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陆宝娟似是忽而想起什么来一样,手握上陈淮安一只大手,问道:“听说你成亲了,儿媳妇为人如何?跟你可还算,脾性相投?”
  陈淮安薄唇略抽了抽,面庞的曲线在黯淡的天光下,坚毅,冷冽。
  他却不说话。
  上辈子,陆宝娟一开始对锦棠并不算好,但也没什么不好,也就是普通的婆媳之情。
  中间一段儿,也是锦棠一直在说陆宝娟的不好,终究陈淮安经常在外,到底想不通,锦棠偶尔回陈府,也不过半日功夫,俩人之间为甚会有那么大的矛盾与隔阂。
  不过,到后来,陈淮安与罗锦棠和离之后,陆宝娟才发现,锦棠虽说性子火辣,但比起性情绵柔,却绵里藏针的黄爱莲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时候,她才开始悔悟,整日的盼着陈淮安与黄爱莲和离,然后再把罗锦棠接回来。
  可黄爱莲是她自己作主进的门,正所谓骑虎容易下虎难,那时候,她已经送不走黄爱莲了。
  可怜,懦弱,但又有其愚昧,不过并不失其善良,陆宝娟在陈淮安眼中,就是这么个妇人。
 
 
第113章 橄榄枝
  陈淮安的大哥陈淮阳,一直以来在吏部做一份兢兢业业的主事文职,于朝事上算不上出色,默默无闻而已。
  而二哥陈淮誉目前也在家里赋闲,是个闲散公子哥儿。
  陈淮誉比陈淮安大了不过半岁,与他算是同年。陈淮誉是个怪人,不怎么着家的,也无心仕途,倒是颇有几分他亲娘余秀林的性子,生的清俦俊美,性子精灵古怪,虽说不走仕途,但最得陈澈喜爱。
  不过,家里最终继承陈澈衣钵的是陈淮阳。
  至于陈澈,他在朝培植自己的十年,整整十年,培植出淮南一派来,无不是王伯安的心学传人,又不无不是皇帝所信任,倚赖的重臣们。
  陈淮安努力十年,最后,所有的一切荣耀,权力,一并这些重臣们的忠诚,全都归到了陈淮阳手里。
  他费心费力十年,也不过是为同父异母的哥哥做了件华丽而又庄严的,首辅公服而已。
  且不说陈淮阳。
  开门见山,陈淮安便道:“如今我还不能回家,得在外面住着,直到把会试考完。这事儿我父亲知道,但我估摸着他是不会跟你说的,所以,我特地跟你说一声。”
  在陈淮安的记忆中,陈澈拿陆宝娟从来没有当成妻子看过,关乎一府人的大事,他是从来不跟陆宝娟商量的。
  陆宝娟愣住了:“这是为何。既都从秦州回来了,就夫妻一起还家,须知,娘也想抱孙子呢,你们夫妻住在相府,早点给娘生个孙子不是更好?”
  陈淮安道:“你知道就好。以及,无事不要来找我,该回家的时候我自会回去。”
  渐渐儿的亲近了,陆宝娟捏过陈淮安力量紧实的手臂,再看他阔朗坚毅的眉眼,越看,心里越觉得欢喜,自己这儿子,真的是,没得挑啊。
  儿子既和丈夫早在信里有过商议,就等于是认祖归宗了的,可见在丈夫心里儿子的重要性。陆宝娟心里满满的欢喜,依依不舍的就把陈淮安给送走了。
  *
  朝廷律例,会试都是在乡试考完之后,次年的四月间,是以,俗称杏榜。
  陈嘉雨和葛青章两个住的院子,是陈淮安找的。
  在木塔巷胡同,在京城,这算得上是豪华地段了,但是曲里拐弯儿的,委实难找。
  而且,一是处极小的小院子,里面总共就并排两间房。但据说,只买这两间房子,就花光了陈淮安这些年来所攒的体已。
  陈淮安手里如今用的钱,有一半是陈杭分家时,三兄弟一人分得的三分之一,另有一半,是陆宝娟每年从京城寄到渭河县,他攒下来的。
  买完木塔巷这小宅子,几乎就身无分文了。
  他还得带着葛青章和陈嘉雨两个,把这屋子的顶小了,搭出二层小楼来,待搭好了,才是上辈子锦棠曾经住着时的样子。
  要说,锦棠如今成了富翁,早都不稀罕这所小院子了。
  而且,上辈子俩人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她还总说,自己最恨的就是住在这小院子里时的日子,整日疲于应付两个婆婆,等他回来,哭哭啼啼告状,可他永远都不会应上一声,叫她一瞧见这院子就头疼。
  当然,和离之后,除了自己的贴身衣裳,别的东西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连带都不曾带走。
  不过于陈淮安来说,这院子里渡过的,是他人生之中最快乐的光阴,所以执著的,攒钱,还是把它给买了回来。
  锦棠的重生,是抛开旧的禁锢,走向新的生活。
  而陈淮安的重生,则是固执的,想要寻回上辈子,锦棠所给他的快乐。
  既是陈淮安的宅子,嘉雨和葛青章又是两个吃白饭的,每天除了温课,读书之外,都得陪着陈淮安一起干活儿。
  三个读书人,也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搭好了顶子,此时已然冻土,剩下的就只等明春再做软饰了。
  一路考上来,能进京城贡院考会试的,哪一个不是真才实学,自己家乡的天才神童,抑或才华横溢之辈。
  那一个身上没有背负着一段传奇人生。
