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羽却闷闷不乐,躲在旅舍顶层的密室里,不肯出来见客,也更不愿拉拢任何关系。直到,管家送来一封谒见的书信。
他一见那信笺上的字体,便神采飞扬一路跑出了密室。只见幽静的客厅中,有一个白衣少年临窗而立,身影消瘦却有着骄傲而硬挺的背部线条,那人分明就是自己的梦中人。
“十七,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温亭羽惊喜道。
那白衣少年转身,暗黑色网冠下一双熠熠生辉的如剪双眸,见到他也笑弯成了月牙状。
“真有你的,亭羽哥哥。听说你是今年登科的不二人选,少年得意,炙手可热。多少长安名媛翘首以待,愿得公子青睐,结为秦晋之好。”明月夜调侃道。
“少来,我入仕全都是为了,能离你近一些……”温亭羽直率道,说完自己脸颊竟然红了起来,他偷偷看看她,嗫喏道:“你过得好吗?十七。”
“兄长,以前我并不愿你入仕,并非认为你才华不够横溢,而为你的性格坦率,简单纯粹。担心你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不能得以欢喜结果。不过,前几日我看了你撰写的,论述国家律法的文章,赞不绝口,你确实有自己独到见解,听闻那文章也颇得皇上赏识。看不出来,一个白衣书生却有如此铁血丹心,既然如此,十七也愿助兄长一臂之力,愿你成为朝局之上的一股清流,涤荡天下罪恶,为百姓伸张正义。”明月夜一本正经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温亭羽顾不得管家在一旁,一把握住了明月夜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看着对面佳人如花容颜,星月眼眸,他也忍不住阳光灿烂,眉飞色舞:“放心,亭羽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十七医人病更医人心,亭羽也愿惩恶扬善,维护天下公正。我们一起,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过更好更安稳的生活。”
明月夜望着那如同孩子一般单纯的少年,沾染着他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她把手指从他温暖细腻的掌心中抽出,转身拿过一个食盒,递给他。
“实在想不出给你带什么礼物,想你在光熙商会必然什么都不缺,我便在媺园做好了一些小点心和梨子甜汤,你看书累了就吃些吧。”
温亭羽接过,笑得温暖而清甜,他腼腆道:“十七亲手为我做的点心,比什么都金贵。亭羽喜欢。”
明月夜略略有些尴尬,慌忙问道:“兄长,温伯父温伯母在承都可好?还有雪莲……”
“家父家母都很好,有山山和亮亮陪着他们,一点不会寂寞。至于雪莲,她跟着我们光熙商会,也来长安了。不过她还不知道你到静安旅舍看我,一早她去药堂察看药材。对了,明堂在长安的分堂琦阁,已经修缮整齐,明西风也经常会请雪莲过去帮忙,查验各种药材品质。她可算帮了明堂和光熙商会双方的大忙。”
“太好了,平日里有她照顾你,我总归放心。我刚回来长安就直接进了宫,今日得空便先来看望你,待会儿就去琦阁,处理这边的事务,便能见到她了。”
“你的侍女们呢,你现在能够自由出入皇宫了吗?”温亭羽讶异道。
“重楼她们留在宫里帮我打掩护呢,我带阿九和流千树出来的。但阿九的目标太大,我担心他会吓坏旅舍的客人,便让他和流千树在僻静处,等我。”明月夜调皮一笑,从自己腰间拿出一块金牌,得意道:“放心吧,我们有这个,进出皇宫很方便。以后,我有机会便来看望你们。”
“好啊,等我参加玩八月十五的殿试,晚上我们可能一起吃月饼,赏月呢?”温亭羽满怀期待。
“嗯,十五晚上长焱宫,会有大燕使团的庆典晚宴,我可能一时出不来。”明月夜见温亭羽黯然失望的眼神,又笑着安慰他道:“不过,稍晚些,我会想办法偷偷溜出来。咱们一起吃月饼。不过,我也有件事情要请兄长帮忙?”
