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微微蹙了眉,深深看了一眼莲弱尘,又换了她另一边手腕重新把脉。
“姐姐,你……可知道,这孩子恐怕……先天不足。”明月夜微微蹙眉:“之前那冷香息子丸,你吃得太狠了,伤了本元。此次若不及时医治调理,恐怕于你和孩子都不利。王府的大夫竟然看不出吗?”
“看出来又有谁敢说真话?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孩子足月出生呢。他是个意外而已,却是夜斩汐欠我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简单。”
莲弱尘冷笑:“府里那些大夫,都被我尽数收买了。在夜斩汐身边三年多,我可学了不少,谋取人心的伎俩。本来强悍精明的人,却在子嗣这个问题上,想不到那么多。这怪不得我,是这孩子的命不好,但他来得及时,若算我欠他的,那就来世再还吧。月夜,此后难免麻烦你,助我演一场戏吧。”
“为了……帮你除掉夜王正妃宇文慧吗?”明月夜微微蹙眉,淡淡道:“奉劝姐姐,凡事适可而止,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少造些孽,最好。宫内纷争尔虞我诈,我不会参与。”
“宇文慧?一个夜斩汐狂热的追求者,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罢了。她的父亲中书令宇文冕,终耐不住嫡女苦苦相求,而夜斩汐则看中了她身后的家族势力。这两方若说狼狈为奸,一点不为过。一个傻女人我害她做什么?我为了救惘之……”
“原来你为了救那个人,这么多年了,姐姐依旧不顾一切。”明月夜叹息一声,终归不忍心,她抬起手从背囊里取出一枚白脂玉盒,递给弱尘,认真道:“每日一粒,可帮姐姐巩固本元,吃完我再给配置。这个对你身体有益。救人,我愿意帮忙。但请姐姐不要妄信那些大夫的话,不要伤了自己,亦不要伤了孩子,慢慢来,等你想清楚。我们再做打算。”
莲弱尘突然手腕一翻,顺手拉住明月夜打算撤回的手,力道一猛拉向自己,见她藕般玉臂袒露,殷红一点守宫砂赫然入目,弱尘暗自心惊,遂而会心一笑:“没想到,这狼崽子,还真沉得住气。看来土库堡的传闻也都属实。难怪他为你建了一所湜琦苑,震惊了整个长安,这妖孽想必对你,真心至极。看来我多虑了。你们两个,也确实相配。”
明月夜脸颊泛红,急忙把手缩回去。
“你可想好了,要嫁他?”莲弱尘带着几分调侃:“入了洞房,可就不好反悔了。你若后悔,今日逃婚还来得及的。”
“恐怕,我没有选择吧……哥舒寒需要明堂之主作为他的王妃,可助力制衡政局,也需要军医十七为他下毒杀人。而我也需要,他帮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比如搭救汪帅,以及更多……”
明月夜看着湖面上飞过的一双翠色飞鸟,微微出神:“姐姐,你还记得月胧吗?我在土库堡见到了她,她已经是紫戎大王的玲珑夫人了,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我记得,她的夫君不是卿朗吗?”莲弱尘有些吃惊。
“那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有时间我慢慢讲给姐姐听。明胧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惜,我没有救得了她们母子。哎……所以,姐姐,以后的路你要想好,这个孩子虽然先天不足,但若及时医治,也不是没有平安落地的机会。若中途强行滑胎,你的身体也会受到很大折损,恐怕救人不成,反而满盘皆输。所以,姐姐有了什么决断,一定要先告诉我。”
“月夜,怎么三个月不见,感觉你长大了许多?”莲弱尘故意一本正经调侃道:“好,西凉王妃,臣妾记下了。万事必先请示王妃,可好?”
