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酒又畅快,又尽兴。让明月夜又嫉妒,又郁闷。她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狠狠道:“不许喝了。知道我不能喝酒,你还故意馋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揪出来,再打个蝴蝶结。”
“喂,你肚子怀着的不是个辣椒吧?怎么越来越火爆,动不动就打人、骂人呢。”苗逸仙翻了个白眼,抱着酒瓮躲了躲。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被她抢走。
夜涟漪忍不住偷笑。这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情不自禁相互奚落,却又说不出的默契。
“滚。”明月夜怒目,兜头就是一巴掌。
她遂而又想起了什么般,沉默了片刻,苦涩道:“我在想,这个孩子,是不是来得特别不是时候呢?”
“姐姐,你莫非动了什么念头?万万不可,这可是老天爷赐给你最珍贵的礼物。”夜涟漪吓得惊跳起来,她紧紧攥住明月夜的双手,一瞬间眼泪都盈满了双眸。
“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哥舒寒,那脸比屁股都冷的家伙。但看在这小家伙是你的孩子。他若与你和离,我帮你养大他。我能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就像我一样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哈哈……”苗逸仙眯着鸳鸯眼,盯着明月夜的腹部。
蓦然的,苗逸仙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因为两个女人之间本来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一下子就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冲散了。她们都轻蔑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只不过明月夜眼中的蔑视,可要比夜涟漪的犀利百倍。
“哎,你们这些年轻的丫头啊,懂什么?想当年,我意气风发之时,可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投怀送抱的人,比比皆是。”苗逸仙不满的抽了抽嘴角。
“若小骨头敢有半点像你,我便让他出家做和尚去。眼不见……心不烦!”明月夜冷冷道。
“小骨头?小骨头,有趣的名字。明月夜,既然名字都起好了,可见你心里也极舍不得这孩子。你不过担心,长安之乱,恐怕你会无法照顾他周全?”苗逸仙正色道,遂而温柔一笑:“放心,我会保护你和他。说到做到!”
他向她举杯,一饮而尽。
明月夜终归愣了一下。正如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亦然用“你我”这般的称呼,越来越娴熟。或许,在共同经历过越来越多的危难之后,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深厚起来。
其实,这苗逸仙不同于温亭羽或者流千树。他很聪明,又很世故,会把自己最真切的情感,藏在嬉皮笑脸的最深处。可是,他的血并不凉,心也有温暖。她明白他的无奈与自嘲,是历经岁月变迁的脆弱抵抗。厚重的油彩之下,也藏着一个纯粹不屈就的灵魂。他一直在挣扎,可惜遇不到懂他的人。
明月夜微微一笑,她从夜涟漪手中,抽出自己的掌心。她端起女儿红的酒瓮,手腕一扬,一道琥珀色的弧线,优美的落入自己、苗逸仙与夜涟漪面前的酒盏中,朗声道:“谢谢你们,人生若能得一二知己,足矣。”
“也请为了我们的友谊,好好活着。我,不要你们的任何牺牲……无论发生什么,请好好活下去,谢谢。”她躲过苗逸仙的阻拦,用酒盏轻轻碰了下他们的,饮了一口,轻笑道:“今天只喝一口,下一次,我们再不醉不归。”
