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大腹便便的重楼,拉着穿葱绿衣裤的茉茉站在一旁,她忍不住眼泪汪汪的,看着哥舒寒忙来忙去。
“王爷,奴婢真的不放心。这一次,连茉茉、雪见和紫萱都跟您一同前往东江,却独独丢下奴婢在府中。可奴婢心里也十分想念主子啊,奴婢也想尽快见到主子啊,能不能……”重楼可怜巴巴的问。
“不行。”哥舒寒斩钉截铁。
他看了一眼重楼微红眼眶,尽量放松语气道:“你马上就要生了,本王若这般将你带到东江。十七恐怕会气疯。这次,本王特意将蒙云赫留在王府,就是为了陪着你,顺利生下孩子。放心吧,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战事告捷,本王定会平安带着王妃回府。那时候,十七看到你和孩子平安,一定欢喜。”
“王爷,您这次不但带着主子的旧物,还破例带着茉茉和雪见她们,同去战场。是不是……王妃不想……不想回来。您希望让她们说服王妃,若主子心软,自然就消气了,也肯回来了。那……她们哪有重楼会说话呢?”重楼嗫喏道。
哥舒寒长眉一挑,无奈一笑:“这都被你识破了,看来本王实在狼狈不堪。十七变了很多,但……本王相信她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想你们……不过,毕竟去打仗,环境十分凶险,你身怀六甲,身体难以吃得消。若十七在,也万万不会让你冒这个风险。这样吧,本王让管家为你代笔,你口述一封书信给十七,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可好……见信如见面,一样的。”
重楼思索了片刻,她抚摸着自己沉重的腹部,勉强点了点头。
她蹲下身子,抱住机灵可爱的茉茉,轻声叮嘱:“茉茉小主子,看见王妃主子,记得奴婢教你的话。求她回来,一定求她回来,记得吗?”
茉茉回身抱住重楼的脖子,奶声奶气道:“重楼,你放心。茉茉一定会求娘亲回家的,她若不答应,我便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她心软了自然会答应。”
重楼心中一片酸涩,她紧紧抱住茉茉柔软的身体,不禁唏嘘。
哥舒寒转身,他沉默的继续收拾着行装。当他拿起梳妆台上的,那枚小巧的三眼狼赤金冠,忍不住睹物思人,百感交集。只是他的担心、无奈与忐忑,却只有自己明白。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嘈杂,他微微蹙眉。
“把本王整理好的行装,都做好一一标记,装车吧。咱们巳时出发,本王出去看看……”哥舒寒淡淡道。
重楼点点头,她悉心为茉茉重新梳理了双发髻,并系上了金铃铛发饰,细细叮嘱着。
房间外,花园之中,正是药草药花芬芳郁郁之季。特别是那忘忧草,白色的花朵绽放,散发着阵阵幽香,引得各色蝴蝶蜜蜂沉迷其中,留恋不舍。此时,花丛中却突然闯出来一个女人,拿着一把长剑,在花丛中乱劈乱砍泄愤。惊慌失措的左车正尽力拦着女人动作,却又怕伤了她背后背带里的孩子。那小男孩似乎已经受到了惊吓,哭得稀里哗啦,十分可怜。
哥舒寒稳稳蹙眉,他飞身而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她尖声呼痛,长剑落在花草之中。
“六娘,你胡闹什么?”哥舒寒厉声道。
裴六娘一看见哥舒寒,眼泪便喷涌而下。她面色憔悴,发髻凌乱,身后背着的孩子更惊惧万分,眼泪都流到了嘴巴里。他哭得几乎要断了气般。
“我不毁了她喜欢的花,你便不肯出来见我。你回来都一个月了,就不肯见我,为什么?!你把姐姐的遗体送回来了事,却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我要知道真相,这过分吗?你为何要故意躲着我?”裴六娘嘶喊着,她拉扯着哥舒寒的衣袖,痛不欲生。
“我在闭关疗伤。安葬的银子已经给了哥舒昊,他自然会处理一切。”哥舒寒尽量隐忍情绪,淡漠道。
“你别以为我在长安,便不知道汴京发生的事。是不是明月夜没有死,就是她害死了我姐姐!一定是她!就是她!我要为姐姐报仇……”裴六娘腥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尖叫着。她身后的孩子再次恐惧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哥舒寒沉吟片刻,他一伸手,敏捷将裴六娘背带中的孩子解下来,迅速递到左车怀中,淡淡道:“让雪见给这孩子洗干净,再喂些羊奶。”
