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可知道你的事?”明月夜也在尸体蜷曲的手指中,亦然发现了一丝线索。她提灯靠近,从尸体掌心拎出来一条,细细的枯草环。她不吝诧异:“这……是什么?”
“线索。她不会出卖我。尽管她确实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但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给我留下,为她报仇的线索。”他冷冰冰说:“而我,也一定会让杀了姣姣的人,付出代价!”
他手指用力,终于从尸体口中,取出了一颗圆溜溜的物件。她举着灯笼凑过去。发现是一枚从柳姣姣紫水晶花衩上,硬生生扯下来的一枚水晶珠。
“莫非,柳姣姣不堪折磨,想要吞珠自绝?”明月夜与苗逸仙相视,狐疑道。
他略一思忖,喃喃自语道:“紫水晶……吞珠。左撇子,年轻男人。这个人,她还认识。”
忽然之间,两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是紫涵!抓住她的人,是紫涵。他还在常焱宫!”
“那这个草绳,又什么意思?救命稻草……”明月夜继续追问,她将尸体掌中细细的草环递给苗逸仙:“这个,她一直攥在掌中,似乎是仓促之中,栓了这么个草环。临死之际,才攥在手中的……因为细弱,凶手并没有发现。”
“看这草色,却是青黄,并非玫霞角楼的枯草。那么,她被杀害的现场,一定有这种青草。我们得去找一找,这草的来源,便会真相大白。”苗逸仙接过草环,轻轻放入一枚雨布制成的布袋中。
“好,那咱们去找一找。”明月夜登时振奋起来。
“嗯,你到那边等我一下。”苗逸仙似乎还有心事,长眉微蹙。
她想了想,便将灯笼留在旁边。自己则靠在门边,静静望着他。
苗逸仙脱下了自己的青蓝色长袍,轻轻盖在柳姣姣的尸身上。他又从自己怀中取出香包,在地上点绕了三枚塔香。淡淡的桃花清甜,随着细白的轻烟,摇摇而上,又缓缓散去。他面向木台,双掌合十,轻声咏诵着一段经文,似乎在超度亡魂。
一时间,明月夜愣住了。她的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与苦痛。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恰在此时,有一滴血珠,犹如眼泪般,从柳姣姣血肉模糊的脸颊上,滑落在土地上,溅起了薄薄的一小团尘烟。
塔香燃尽,宫灯中的蜡烛,也被一阵寒风吹灭了。
苗逸仙掏出一支玉笛,吹着一首熟悉的乐曲。明月夜知道这首曲子,是柳姣姣入宫之时跳的艳若惊鸿用的曲,她自此一鸣惊人,成为皇上的宠妃。曲音哀婉,后调悠长。仿佛要送那依依不舍的孤魂,最后一段黄泉路。
笛曲悄悄低沉,没入黑夜。明月夜暗自唏嘘,只觉得有人,缓缓走过来,紧紧揽住自己的肩膀。
苗逸仙低低道:“走吧,看着路。别跌倒。”
他的声音宁静而平和,连一点哭过的鼻音,都没有残留。但他一定,流过泪。因为她闻到了微咸的悲伤。
苗逸仙的步伐又大又快,若不是他及时揽住了明月夜,她几乎跟不上他。
“去哪儿?”她惶惑问。
“常焱宫中,有这种青黄之草的,不过两三处,比如碧渊殿。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明月夜,我们不可深入,暗中观察即可。若要深入虎穴,我一个人去。你在外面等我。”他轻松道。
“好,先去碧渊殿。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明月夜抿紧唇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对她,缘分已尽……不必太哀伤……”她想要安慰他,却词不达意。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看透了……”他苦笑。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能青春永驻,容颜不改?”明月夜忍不住问。
“我偷了时间,时间也惩罚了我。虽然可以一辈子不老,却也永远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真心。”苗逸仙古怪道:“如果说,我后悔了,你信吗?可……回不去了。”
正文卷 354.捡的
碧渊殿。
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有水的地方早已结了冰,更何况这临湖的碧渊殿,简直比冷宫还清寒、寂寥。
衬着月色,明月夜与苗逸仙悄悄潜入了碧渊殿。原以为,殿外会有侍卫与暗军的重兵把守,如今看来实在多虑了。偌大的废宫周围,也不过偶尔一队士兵,松松散散,提着灯笼走过,算敷衍了事。
“副统领,您说这大冷天的,咱们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在这冷清地方守卫。那紫涵,不是已经逃出长安城了吗?剩下一个老太婆和几个老掉牙的太监在里面,可还能有什么折腾。还非要人手日夜守卫这里,这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一个看上去带着几分痞气的侍卫,哆哆嗦嗦郁闷道。
侍卫统领本来也不满意这巡夜的苦差事,他不高兴的狠狠踹了一脚那发牢骚的侍卫,狠狠骂道:“就他妈你事儿多,啰嗦个半天有啥用?你敢当着那冷脸阎王的面,多说一句?西凉王就能在那湖面上凿个洞,把你小子大头朝下扔进去,你信不信?”