“那就是小骨头的百日酒。”夜涟漪咧嘴一笑,眼眸闪亮。
苗逸仙温熙而笑,不语,一饮而尽。
“启禀长公主,大事不好。玉妃被人谋害。据说是流千树大人做下的。如今,侍卫们正在殿外,要求搜宫,抓人。”殿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禀报道。
苗逸仙脸色微微苍白,他与明月夜对视一眼。两人心头都不由咯噔一下,若沉深渊。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月夜与苗逸仙一前一后,走出了正殿。花园之中,站着一队暗军士兵,剑拔弩张,神情紧张。
“启禀王妃,玉妃遇害。属下们在现场找到了凶器,经过比对,发现是流千树的随身匕首。属下是受王爷之命,前来坤宁殿搜捕罪犯,还望王妃给予方便。”副统领林英恭敬鞠礼道。
“判定流千树杀人,可有旁的证据?”明月夜淡淡道。
林英示意手下,他接过兵士递过来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把血迹淋漓的赤金匕首。正是流千树随身携带的流云刃。
“仅凭一把刀,就判定流千树杀人?过于草率吧!”明月夜绯红色长袖一拂,态度强硬。
“是,但流千树难逃嫌疑。王爷的意思是先将人带去长生殿问话。可流千树并不在典药局,想必在皇贵妃娘娘殿前伺候,所以……”林英小心翼翼道。
“回去告诉西凉王。流千树前日便被本宫派往衮州寻紫背人参,好为娘娘入药补身,他不在坤宁殿。若林统领不信,娘娘正在殿中安寝,若你有足够的胆子,不怕惊扰了娘娘凤体,就闯进去搜吧。”明月夜轻描淡写,让开一条路。
林英冷汗涔涔,他迅速跪倒叩首,恭敬道:“属下不敢,王妃恕罪。属下即刻回去向王爷禀传。”
“若王爷还想搜搜本宫的媺园,也悉听尊便。”明月夜明眸一凛:“这后宫发生的命案,摄政王处理起来,似乎名不正言不顺。本宫乃大常念媺长公主,自然有职责过问此案。人……玉妃现在何处?案发又在何处?”
“启禀王妃,尚未尸检,玉妃遗体只能先停到了掖庭。案发现场在御花园的玫霞角楼下,枯草中。”林英不敢怠慢。
“好了,本宫也不难为你,下去吧。”明月夜回望了一下,正在苦苦思索的苗逸仙,清淡道:“苗医官,你便随同本宫,前往一探吧。坤宁殿有董怀义,够了。”
“王妃……”林英忍不住膝行了几步,低声道:“这十几日来,王爷与裴姑娘虽然同居长生殿,但……他们分房而居。王妃莫要误会王爷。他……”
“他让你跟我说的?”明月夜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没有,若王爷知晓属下与您说这些,恐怕会斩落属下的头颅。”林英低下头,嗫喏道:“但……属下们,不愿王爷与王妃心生缝隙。王爷……心里还是在乎王妃的。属下多嘴了,王妃恕罪。属下告退。”
林英不敢等明月夜的半句回答,赶忙带着手下,一阵风般的逃离了坤宁殿。
“怎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吗?若你不忍心……”明月夜打量着苗逸仙阴晴不定的神色,迟疑道:“你不会也在怀疑流千树?”
“不。不会是耗子。我虽与姣姣,是露水姻缘。但此次她遇害,多半与我有关。她对我,一直真心实意。虽然我没想过与她天长地久,但我一直都希望,和我有关的女人,结果不会太凄惨。但……或许,我才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注定孤家寡人。”苗逸仙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我有个办法,倒能改变你的命运。”明月夜轻轻挽了挽衣袖,似笑非笑。
“怎么,你还能改命不成?”苗逸仙愣了一下,狐疑道。
“很简单,割了……一了百了!再不会祸害旁的女人!你自己,也就心如止水了……”明月夜刻意瞄了瞄他的重要部位。他只觉得自己脊梁上划过一丝冷气,身手敏捷的跳出去好几步。
他咬牙切齿道:“明月夜,你这女人实在歹毒。跟你交心,就是自寻死路,实在太虐心!”