  他们几个当然不能坐在家里,坐吃山空等会试,还得拜座主,由座主指引,除了继续苦心研学之外,还得知道会试中的种种忌讳,各方面都齐备了,才能看今科会试,有望上杏榜否。
  葛青章上辈子其实就住在陈淮安家的隔壁,也在这条小胡同里,等二楼搭起来,葛青章住的小宅院子,扬头就能瞧见锦棠。
  不过,陈淮安并没有因此就怀疑过葛青章和锦棠两个有什么苟且。
  至少在他和锦棠和离之前,葛青章是个正人君子,这个没得说。
  *
  陈淮安知道会试的考题,也知道金殿上皇帝会出的辩题,如今于他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沉寂,到恰当的时机,出手,扼转局面。
  而葛青章的青云直上之路,从现在就开始了。
  如今开国已有百余年,无论大明的基业,还是整个朝廷的官僚体系,日益完整不说,宦官日渐专权,朝臣也分着很多派系,比如,如今在朝名头最盛的,就是以黄爱莲的父亲黄启良为首的,浙东党。
  这一派的人,基本全来自于江折,个个身居高位,当然,满朝上下,全国之中,每一级,每一步,处处是他们的党羽。
  这一派也是先皇最倚重的一派,如今内阁之中,除了次辅陈澈,基本全是浙东党的党羽。
  而上辈子,黄启良早在乡试之后,遍审整个大明十三省举子们的闱墨,就想找一个,能为自己的浙党出头,为党派新鲜血液,后继之人。
  黄启良不能一味的只找江折子弟纳入麾下,免得党羽太过招摇,同时,还需要一个寒门出身,才高八斗,相貌又足以傲视群臣的少年,做为自己一派新的血液,来顶上去。
  于是,他惠眼而青,就从秦州,选中了葛青章这个北方少年,要有意提携,让他飞黄腾达。
  相遇可谓极其偶然。
  黄首辅到书店去买书,囊中羞涩,居然缺几文钱,于是问葛青章借了几文,并趁机,打问好他的住宿之处,是夜,就带着几文钱到木塔巷,来还葛青章的钱。
  至此,葛青章才知道,自己遇见的竟是当朝首辅。
  而首辅大人平易进人,礼贤下士,几乎没什么架子,听说葛青章是个举人,读过他的文章之后,便有意要叫他拜到门下。
  接着拜师,葛青章的半只脚,几乎就算是踏进金殿的门槛了。
  很快,黄首辅就上门,来亲自拜会葛青章了。
  不过,陈淮安没想到的是,首辅黄启良上门,居然还带着女儿黄爱莲。
  他上辈子的续弦夫人,上一回两人见面,还是在凉州的时候,她想跟他坐而论道,论论朝政,他却借着撒尿,循了。
  转眼,将近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他今年都二十三了,黄爱莲当也是他这个年纪,跟在她颇矮,胖,老脸阴沉,五短身材的老爹黄启良身后,甫一进门,便咬唇一笑,遥遥儿的扮了个鬼脸儿。
  陈淮安于是鼻哂了一声笑。
  表面瞧着天真,活泼,善良,连只兔子都不敢捏的黄爱莲,言语间几万人的生死,她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而她的姑母黄玉洛,如今已成了朝之太后,而皇帝朱佑镇还颇为信任那位年青,美貌,聪慧的太后。
  总之,黄爱莲如今在朝,风头无俩。
  眼看入冬,她穿着件孔雀纹大红面的羽缎披风,露出内里银红色的交衽长袄,下系纯白面的百褶棉裙,衣品与上辈子比,无甚差别。
  一眼瞧见陈淮安,黄启良止步,扬起脖子盯着他看了很久。
  黄爱莲于是悄声在他耳边说道:“这是陈次辅家的儿子,据说和次辅大人属相相冲,所以一直养在秦州,如今便回来了,也不回家住,不过,他是次辅的人。”
  黄启良两只眸子里尽是阴鸷的扫了过来,略点了点头。
  陈澈当年杀死孩子的事,是笔黑账,确实除了陈杭和齐梅,陆宝娟几个外,无人知晓,所以,陈澈对外宣称,说是自己和儿子属相不合,所以才要远送。
  便如今,陈淮安的身世,知道的人并不多。
  不过,他能在秦州考中解元,其人就肯定不能被忽视。
  黄启良只看了陈淮安一眼,就把目光落到了葛青章身上。
  这个少年,一身清骨之气,一看就是可造之材。
  首辅黄启良于是坐到了桌边,说道:“要论如今我大明的人才,北地,远远不及南方。两淮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读书人也比北方要多得多,是以,咱们大明,自开朝以来,还未有长江以北的举子中过状元。
  我觉得,是时候该让北地也出一位状元了。”
  三个年青人。陈淮安一件棉布青直裰,高大威猛,相貌堂堂。
  葛青章是件褚黄色的夹棉袄儿,清瘦挺拨。
  陈嘉雨清秀文气,笑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个儿也最矮,穿着件内里衬风毛的缎面裘衣,与这屋子极不相衬的华丽气息,那是陈淮安心疼弟弟,怕他要给冻坏了,咬牙替他置的。
  三人站在一处,静静儿的,听着当朝权力的至高点,浙东党的党首,建极殿大学士,首辅大人的训示。
  作者有话要说:  锦棠:明天我也要出发了哦!
