘴里没门的,这话你也信?”
  念堂双膝跪在锦棠面前,笑着说:“我当然没要他的欠条,也不需要我的小外甥还什么债。这酒肆,本该就是你的。不过由他提醒,我才做了过户而已。”
  陈淮安说的自己的儿子,是王金丹替他养着的呱呱儿,而念堂能想到的他的儿子,是锦棠将来要替他生的小外甥。
  至于罗锦棠,也不知道自己此生还会不会有母子之缘,先入为主的,以为陈淮安说的,仍是陈濯缨,只是她如今再提起那孩子,已经没了原来的愤怒与不适。
  反而是陈淮安这个丈夫,说要吧,罗锦棠万分的嫌弃,可若说不要吧,又有那么几分舍不得。
  彼此嫌弃,却又不离不弃,她和陈淮安,大概仍旧得这样磕磕绊绊的过下去呢。
  拿着过户好的文书,下楼锁到自己的柜子里,把钥匙往脖子上一挂,锦棠重生以来一颗悬提着的心,总算落到肚子里了。
  *
  一路旱路带着水路,一个月后,陈淮安和葛青章,并一起考上举人的陈嘉雨,就到京城了。
  上辈子陈淮安的上京路,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因是次辅之子,一路都有官员出城迎接,光酒就喝了至少三千场。
  而葛青章,他本身是个怪癖性子,把官府赏的银子全留作家用,自己身无分文,据说是戴了个斗笠,靠着划缘,一路划到京城的。
  这辈子,他没把锦棠的心暖过来,与上辈子相互看惯眼的葛青章倒是不离不弃了。
  有王金丹在京城照应,他们甫一到京师的地界儿上,王金丹自然就来迎接了。
  京里的形势,因为有王金丹在神武卫当差,陈淮安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生父陈澈在新帝登基之后两个月,就做了次辅。
  因为他提前写了信,叫陈澈不必亲自赴渭河县,陈澈当然也就没有到渭河县去接他。
  陈淮安给锦棠留了一封三千字的信,给生父陈澈,书了一封将近万字长的信,且不说信中写了什么,总之,接到这封信之后,陈澈按下了要敲锣打鼓,去渭河县接儿子的心思,就在京城专心等着儿子自己回家去了。
  两辈子,除了罗锦棠之外,陈淮安最大的牵挂就是母亲陆宝娟了。
  他早在入京之前,就给陆宝娟写了封信,言明自己这个亲儿子已经上京。
  他上辈子临死之前,于陈家,于陈澈已进完了所有的孝道,于家事上,唯独愧待了老祖母和二哥陈淮誉,但这皆小事而已。
  如今不论他还是整个大明,最大的敌人是首辅黄启良,和他业已做了太后的女儿,黄玉洛。以及,表面上平静无澜,却野心勃勃的林钦。
  这辈子,他依旧得像上辈子一样,致力于把大明这个仿如一头脱了缰的野马,行上不归路的帝国,力挽回它的正道。
  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以科举入道,走的是正道,而非上辈子陈澈给他的,走狗之道了。
  *
  陆宝娟很快就收到了陈淮安的信。
  接到信之后,她关起门来,连自己最信任的丫头阿成都遣了出去,一个人抱着陈淮安还在襁褓里时的衣服,大哭了一场。
  陈澈一门,在淮南可是世代的言情书网,而他的恩师王栋,则是心学大家王伯安的亲传弟子,慢说在淮南,便是在整个大明,也是倍受儒生们推崇的大儒士。
  陈澈在还未发迹时,便于淮南娶了一房妻室,名字叫余秀林。
  据说,这位余氏的家世并不显赫,不过个小家碧玉尔。但其相貌娇美,天性聪颖,能吟善赋,与陈澈也是性情相投,彼此欣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就在陈澈还未上京考会试前,他们已经生得两个儿子,陈淮阳和陈淮誉。
  至于陆宝娟,则是陈澈到京城之后,拜的第一位座主,太子洗马陆刚家的女儿。
  所谓的座主,一般是举子们对于本科主考官,总裁卷的统称。上京赶考的举子们,拜当年的主考官为师,从此称一生座主,就算是入了师门。
  三年一届会试,几十位主考官、总裁卷,以及当朝内阁首辅、辅臣们,举子拜在谁的名下,就称谁一声座主,而自己,就是他的门生了。
  这在科举之中,再普遍不过。
  彼时,陈澈初到京城,拜了陆刚为座主之后,跟着他回家吃了几顿饭,也不知怎么的就跟陆家的大姑娘陆宝娟一夜风流,怀上了孩子。
  不过,因为陈澈在老家有余凤林那样一位貌美,心善,又能吟善赋的妻子,陆宝娟相貌平庸,又是未婚先孕,当然做不得正妻。
  但对于一个上京赶考的举子来说,有一重好处就是,余凤林在老家要给老太太尽孝,要抚养自己的两个儿子,叫一家大口人和祖业拖缀着,她在孩子们长大成材,在老太太天年之前,是不可能到京城来相伴陈澈的。
  所以,陆宝娟一开始想的,其实是母凭子贵,从此就在京城做个陈澈没有正头名份,但有事实婚姻的妻子,与余凤林两头作大。
  但是,就算陆刚是他的座主,关系着他的前程,陈澈一直以来都不肯认陆宝娟这个外室。毕竟余凤林虽是小家碧玉,却天性聪颖通透,是世间难得的聪慧之女,陈澈与她一夫一妻,他就没有想过,要置什么外室。
  从陈淮安出生,再到他渐渐长大,陈澈便中了进士,真所谓喜一重忧一重,他想把妻儿接到京中,让他们也享享自己此时的风光,却又碍于陆宝娟和她的儿子,迟迟不能成行。
  不过就在陈淮安出生五个月后,陈澈失手害死了陈杭的儿子,陆宝娟拿自己的亲儿子做抵,平息了此事。
  陆宝娟这个外室,才算得了陈澈点头,总算能与余凤林两头作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淮安:也许你们不相信,我真没嫌弃过罗锦棠,她是我两辈子的女神,白月光,可不准你们再说她,再说我可生气啦?