正文卷 353.线索
掖庭的一间荒废房间中。
这是一间几近荒废的旧殿,破旧、阴冷、到处散发着一股霉味。
唯一还能看得过眼的,是一盏青色宫灯,映着一张斑斑驳驳的木台。上面垫着白布单子,依稀盖出了一个人的轮廓。触目惊心的,却是白布单子上侵染出来,令人吃惊的大滩鲜血。
木台旁边站了两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根本不想再靠近一些。
暗军虽然把掖庭围住,但殿内却只留了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没有人,愿意沾这样的晦气,都快过年了,血光之灾大凶之兆。
“玉妃,毕竟曾为皇帝嫔妃,怎么惨死之后,要停放在这种地方。”明月夜斜了一眼小太监,微微蹙眉道。
玉妃虽然尖酸刻薄,在宫中没有什么人缘。但身后事如此凄凉悲惨,也令人扼腕。
小太监用袖子捂住鼻子,跪倒在土地上,低头嗫喏道:“启禀长公主,这宫妃横死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连李公公都不知道该按什么规矩来操办这事情。西凉王又说要验尸……可宫里没有仵作啊,也得从大理寺另外调来。只能……只能先把人放这儿了。”
“好了,下去吧,本宫自行查看就是。”明月夜微微蹙眉,挥挥手。两个小太监如释重负的逃出房间,躲在殿外守候。暗军的副统领林英虽然心生狐疑,但毕竟明月夜是西凉王妃。她要验视尸体,他自然不敢阻拦的。
苗逸仙却按住了,明月夜想掀开尸布的手掌,淡淡道:“你胃口尚浅,看不得这种伤口。还是我来吧。你……歇息一会,后面等我。”
她盯住他的眼睛,低低问:“你……行吗?”
“别问一个男人,如此愚蠢的问题。”苗逸仙故意调侃。他推开明月夜,自己轻轻掀开尸布。但灯影下的血肉模糊的人体,让他一时也难以接受。他举着纱幔宫灯的手腕,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曾经温香暖玉,花香满抱,如今死无全尸,满目疮痍。他,受不得。
明月夜微微蹙眉,不动神色接过宫灯,又举高。她不动声色握住他的臂弯,淡淡道:“我不看,只帮你掌灯。”
苗逸仙点点头,他从自己的背囊里拽出一副白布手套,戴好。张起双手,从尸体的头部开始检看。
眼见玉妃柳姣姣身穿粉色锦袍,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大部分首饰都跌落了,只余一枚紫水晶的华钗,因为紧紧勾住了头发,也摇摇欲坠。
她的身体在草地中滚得,沾满了尘土与枯草,娇媚的玫瑰粉早已斑驳不清。她的脸、脖颈与双手,都被利刃划得血肉模糊、十个指甲也被人剥落,甚至露出了白骨茬子。整个尸身看起来面目全非,异常恐怖。
苗逸仙迟疑了一下,叹息道:“她这一生,最为珍重自己的容颜,却又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世。哎……冤孽。”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的在尸体头部、颈部、手部,腹部等处,轻轻摩挲并细细查验伤口。
“她并非被人用利刃刺伤,失血过多而死。而是备受折磨后,最后被绳索窒息而亡。颈部本来该有深深的淤痕,却被这些故意做出来的伤口掩盖了。”苗逸仙淡淡道。
他复而靠近玉妃刀伤交错的脸颊,嗅闻着她的口鼻之处:“她也是有些功夫的,被人下了药,失去了反抗能力。”
“你懂得验尸?如何确定,不是失血而死,比如肋下这个巨大伤口。就是被匕首刺伤出来的吧。”明月夜强忍住自己翻滚的呕吐感,遥遥一望,冷静问。
“很多年前,我做过仵作。后来我师父病死了,我才做了医官。你看,通过伤口流出血液的分布和颜色,可以判断尸体是死前受伤,还是死后。死前造成的伤口呈深红,伤口周围有散点血。死后的伤口周围相对干净,肉外翻度不高。所以,致命伤不再这里。姣姣的颈骨,却受到了重创。第三、四节椎骨,尽断。刀伤不止于此。这是被一个惯用左手,年轻有力的男人,用白绫一类的东西,扼颈而亡。根据现场泥土中的脚印,可以推算出他的身高,体重。”
“那这些指甲,是她活着的时候,生生被拔脱的?为了严刑逼供!”明月夜倒一口冷气:“他们想从玉妃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的前生今世。想必,早就有人怀疑我了。”苗逸仙似乎在柳姣姣被划得稀烂的嘴巴里,发现了一些异端。他伸手轻轻探入其中,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