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沉吟,遂而翻手扣住明月夜手腕,掌中发力,她微微蹙眉,没想到他这么快已经恢复了过半功力,来不及挣扎之际,只觉腕中犹如被射入三枚炙热的烧红金针,瞬间便没入筋脉之中。
“你?”她惊呼出声。
“本宫在你体内放入了三枚赤焰摄魂符,此符只有本宫能解。每七日服解药一枚,不然就会血气倒逆,周身犹如虫啮,痛不欲生,铁打的汉子也会活生生被痛死。这是三个月剂量的解药,三个月后,你需亲自将窈娘安然无恙送到本宫面前,这符本宫就给你解了。不然,哥舒寒就算再神通广大,寻得大罗神仙来,也解不了这符,就算本宫死了,你亦然陪葬。”赤霄阴森森道,把一小瓶解药扔进明月夜手中。
雪狼王阿九愤怒的蹿过来,直接将赤霄扑倒在地,威胁的呲牙,发出摄人的嘶吼声。
“狼王,本宫这次对不住你了。”他并未反抗,直勾勾的瞪着雪狼王。
“阿九,放开他。”明月夜捻住那一小瓶解药,打开瓶盖嗅了嗅,眼神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狡黠:“那就如此吧,太子殿可放心了!那窈娘我就带回媺园了。至于我要你带出宫的人。八月十五的迎宾宴上,我自会告诉你。”
“窈娘的事,我不想第三个人再知道,你明白。”他冷冷道。
“彼此彼此!”她抱住阿九的脖颈,戏谑道:“阿九,你看,你救了一个多么禽兽不如的东西。”
“本宫才不和女人做口舌之争。”赤霄哼了一声,伸出带着黑色掌套的手掌,往空中轻弹了一下,眼瞅着一枚赤红烟弹飞入上空。
不多时,几个黑衣火焰标志的蒙面暗卫便出现在他眼前,齐刷刷跪倒在他身前,毕恭毕敬道:“属下来迟,请殿下降罪。”
“今日之事,是本宫疏忽,不怪你等。咱们即刻回宫!还有……把本宫带来的十坛醉忘尘,送到媺园,给……阿九谢罪。”
赤霄转身看了一眼那依旧气呼呼的大野狼,后者虽然一听醉忘尘口水已经淋淋漓漓流了一地,但强作傲慢状,不去理睬红衣男子。
他转身拂袖而去,身后的暗卫只见太子殿下发髻后面系着一个金色的大蝴蝶结,暗自心惊,彼此对望了一下,赶忙匆匆跟上。
明月夜见他走远,把手中的小瓶子撇到一边去,不吝鄙视道:“就这东西,还好意思叫解药。还用请什么大罗神仙,本堂主一天就能炼制一大碗出来。小儿科!”
正文卷 159.掖庭
掖庭,是历朝历代的皇宫中,最黑暗的地方,这里比冷宫更冷,藏污纳垢,隐匿着各种罪恶与阴谋。
掖庭中,最可怕的地方,却是浣衣局。
浣衣局,可不是专为皇帝宫妃,洗洗衣服那么简单。整个后宫中最繁重,最龌龊的体力活都集中于此,比如清洗恭桶。这里多是犯了错的小太监,最后的生命终路,或被活活累死,或被消无声息的弄死,腐烂在那堆放得与宫墙一样的高的,马桶堆的某个角落,最后被耗子与刺猬分食,所以,浣衣局多是硕鼠与凶猛的刺猬。
带了人皮面具的明月夜与莲弱尘,穿着太监衣服,跟在流千树身后,谨慎的在斑驳的阴影中穿梭着。
“姐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来这种地方。”明月夜低低道,她谨慎的盯着身旁昏暗的矮树丛。
“我不放心你们能不能找到他……月夜,我从未得着机会进到掖庭来,快三年了,我没再见过他。”莲弱尘苦笑道:“今日一别,或许天涯自此不相见,我忍不住啊,想见他最后一面。”
“虽然我们买通了掖庭令,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人皮面具,但柳心玉那边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咱们,即便我让重楼她们分别易了容,代替我们在媺园,以施针为由,暂不见客,但时间一定不宜拖到太久……一会儿,你就见他一面,赶紧走。剩下的事不要多问,一切都有我,明白吗?”明月夜伸手拉住莲弱尘的手指,力道坚决而笃定,后者的手指冰凉,还有微微颤抖,可窥其内心的惊涛骇浪。
莲弱尘点头,不吝感激道:“这一次,姐姐就要依靠你了。”
“嗯,对了。大燕肃亲王那条通路,恐怕不稳。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难免不与柳心玉有瓜葛,惘之不能通过他出宫,不过也不要断了与他的联系,以免他生疑,随便让他带出去宫个信得过的宫女,就好。明天晚上,我会亲自安排惘之出宫,至于怎么走,怎么回大燕,你一切都不要再管,再问。这对你们两个来说,最安全。万一有事,夜斩汐不会怀疑到你……”明月夜淡淡道。
“没想到,才不过半年光景,你的谋算与谨慎,都已经超越了我。难怪夜斩汐一定要将你收拢到自己阵营。不过,月夜,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万一东窗事发我决然不会连累你,由弱尘一人承担就好。我已经想得妥妥的。”莲弱尘眼眸微红,闪现着绝望而冰冷的寒光。
“放心,此事一定会成。”明月夜拍拍莲弱尘的手背,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站住,什么人?”一声断喝,一个太监服饰的中年男人,突然从阴影处转了出来。
“原来是刘公公,咱们乃掖庭令战公公的人,他老人家让咱们到浣衣局,办点儿事……”流千树微微一笑,手中展示了下掖庭令令牌,另一只手则把一袋子银子悄悄塞进那人手中,他眸色阴毒,刻意低声道:“宫里有位娘娘,让咱们战公公帮个忙,这好处咱们都有份儿,刘公公明白了?”