“什么?你说,我一定办到。”他转忧为喜,信誓旦旦。
“我需要一条光熙商会最快的大船,当夜送一个人去大燕汴京,可能行?”明月夜低声道,有些迟疑:“那是我在宫里救出来的一个太监,此事确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也不能告之兄长这人的来龙去脉,若东窗事发,或许还会连累兄长,如果勉强……我再想别的办法……”
“救人,还用求我?我全力帮忙就是。时间,地点,方法,你告诉我清楚就好。光熙商会在大燕的势力一点不比在大常弱,就是燕皇龙源也会给我父亲几分薄面。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不用担心。”温亭羽明朗一笑,不以为然。
“谢谢亭羽哥哥。等我想好出宫的方式,就让流千树通知你,时间、地点和接人方式。那我,先去琦阁了……”明月夜笑眯眯的转身去推门。
“十七,你才来,就要走吗,我们一起吃了午膳再走,可好?”温亭羽有些落寞,又带着几分期盼。
“恐怕这次不行,我偷偷跑出来的,处理完琦阁的事情,还要赶回皇宫。自从我回来,柳心玉处处刁难,等着抓我的小辫子呢,等过了中秋,应该更容易溜出来,你等我啊……”
明月夜明眸一笑,温亭羽愣愣的看呆了。片刻失神后,他突然醒悟,便亲自为她推开房门,却忍不住轻轻在她耳畔叮嘱:“十七,务必小心。我等你……”
正文卷 156.意外
从静安旅舍出来,明月夜和阿九,以及流千树,他们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前往琦阁。
琦阁,坐落在郊外一处并不热闹的院落中,但此时却门庭若市,因为这一日正逢义诊之日,长安城里一些看不起病的贫民会前来寻诊。
这栋三进三出的院落依旧挤满了病人,明西风和雪莲都忙得满头热汗。见到明月夜突然来访,两人都十分惊喜,只是身边围住的病患太多,只能彼此点头示意,继续招呼病人。
明月夜眼见琦阁人满为患,心里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明堂分堂开设得如此顺利,筹建神速,运营稳定。忧的是没想到义诊之日,竟然会有这么多平日看不起病的病患,她已把自己能敛来的银两大多投入到药堂,看起来却也仅仅解了燃眉之急,如何长期维持才是长久之计。
想想那刚刚讹诈来的三十万金,她不禁微笑,这个好消息,得及时分享给明西风啊。
明月夜挽了挽袖子,拿出药包,让流千树开始导引人流到她的诊台,她医术高超,手脚利落,很快郁积起来的病患就被她成功接诊。一个时辰后,院里终于显得空荡起来。明西风和雪莲终于舒了口气,一边擦汗,一边赶忙过来给堂主请安。
明月夜拦住他们二人行礼,反而笑吟吟从背囊里拿出十万金的一摞银票,递给明西风,后者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至少够琦阁一年的运营费用,顺便还能在热闹的城里,再多开几家连锁药堂。莫非堂主改行打家劫舍了,竟然从大雪山回来,一下子就发了横财?
明月夜又把另外十万金银票递给雪莲,她连着灌了好几口冷茶,解了渴才说出了噎在喉咙里的话:“先给你们各十万金,想办法在城里开家更大的药堂,多请一些资深的医师,伙计的数量还远远不够,药材的储备也差得很远,明西风,你要更忙了。雪莲,谢谢你雪中送炭,亭羽哥哥都跟我讲了。明堂和光熙商会的药材购买,还要靠你多费心。特别是义诊这块,虽然给病人的药都是免费的,但药材品质万万不能凑数。”
“堂主,您这是发了什么横财啊?莫非让向北改做山贼了不成,一下子就得了这么多钱。”明西风讶异道。
“是啊,姐姐。你拒绝了亭羽哥哥的银子,听说也没从西凉王府支太多的银两,所以才会让二长老选了郊外的房子,建起来了琦阁。莫非你在大雪山捡到了宝贝,换了这么多钱?”雪莲也不明就里。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我可不想哥舒寒管我明堂太多事情。至于光熙商会,本身也在做着利民的义诊,温老爷子勉力支撑已经够辛苦了。咱们明堂得自力更生。我就纳闷了,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这钱是我讹来的。反正是贪官污吏、恶霸土豪的钱,不拿白不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要啊,那就还给我。”
两人听罢,都赶忙把银票揣进怀里。特别是明西风,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迷成一道缝儿,奉承道:“堂主圣明,您就算让我们都去当山贼,只要有银子,怎么都行。您是不知道,琦阁这一大家子几十口子要养活,一次义诊就几千两银子的挑费,我都要吐出老血,明堂的老底子都赔进去了。要没您这及时雨,我就打算给向北写信,他还真得去打劫救急……”
“对了,流千树和阿九,怎么不见了?”明月夜突然发现那一对活宝并没有在院落里,颇有几分奇怪。
“您说您带来的,那大马一样高的白毛老狼,还有那个妖里妖气的少年?”明西风讪笑道,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怕吓着了病人,我就让他们到西面的树林里转转,闲逛打发时间。”
“也好,他们两个留在这里,恐怕惹祸比帮忙还要多。不过琦阁这地界选得太隐蔽,那么大一片树林,这两个家伙可别走远了迷路,天黑前我们还得回宫去。二长老,你还是遣人去寻一寻。”明月夜有些担心道。
“雪莲,你可能帮我在长安找到,赤脚蜈蚣蜕和折颜换骨草?”她悄悄问雪莲。
“姐姐,这么偏僻的药材,你做什么?”雪莲一愣道:“这不是用来易容的吗?”