“信,信,自然信。谁不知道那杀神王爷的手段?听说,前日,他将从混进宫来的奸细,用绳子绑了脚,扔进冰窟窿半柱香的功夫,再把人拽上来。若不招供,便再扔进去,来回几次。冻死两个,憋死了两个,吓疯了一个。剩下一个便招了。结果把冰棍儿一样的人刚抬到火炉边,那人的鼻子、耳朵和手指头就像煮熟了的猪爪子一样,都掉下来呢。恶心……”侍卫仿佛见到了此情此景,浑身上下忍不住又大大寒颤一番。
侍卫统领本来还在自己怀中藏了小半葫芦烧酒,和两个卤猪蹄子。闻听此言,只觉得胃口上下一阵翻腾。他恶心的把装着卤肉的油纸包掏出来,狠狠砸在侍卫头上,厌恶道:“真他妈晦气。去那边看看。别说人了,这么冷的天,恐怕连耗子都不会有一只。咱们是宫里的人,不是人家嫡系暗军,还敢挑三拣四不成?还有,你少胡说八道,若被西凉王的人听见,你我还想活?赶紧的,巡完了回营房睡觉去。”
眼见这一队兵士,打着灯笼哆哆嗦嗦消失在夜色中。苗逸仙提起扔到自己身边的油纸包,晃了晃,貌似已经冻成了冰蹄子。他顺手又扔进了黑暗中的湖面,只听一声脆响。想必在冻成冰的湖面上,滑行了许久。可见天真的冷透了。
又等了一会,终于再无人声。苗逸仙在前,明月夜押后。两人蹑手蹑脚翻进了宫墙。老旧破败的碧渊殿就像模糊的黑影子一般,影影绰绰,连灯火都没有。满院子的野草与枯树,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怪声。
“柳心玉被哥舒寒拘押在长生殿讯问。这里只剩下几个侍女和太监。密室却在内殿的墙壁里……咱们去看看。”苗逸仙小心翼翼拨开枯枝和野草,开辟出一条路来。
明月夜掌中拿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去路。忽然,她拉了下苗逸仙的衣袖,低声道:“你看,是不是这里的草?”