“我一直以为夜斩汐,那鼎鼎大名的杀人魔王、武林盟主,得何等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今日一见不过文弱书生,甚至还没有哥舒寒看起来更吓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会那般对你。”明月夜思忖片刻,迟疑道:“甚至,我觉得他待人还算亲切,温和……他对你,也很细心。他看你的眼神,总让我想起月胧看阿颜达那般,好奇怪。”
“那你还没见过,他冷酷无情的德行。”莲弱尘冷笑:“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敢让他见着你吗?若早先他见过你的模样,恐怕会直接绑了你,送到哥舒寒的床上,也不一定。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她沉吟片刻,谨慎道:“月夜,依旧不要让哥舒寒知道,我们早前已经认识的事情,如今每走一步,我必须谨慎再谨慎。我要救惘知,豁出去无论如何得救他,神挡杀神,魔挡除魔。”
明月夜微微蹙眉,终归点点头:“明白了,姐姐。那你前万保重……”
“没想到分别才三月有余,再见时,我已为人母,而你也要嫁人了。那狼崽子和夜斩汐不同,他若认定你,必不会负你。十七,是妻啊,他这样叫你,想必那时,已然认真。雪狼族,一生一妻,至死不渝。”
明月夜恍然,终于情不自禁心头微动。
十七,是妻,原来如此……
正文卷 86.抢婚
光熙商会长安分会。
分会设立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明面上是一处三层的驿馆,叫静安旅舍。一层可以打尖儿,二层则是住店的几十个房间,这三层却是面向贵客聚会的特殊之地,有钱也不一定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静安旅舍门脸看上去并不大,规规矩矩,四四方方,但走过迎客影壁之后,里面的建筑别有洞天,精致的楼台亭阁,四通八达,长廊花园巧妙,样样俱全。
很多来长安面圣的官员,以及来此经商的巨贾,都喜欢在静安旅舍落脚,不仅因为此处内敛而不失格调,有着低调的奢华,更算得上风雅居处。更何况,如今即便大常官员都喜欢于此宴客聚会,这里更是朝局消息流通之处,甚至各种后宫情报交流之枢纽。
自土库堡一役告捷,温亭歌带着亭羽急匆匆来到长安分会,与父亲温熙回合,只为搭救汪忠嗣。这几日他们频繁拜见,朝前朝外多位忠臣良将,打算联名保全这位大常战神。
温熙虽然不在朝内为官,但因光熙商会无可撼动的巨贾地位,此次大捷又得光熙商会鼎力支援,今日常皇于长焱宫召见了温熙,从清晨到晌午至今未归,宫里未有传来父亲的任何消息,温亭歌多少有些紧张。
午膳时又没见亭羽出房间,温亭歌微微蹙眉,让随从端了一些清粥小菜,跟着自己来到他房间。
回到长安几日,温亭羽又清减了些许。本来俊朗如玉的少年,眼窝上开始微微泛青,下巴上隐现淡淡的胡茬儿,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裹着血丝,眼神略带有呆滞。
他正坐在楠木书几之前,望着墨痕未干的洒金笺,愣愣出神。不仅桌几上,胡乱散着各种诗文信笺,大理石地面上,也随处散落着,简直一片狼藉。
“亭羽,我看你是疯魔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什么诗。父亲被皇上召见,至今未归,你却一点不担心吗?”温亭歌看着弟弟落魄的样子,十分心疼,也有几分薄怒。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温亭羽面对着墙上一副画像,喃喃自语,那画中白衣少女,桃花丛中掩面浅笑,栩栩如生。
温亭歌怒极,重重拍了一下桌几,轻薄的洒金笺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温亭羽着急要去拾捡,被兄长一把拉住呵斥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些都给我收了,统统拿下去,烧了。”
随从们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诗文画像。温亭羽阻拦不及,颓然坐倒座椅中:“兄长,后日,后日她就要嫁人了。”
“对,就是后日,连请柬都送来了。”温亭歌示意,随从把清粥小菜放在温亭羽面前,他却无动于衷。
“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若有血性,何必在这边垂头丧气。婚礼当日去抢亲就好了。”门外传来奚落之声,温亭羽眼神闪烁,温亭歌可被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的狗屁建议吓得半死。
“不可,不可,这是皇上赐婚,那哥舒寒也被封为西凉王,位居一品大员,你敢抢婚?”