“嗯,我要配置一种换脸的药材,至少能维持几个时辰的药效。人皮面具虽然更容易制作,但也极容易被拆穿。我需要万无一失。用途你就不要问了,总归是救人。这两样草药你能搞到手吗?最迟明日,必须送到媺园。”
雪莲迟疑片刻,坚决道:“好的,只要姐姐需要,雪莲马上去寻。”
雪莲刚刚出门,那雪狼王和阿九就慌慌张张疾奔过来,眼见阿九身上驮了个身材高大的伤者,满身鲜血,已经昏厥。流千树怀中则抱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女子,眼睛上蒙着布条,她惊慌的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浑身筛糠一般,显然受了惊吓。
“丫头,我们再树林里……捡了两个人……回来。”流千树气喘吁吁道。
“捡的?”明月夜咬牙切齿一把揪住流千树的耳朵,就往院子里拽着,不客气道:“大白天的,给我捡了两个大活人回来?”
“哎呦,轻点儿啊,一个活的,那个已经快死了……”流千树龇牙咧嘴道:“我和老狗去小树林耍,只见里面死了几十个人,然后看见那个人趴在这婶婶身上,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是我要捡啊,是老狗非要捡啊,他好像认得那人呢,再说这位婶婶眼睛看不见,又被吓成这个样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阿九轻轻把背上那人放倒在地上,然后过来嗅着明月夜的手指,低低哼鸣着,绿眸狼眼中流露出焦虑与恳求。她终归不忍心,抱住他的脖颈,安慰道:“知道了,我会救他……”
明西风叫来几个伙计,帮忙把那受伤昏厥的男人抬进了房间,七手八脚撕开他浑身是血的衣衫,又盖上被子。
明月夜握住妇人的手腕,正要解去她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那妇人惶恐握住她的手,焦急的带着哭腔道:“先救他,求求大夫,先救他……”
“好,明西风,你来看这位婶婶的眼睛。我去看看那个人的伤。”明月夜把老妇人交给明西风,自己则疾步走到受伤的男人面前,只见那人满脸鲜血,发髻已经散落,整张脸污浊不堪。
她掀开棉被,发现他身上伤口交错,都在流血不止。但她也看见那人右手戴着的奇怪物件,不由一愣。她抓起他的手臂,送到自己面前仔细辨认,不由翻了个白眼道:“不会这么巧吧?”
明月夜扔下那人的手,拿起手巾,带着点儿嫌弃的擦擦那人的脸。她微微蹙眉,手指在他脸颊上,摸索着突然一揭,便撕下了一整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苍白的脸颊。
那犹如刀劈出来的蜜色曲线,桀骜不驯的浓眉,高挺的鼻梁,以及根本不会笑的刻薄唇瓣。这张男人的脸,傲慢而冷酷,她自然过目不忘。
她冷哼一声拽下他的黑色玄铁手套,扔到床榻下面,然后用力拍拍那人的脸颊,不吝嘲讽道:“老天有眼,让你撞到我手里!被人追杀,活该!怎么还没死翘翘呢?人渣!”
正文卷 157.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