左车暗自惊愣,为主子难得的温和。似乎,自从他从汴京受伤归来,痊愈之后,性子总有些和以前不同了。虽然沉默寡言的时间更多,但明显对下人们却没有从前严苛,反而体恤,十分难得。今日自己失职,让疯妇趁乱闯入湜琦苑,要按照主子以往性子,自己早就被他一顿窝心腿伺候了。
小祖宗突然转性,左车暗自心虚。他点点头,赶忙抱着小男孩往房间里走去。
裴六娘见儿子被左车抱进了内堂,情绪多少没有以前那般激烈。她双手环肩,蹲在青石地上,小声抽泣着:“寒哥哥,木涟哥哥没了,姐姐也死了,六娘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会不管六娘吧……我被哥舒昊赶出来,我和娃娃没地方去了啊。”
“他为何赶你出门?”哥舒寒挥挥手,让随从们悄悄退下。
“姐姐的墓被人掘了,遗骨被扔在了乱草堆里。哥舒昊不肯再将姐姐的遗骨重新安葬,他说……他说那是被道士做了法的,谁敢让姐姐入土为安,自己就会下地狱。我让他把银子拿出来,我自己雇人去……可他不肯。他又娶了第七房侧夫人,哪里有时间,有心情……顾得上我和姐姐。好一个无情无义……的老王八蛋。”裴六娘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
“六娘,你知道裴绰约都做过些什么?”哥舒寒微眯眼眸,声音薄凉:“她手上的血债实在太多,因果报应,恶因恶果,今日下场,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裴六娘闻言,狠狠盯住哥舒寒,切齿道:“我不管,她是我姐姐。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姐姐,我要报仇。是不是明月夜?”
“是本王!”哥舒寒冷冷道:“裴绰约陷害本王纵鬼杀人,欲置本王于死地。本王为求自保,不得不反击。如果你要报仇,便来杀了本王吧,一了百了。”
他将脚下的长剑踢到裴六娘身侧。
她紧紧盯着剑身,愣了几个呼吸,遂而苦笑道:“你还是这么护着她,哥舒寒。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甚至我都舍不得伤了你。她杀了姐姐,你还护着她。你变了……你忘了木涟哥哥,绰约姐姐,和六娘一起捱过的苦日子。你已经忘了。咱们,是家人啊。”
“六娘,裴绰约所做作为,你想必知情。她的恶,罄竹难书。即便我不杀她,她也不会有好下场。我能做的,就是请僧人为她诵经超度,愿她涤荡罪孽,重新投胎做人。六娘,我劝你不要一心执念,害人害己。来,我送你,回家。”哥舒寒伸出手臂,平静道。
“回家?哪里有……家。我们的家,很多年前,就没了……”裴六娘冷笑了一声,彻底瘫倒在青石地上。
她恍惚的嗫喏道:“寒哥哥,我一直喜欢你。可是,你喜欢姐姐,你眼睛里只能看见姐姐,她什么都比我强,我能怎么样?我嫁给哥舒昊,就是为了气你们……后来姐姐不见了,我以为你总会喜欢我了吧?可你却娶了明月夜。好吧,我只能等……明月夜死了,姐姐也死了,那你……能不能喜欢我呢?”
“六娘,你是哥舒昊的侧夫人,你们的孩子,名义上还要叫本王一声……兄长。”哥舒寒蹙眉,他冷漠道。
“你何曾当他做父亲?再说,他已经把我休了……那孩子,孩子也不是他的……”裴六娘勉强站起身来,笑得迷茫而又惶恐:“我们没地方去了,如果你不管我们,我们便要饿死在街头。让我们留下,或者,让我们死在你王府门外。反正,我没有旁的选择。”
哥舒寒默默审视着疲惫而落魄的裴六娘。
“六娘,无论你怎么胡闹,本王也只能把你当做妹妹。照顾你,也仅仅如此。”他淡淡道:“裴绰约的名字,不要再提起。你和孩子,本王会安置妥当。六娘,你不再是个可以肆意而为的小孩子了,不管你爱不爱那个孩子,他都是你的骨肉。不要再任性,人生很短,经不起挥霍。”
“寒哥哥……”裴六娘抽噎着,悲声再起。她伸臂,想要抱住哥舒寒,却猝不及防的被一个耳光抽得,狠狠摔倒了花丛中。
“大胆,什么贱女人,也敢轻薄本宫的驸马。”一声娇喝,一抹窈窕的粉红身影立在两人中间。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裴六娘捂住自己肿胀的脸颊,咬牙切齿指向怒目而视的承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连哥舒寒都感到两股杀气纠结在一起,斗得你死我活。他微微挑眉,顺势后退了几步,心里暗自琢磨,这湜琦苑的守卫,该打断他们的左腿,右腿,还是中间的腿!