  她就再矫情,我愿意,我惯的,行吗?
 
 
第112章 母凭子贵
  再后来,陈澈考中进士,做了官。
  陈老太太为了能在儿媳妇面前掩饰住陆宝娟这个外室,和陈淮安那个外子,一直以来压制着余凤林,没有让她入京,以致陈澈和余凤林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夫妻两地,生生分居,但是,陈家的正头夫人一直以来都是余凤林,这个是不可回避的。
  俗话说的好,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
  陆宝娟陪上了亲儿子,居然也只能默默无闻的做个外室,而她的堂妹陆敏,还是旭亲王府的王妃,二妹陆宝妧在宫里又是皇帝的妃子,她无名无份,诸多场合都去不得,可以想象她的心里有多痛苦。
  不过,事情总是有转机的。
  六年前,陈澈官场遭到弹劾,被发派到岭南,做个小县令。
  余凤林身为妻室,也是瞧着孩子们都长大了,不顾陈老太太的挽留,于淮南动身,就直接去了岭南,陪伴被贬谪之后身体不好,心绪败坏的陈澈。
  嫁个丈夫,是只等着他飞黄腾达之后夫荣妻贵,还是无论贫富贵贱,不离不弃。
  无论男子还是女人,一般来说,总是同苦易,难富贵的。
  但是,余凤林做到了,她帮陈澈养育孩子,又陪伴他渡过人生最艰难难熬的岁月。然后,因为不适应气候,以及过的贫苦,缺医少药的,就病死在了岭南。
  而陈澈,在六年的流放之后,终于起伏,入朝,当今皇上又是他的学生,眼看就要大展鸿图了。
  这时候,没名没份了二十年的陆宝娟才总算扬眉吐气,登堂入室,成了陈家的正头夫人。
  不过,陈澈一直以来待陆宝娟都极淡。倒也无它,于他来说,余凤林是他的妻子,爱人,同道中的知已,一生之中只此一人的良伴,天上地下,死了,他所有对于女子的爱与热情也就全死了,就没有那个人了。
  而陆宝娟,不过母凭子贵,如今陈家需要一个女主人,还她与他有些渊源,于是就娶了进来,仅此而已。
  而且,陈澈的两个儿子陈淮阳和陈淮誉都已成年,全然不把陆宝娟放在眼里。至于陈家老太太,看陆宝娟也不过当个笑话看。
  陆宝娟心中虽恨,但毕竟二十年的苦熬之后成为了次辅府上的女主人,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但拿亲儿子换丈夫的功名与青云之路,陆宝娟最担心,最怕的,还是儿子会恨自己。
  所以,听说亲儿子想见自己,陆宝娟立刻就打扮了起来。
  大丫环阿成听说自家嫡亲的三少爷回来了,从此夫人有了撑门面的靠山,也是欢喜的什么一样,瞧着夫人往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却不涂唇脂,便簪子也用的是最朴素的木簪。
  遂劝道:“人说,亲生不如亲养,终究三少爷不是夫人养大的,您打扮的如此憔悴,怕要叫三少爷的养母,那齐家妇人给比下去了。”
  陆宝娟早听说齐梅下了大狱,当时咬牙切齿,就说了一声活该。
  当然,因为陈杭和齐梅都败了,陈澈杀人一事也没有人再会翻案,陈淮安才能从渭河县回来的。
  陆宝娟特地拿薄粉将唇都略略拍了一遍,又揩掉眼周的粉,露出下面深深的青眼圈来,瞧着慌凄凉而又憔悴。
  她道:“傻阿成,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古以来的真理。我这一生,没凭相貌争过什么,但是如今什么没有?又何必在儿子面前特地打扮?”