 
 
第114章 伟男子
  接着,黄启良就开始讲明春的会试了。
  他是首辅,但并非会试的主考之人。不过,从试题出题的范围,到殿试上大概皇帝会向哪个方向问,学子们又该如何应对以辩,这些东西,他的指点,比圣旨还管用。
  讲完之后,黄启良意犹未尽,单独点了葛青章,要拿他的文章一看。
  葛青章这一生,虽说贫寒,但因其相貌和风度仪表,从小出门就拜受人们的器重。
  无论到何处,总能遇到贵人提携,他一双冷眼,早知道自己那贫寒的家,才是助他青云直上最好的阶梯,遂将自己习在毛边纸上的文章捧了过来,恭恭敬敬,递予了黄启良。
  趁着黄启良翻阅葛青章文章的时候,黄爱莲缓步踱到陈淮安身后,银牙暗咬,悄声的说了句:“没良心的东西,三年前说是去撒尿,从此就没影子,陈至美,你忘了我,我可记得你这个人呢。”
  陈嘉雨和葛青章这时候全神贯注,心思都在首辅身上,并未听到黄爱莲这半挑衅,半调情的话儿。
  陈淮安并不想理黄爱莲,是以,并不曾动,也不曾回头。
  八尺高的男人,肌色古铜,颈直而挺,素薄的棉袍子裹着精健的肌肉,这阳刚,雄性气息十足的男人,眉刚目毅,比之他父亲陈澈,又是另一番姿彩。
  “京城,糯高梁五钱一斤,徜或从淮南购之,借运河而上,加费用,总共三钱一斤。”黄爱莲手中也不知拿的什么,从唇缝里往外嘣着字儿:“我的乖乖小糖糖儿……”
  这是陈淮安写给锦棠的信,明日就要发出去的,黄爱莲进屋子不过半刻钟,也不知她从何处就翻了出来。
  陈淮安人依旧望着前面,忽而反手,就抓住了黄爱莲的手:“黄姑娘,放下它。”
  黄爱莲有一点好处,开玩笑,从不过之。
  她旋即把信装入信封之中,还给了陈淮安,就站在他身后,踮着脚尖悄声问道:“次辅家的三少爷,因为你的回来,你娘特地替你收拾屋子,又替你备丫头,便茵褥锦帐,还是我替你备的,你怎的就不回家,要住在这四面漏风的寒屋里呢?”
  陈淮安唇角剧烈的抽着,不松手,也不答话。
  “锦堂香酒的少东家,罗锦棠是你家娘子?”黄爱莲又道,明知故问,但又装出一幅全然的懵懂无知来。
  分明伸着野兽的獠牙,几番想要夺走锦棠的酒肆,但于表面上,一丁点儿也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贪欲来。
  “我在凉州府见过她,虽说年纪小,但委实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至美真真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个好姑娘。”
  黄爱莲又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幽怨,几分含酸。
  这回陈嘉雨都听到了,侧首,极为厌恶的扫了黄爱莲一眼,郑重其事道:“我嫂子却实是难得的好姑娘。黄夫人应当也有女儿吧,但不知如今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
  黄爱莲今年都二十三了,虽说还未拢髻,梳着流海,一幅大姑娘的样子,但年岁不饶人,跟真正未嫁的大姑娘们不能比。
  而她最恨的,就是在自己十四五岁,青葱嫩绿的年华时,被嫡母关在寺庙之中,白白蹉跎了年华,没能在权力的舞台上,素手摘星,挥云弄雨,引的满朝文武竞折腰。
  至于陈嘉雨。
  黄爱莲隐约记得,这是个少年天才的短命鬼,虽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但已经将他当个死人了。
  白了陈嘉雨一眼,她道:“尊夫人大约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子,也想把自己的锦堂香卖到京城来吧,我在京城开着最大的酒楼,她若是需要帮忙,我会帮她的。”
  这话还带着些子幽怨,嗓音愈低。
  分明知道这个男人有妻子,要说生抢硬夺,也还好一点儿,可她偏偏就是这样,夸着罗锦棠,赞着罗锦棠,然后,觊觎着人家的男人,还明目张胆。
  陈淮安上辈子一直不曾关注过黄爱莲,就是因为他于这样的妇人,有一种不忍。
  不忍看她故作聪明,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也不忍看她一把年纪还卖弄属于小姑娘的清纯,因为已无清纯可言,故意卖弄,也只叫人觉得岁月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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