“本宫乃大燕公主承影,本宫与西凉王已有婚约。来人啊,将这个贱女人拖出去,杖责一百。”承影恶狠狠道。
“你敢!”裴六娘一口恶气冲上脑门,她捡起长剑便袭向承影。后者也毫不客气,从袖中抖出金鞭。两人混战起来。
“王爷,这里……属下知道怎么做。”哥舒寒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女声,腹黑而冷薄:“属下遇到承影公主,顺便请了进来。”
哥舒寒微微一笑,转身。果然是好久不见的景天。
他浅笑,点点头轻声道:“还好有你,景天。巳时出发,莫要耽搁。”
正文卷 426.毒杀
雁南关,东江十六洲。
吐波都泽大军刚刚驻扎进玄武城,便遭到了大燕赤焰光军先锋部队的迎头痛击。首战失利,燕军之锋芒让都泽大吃一惊,他指挥部队迅速龟缩进城,余下十五万吐波精兵在城东五里内驻扎,打算稍作调整,再次出兵。
都泽没有想到赤霄的速度如此神速。虽然他在人数上胜于燕军,又自诩吐波骑兵天下无敌,但始料未及燕军的战马马腿缚有铁甲,在近身厮杀时可释放暗器,能准确无误重伤敌方战马的膝盖。无需几个回合,吐波骑兵人仰马翻,兵败如山倒。据说,这种射马钉是凰后亲自设计,厉害非常。
都泽首战吃了亏,便撤退进城,仗着城墙高深厚重,又在墙头设置火油、礌石、毒箭、强弩等等重重守备。燕军几次冲锋不利,也损兵折将,便在城外摆阵,困住吐波大军。
焰十九也肩膀受了箭伤,焰二杀红了眼,想要再次指挥攻城,却被赤霄果断发令收兵。他切断玄武城的水源,又夜袭烧毁了吐波大军的粮草囤积。朱云镇事发,玄武城的官兵就保护百姓们,撤退进了深山中的藏匿地。城中空空如已,别说粮草,就连草棍儿都没给都泽剩下半根。
都泽此时才明白,赤霄故意将他放进玄武城,那是计划中的,想要瓮中捉鳖。他急令朱云镇纯钧即刻率七万大军,速押运粮草,与城东驻军会合,里应外合解玄武城之困。可八百里加急的金令送出,朱云镇却毫无动静。都泽有些沉不住气了,赶忙召来副将桑多田商议。
都泽在帅帐中踱来踱去,他人高马大,毛发旺盛,遥遥望去就像一头气急败坏的老黑熊,正摩拳擦掌。
副将桑多田却短小精悍,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狡诈而阴险。他带着几个佩戴着圆月弯刀的黑衣侍卫,匆匆而来。
“桑多田,本帅召见你,你怎敢磨磨唧唧,姗姗来迟!你不知道军令如山吗?”都泽怒气冲冲,挥着长满黑毛的巨掌,劈手就甩了桑多田一个耳光,后者硬生生接住。他低头恭恭敬敬叩首行礼,隐匿了自己阴冷嗜血的杀意。
“末将正在巡营,所以来迟。请主帅恕罪。”桑多田压低声音。他身后的八个黑衣人也同时跪倒,俯首贴耳。
“那个混蛋小白脸子,为何还不来解困。本帅已命人急送三道金令。难道纯钧想造反吗?一个投敌叛国的小混蛋,仗着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子,就敢来跟本帅拿腔拿调,找死。桑多田,本帅命你即刻带人前往朱云镇,以违抗军令之罪,给本帅斩了那燕国的小子。”都泽恶狠狠道,一掌砸到桌几上。酒壶酒盏被震落在地面上,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