“为什么不敢?”眼见从门外大摇大摆走进一头浑身银毫的大貂鼠,一双金色眼眸熠熠闪亮,他身边躺着已经被吓晕的管家。
“流千树,你怎么来了?十七,十七来了吗?”温亭羽欣喜不已,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他慌忙站起来,径直奔到屋外。
“没来,她没来。如今我们住的地方被重兵把守,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流千树跳到桌几上,毫不客气吃起来桌上的清粥和点心。
“我知道,昨天我还去过哥舒将府,根本不能靠近。”温亭羽失望道:“飞鸽传书也没有半点回音,我心里十分担心十七。她可好?”
虽然温亭歌早前是见过这位雪貂王子,但想来对这灵兽敬而远之,根本不敢靠近,如今近在眼前,让他浑身战栗,寒战不已。一般人,面对活生生会说话的大耗子,多少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你……你来干什么?”温亭歌压抑住自己的呕吐感,心有余悸。看来以后这驿馆,得多养些大猫才好。
“对啊,流千树,既然哥舒将府有那么多士兵把守,你怎么能出入自由呢?”温亭羽诧异道。
流千树眨眨眼睛:“小爷是谁,谁能拦住我堂堂的雪貂王子呢?”
他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南瓜酥,跳上温亭羽的肩头:“还不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十七给你写了信。”
流千树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温亭羽,后者忙不迭的打开,捧着信笺的手指都微微颤抖。半晌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原来十七,一切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叮嘱我,千万不要去观礼。”
“这个提议好,汪帅的千金果然有见地。”温亭歌暗自舒了口气,本来自己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把家里这个愣头青留在分会,莫不要去观礼。实在不成就绑起来,肯定不能让他去抢亲啊。抢婚皇亲国戚,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嗯,十七说不让我去,我自然不去。”温亭羽仔细的看着信笺,转眼间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流千树终于忍不住撇撇嘴:“怎么,你不打算抢婚去了?”
“快,快给流千树大人,多上几盘果品与承都的特色糕点。”温亭歌用衣袖擦擦额上的冷汗,使了个眼色给随从,后者迅速带着一队婢女,抬着描金托盘,送上来若干精致食物。
流千树看见好吃的,便再顾不得温亭羽,一头扎在美食之中,饕餮不已。抢婚的提议,暂时扔到九霄云外了。
“嗯,抢婚这种事情过于野蛮,并不符合君子行径。我自然不会。”温亭羽淡淡道。
温亭歌拍拍弟弟的肩,语重心长道:“亭羽,你确实成长了许多,做事有分寸。”
“十七,让我准备准备,待婚礼之后,和我们一同回承都去。”温亭羽收好信笺,灿然一笑:“反正婚礼就是过场而已,二哥,那我先收拾行李了。”
温亭歌的手臂僵直定格住,他唇角微动,看看吃饼的流千树,试探道:“你可听懂,他刚才的意思?”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就是私奔呗。”流千树翻了个白眼。
私奔?温亭歌只觉得天旋地转,硬生生坐倒在座椅中,喃喃道:“父亲,父亲大人还没有回来吗?李柱儿,我们到前厅去迎迎父亲。”
李柱儿扶起温亭歌,直听他的主子在他耳畔低语,咬牙切齿道:“把这耗子给我叉出去,不许再放进来。至于三少爷,从今天起把他锁在房里,不许放出来,若有人敢违背此命,统统叉出去,给我扔到粪坑里去。家门不幸,简直家门不幸啊。”
李柱儿懵懂,但从主子泛白的脸色中看来,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继任会长,这次着实被气狠了。
正文卷 87.变身
明月夜回到湜琦苑,已是傍晚。
一进房间,还顾不上换衣裳,她便焦急问重楼:“重楼,流千树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