  说实话,陆宝娟生的确实确实一丁点儿也不美,非但不美,简直算得上丑了。
  而余凤林相貌娇美,体态婀娜,性情爽直,到前年去世的时候,用陈澈的话说,貌似芙蓉,容如仙谪,其宛容世间少有。
  生的美也就罢了,丈夫飞黄腾达的时候,她在老家尽心尽力培育儿子,不曾享过一天清福,等丈夫遭到贬谪了,她什么也不说,立刻收拾行囊,就去陪伴陈澈。
  这等甘苦不离的结发之情,真真儿世间少有。
  不过,人这一生,笑的好不如笑的久,余凤林美,得陈澈一天三篇祭文悼念,死了就是死了,成了一具白骨。
  她丑,连给余凤林做洗脚婢都不配,但她如今可是陈家主母,余凤林生的儿子,不照样要喊她叫一声母亲?
  陆宝娟觉得,凭着陈淮安,自己这辈子恐怕才能够真正扬眉吐气。
  *
  就在天香楼,这地方是陆宝娟自己选的。
  她的挚友,首辅黄启良家的闺女,黄爱莲自己开的酒楼。
  陆宝娟到的格外早,一直站在二楼的窗口处等着。
  虽说自打五个月送出去,她就不曾见过,但她直觉,第一面,自己定然就能认出儿子来。
  远远瞧碰上一个青年从街对面走过来,阿成道:“夫人,那位,怕不是咱家少爷?”
  陆宝娟扫了过去,仔细的瞧着。一个约莫十八九负的年青人,一袭薄薄的青棉布褂子,玉面白皙,五官简直称得上俊美清俦,也就年青时的陈澈才有他的神彩。
  陆宝娟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怕是这个,瞧他穿的那般清减,想必日子过的很不好,心中已生一股怜惜,搓着双手道:“怕是,没想到他那粗亮的大嗓门儿能长成这样一幅清秀的相貌。”
  谁知这人停在街边,与对面一个男子抱拳一别,却是走了。
  待街边这男子转过身来,身高至少八尺,一双浓眉弯弯,鼻梁高挺,双目坚毅,薄唇抿成一线,身姿略瘦削,但因其臂膀宽阔,虽不过一件棉袍子,却是凛然如松的挺拨感。
  虽说五官不算秀致,还颇有几分粗犷,但那一身的男子气,瞬间便将方才那秀致少年给比了下去。
  陆宝娟上一回心怦然狂跳,还是头一回见陈澈的时候。
  就在她家的前厅,陈澈笑着转过身来,浓眉弯弯,从她眼前扫过,那一双眼中的睿智与坚毅,瞬间就俘掳了她。从此,死心踏地到如今。
  一把抓过阿成的手,她道:“瞧见了否,这才是我的淮安,我的儿子。他与任何男人都是不一样的。”
  确实,秀致的是葛青章,陪着陈淮安到楼下,便去逛京城的书斋了。
  而陈淮安,则独自一人上了楼。
  *
  给陆宝娟磕了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陈淮安便站了起来。
  这个生母,在陈淮安的印象中,似乎一直如此,苍白,无力,瘦弱,也口舌弱些,一辈子不争不抢,全心全意,只为了父亲陈澈而活。
  她这样相貌平庸的妇人,爱上一个风流倜傥,又睿智博学,又完全不爱她的男人,说到底,也是她自已迷在障中,看不开。
  也是因此,陈淮安两辈子,对于生母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与怜惜。
  怜其不幸,恨其不争。
  静静的酒楼二楼,陈淮安麻木的坐着,静静的望着眼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嚎啕而哭的陆宝娟。
  从五个月就送出去的儿子,二十二年后始得见面,这二十二年里,她想过他吗,念过他吗。
  明知道丈夫与对方是杀子之仇,还把儿子赔过去,然后除了每月送银子之外,就不闻不问,按理来说应该是堪比恶狼的心狠。但真正见了面,看她这般柔弱,哭的这般伤心,陈淮安尽量的就不去想这些了。
  对于两个母亲,他向来只想她们的好,从来不想她们的恶。
  陆宝娟总算停止了哭,揩着眼泪道:“当年两家子也算是闹掰了,陈杭一直不肯叫我们去看你,为了你父亲的前程,娘也只能忍痛,你不怪怨娘吧?”
  她自己本身并不宽裕,但每一年都要给陈淮安寄大笔的银子,就只她给陈杭和齐梅的银子,足够养陈杭一家子在渭河县的吃穿度用。
  于这方面,陈淮安对陆宝娟这个生母,无可指摘。
  他坐到了陆宝娟对面,望着自己这瘦弱的生母,她似乎竭力的,想要表达自己的爱,但对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却无从下手。
  而儿子,因为从小不亲,于她也有几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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