苗逸仙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前有个黄土洼,长着很高的茅草。他伸手拔下一拔,只见那些草根的底部,还洇着小半截的青绿。
他将茅草放在珠光下仔细打量。遂而又大力翻看着茅草堆。终于找到了一枚染血的赤金钗。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拨开附近草丛,又发现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附近的黄土被抓得纷乱,甚至留下些许血迹。
“这是一个气孔。连着这碧渊殿地下密室的地牢。如果我没有猜错,姣姣曾经被关押在地牢里。金钗是她的,她曾经想要逃离,可惜没成功。”
“这草上面是黄的,底下却有绿意,说明碧渊殿的地下一定有暖龙之类。这气孔深不见底,却透着隐隐温意,想必里面的空间很大。可玉妃煞费苦心的从气孔里,抓了一把草。还编了个草环藏在自己掌心中,却是何意?”明月夜狐疑道。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若……一个时辰我还不回来。你便赶紧回媺园。毕竟,这密室有暗道直接通到宫外。我也误打误撞迷了路走进去的。找不找得到,还得看运气。就怕他们已有所惊觉,早把秘道关闭了。”苗逸仙跃上台阶,轻轻推开殿门,隐约看到里面暗黑一片。
“不行。既然你已经打草惊蛇。就不怕他们在秘道那边来个瓮中捉鳖。”明月夜轻轻阻止住他。
“说话能中听些吗?瓮中捉鳖,谁是王八?”他一呲牙,不高兴道。
“守株待兔行了吧?“她翻个白眼,斩钉截铁道:“要下,就一起走。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哼,我怕你扯后腿。你留下,我一个人去。”他坚持。
“省省吧,不定谁扯谁后腿呢。我不过怕你被捉住了,再投敌叛变。”她亦然坚持。
“有人!”苗逸仙眼疾手快,突然拉住明月夜,复而又跃入草丛中。
两个人都静静趴在草丛中,看着由远而近的一盏青色宫灯,晃晃悠悠而来。
“娘,你在哪里啊……娘……呜呜……”一个年幼的孩子,惊慌失措的哭泣声,越来越近。
只见一个穿着天蓝锦袍的小男孩,打着灯笼,正跌跌撞撞跑着。一边哭一边喊,声音十分凄厉,显然受了惊吓。
待那孩子走近了,原来是个甚为白净漂亮的孩子,不过五六岁模样,有些瘦弱。他黑黑的额发柔软而服帖,有着挺秀的鼻梁和粉润的唇瓣。以及,一双邃黒的大眼睛。
“不会吧,这么巧?看来老天庇佑啊。”苗逸仙咧嘴一笑,他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明月夜,坏笑道:“震惊吧,这小子长得像不像哥舒寒?八成就是裴绰约和哥舒寒早年生的私生子。”
明月夜细细盯着那孩子,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但苦于夜太黑,灯光又微弱,并不能看仔细。
“你不觉得诡异吗?这都深夜了,在这废宫里,居然有个孩子,跑来跑去?”她谨慎的打量着四周,死亡一般的静夜。
“上次,这孩子也是从秘道跑出来的,他好像脑袋有些问题,是个傻子。依我之见,他可能迷路了。”他微微一笑:“这送上门来的夜宵,不吃白不吃啊。反正,他管裴绰约叫娘!抓了这小崽子,我帮你问问,他爹是不是哥舒寒哈。”
两人正在言语间,那孩子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溜。竟然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老远,自己却摔倒在草丛里,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算了,多少是个小孩子,先救起来再说。”明月夜微微蹙眉,她从草丛里跃出来,跑了过去。
跑近,她还未说话,那小男孩便一把抱住她脖颈,把冰凉的小脸贴到她衣襟上,哭得都要断了气般:“娘,抱抱……娘……腿痛……”
苗逸仙一把就从明月夜怀里,把那小男孩薅了出来。他攥住小男孩的脖领子,拽到自己面前,斥责道:“小崽子,你看清楚她是不是你娘?手摸哪儿呢?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男孩愣愣的看了一眼苗逸仙,再次哭泣起来。这次,他紧紧抱住了苗逸仙的脖子,还不放心的用两只小脚缠住了苗逸仙的腰,简直不折不扣的树熊一般黏贴。
“爹……抱抱……爹……腿痛……”小男孩哭得更伤心了,鼻涕眼泪流了苗逸仙一脖子。后者欲哭无泪,只想把这小崽子拉下身来,再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你……你叫谁爹?小王八蛋。让你乱叫……”苗逸仙气急败坏道:“明月夜,你看什么热闹,先把这小王八蛋给弄下来再说,快点儿。”
明月夜掏出自己的夜明珠,照亮了小男孩受伤的膝盖和苗逸仙濡湿的衣襟。
“他的腿摔破了。我先给他处理下。”明月夜忍住笑,故意不理他。她取出药巾将小男孩的膝盖伤口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