刘公公暗暗掂量一下银袋重量,不禁眉开眼笑,拍拍流千树的肩膀:“明白,明白,你们手脚可干净点儿,最近宫里查得紧,别给战公公找麻烦。若要帮忙,就说一声。”
“放心,又不是头一回了,你到那边看着点儿,有动静就知会咱们一声,咱们速战速决,明日好去喝酒。”流千树紧紧盯着刘公公的眼睛,后者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了,唯唯诺诺就朝着流千树指着的方向走去了。
“看来你的摄心术,对付一般人倒是挺管用的。”明月夜瞥了一眼偷笑的流千树:“流千树,你把屎盆子栽到哪一宫去了?”
“你猜……”
“华清宫。”三人异口同声,低低道,遂而会心笑了。
眼前出现了一排低矮的砖瓦房,还未走近,已经闻到了臭气熏天的味道,莲弱尘因为有孕,刚刚闻到就忍不住蹲在一旁,呕吐起来。
明月夜关切的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里面的味道会更呛,你还是留在外面吧,我们找到他,把他带出来见你一面,可好?”
莲弱尘打量着那房间中,弓着身子的一些模模糊糊的身影,苦笑道:“这么多人,你们怎么找,还是我来,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总归能认出来。走吧……”
明月夜迟疑片刻,见拗不过她,便轻轻点头。于是,流千树在前,莲弱尘在中,明月夜断后,一行三人用手巾掩住口鼻,走进那低矮的房间。
房间里是一排又一排的水池,虽然里面的水是流动的,但依旧沾满了各种秽物。一群面目肮脏,身躯疲惫,几乎摇摇欲坠的人蹲在那里,赤手拿着秃毛扫把,在池子里刷着恭桶,刷净秽物再拿到一排吊着铜嘴大笼头下面,用滑落下来的清水,冲洗恭桶,最后再用毛巾将恭桶擦干净。
只见那些人都穿着破旧不堪的太监服,头发脏乱披散,有的身上还有新鲜的鞭痕。他们几乎都长成了一个模样,污秽的脸颊,了无生气的眼睛,以及龟裂布满伤口的双手,与行尸走肉并无太大区别。
有的人腿已经被打瘸了,得要拖拉着一条残腿,艰难的洗刷着恭桶。有的人身边还放着半个发霉的窝头,想必是没有吃完的口粮。
明月夜紧紧蹙眉,她看了一眼流千树,后者点点头,把身后背着的一个大口袋解下来,放在地上摊开,只见里面放着几十个大饼,他大喝一声:“喂,给你们的,过来吃吧!”
那些人并未立刻停止动作,明月夜拿起一个饼递给一个小太监,他迟疑了片刻,拿起来咬了一口,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那群人见状便扔下扫把与木桶,一窝蜂的挤了过来,疯狂的抢着饼子。明月夜他们不得不后退了几步,百感交集的望着这些可怜的人。
“哪一个?姐姐……”明月夜有些不忍心的问。她扶住几乎要跌倒的莲弱尘,后者则噙着眼泪,拼命在那些争夺饼子的人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终于她眼睛亮了一下,一丝惊喜的笑容尚未展开,悲痛欲绝的眼泪已经呛住了自己的声音,她指着其中一个人,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
流千树见状,敏捷的走进人群,一把拽着那人脖领子,几乎轻而易举就把他拎出来,明月夜朝外面示意了下,流千树就把那依旧在狼吞虎咽到几乎要噎死自己的年轻太监,直接拎出了屋子,他们走到一棵大枣树下。
流千树把那太监扔到树下,他已经吃完了饼,看着面前穿着高阶太监服的三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声音嘶哑,不吝谄媚:“终于来了,还有饼子吗?让我做个饱死鬼,肯定不缠着你们……再给我……一个饼子吧。”
“惘之……”莲弱尘痛呼失声,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那人犹如晴天霹雳般,整个人都大力的战栗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他牙齿激烈的打架,担心下一刻这人就要晕死过去。
正文卷 160.情断
掖庭的浣衣局,大枣树下。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树下的四个人,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晴不定,模糊不清。
那年轻的太监,浑身上下不停的战栗着,仿佛正在经历着巨大的恐惧与猝不及防。
莲弱尘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惘之,我是弱尘。惘之,我是弱尘……”
“你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明月夜左右环顾着,低声耐心道。
终于,月亮从乌云的环绕中突破重围,那即将圆满的皎洁明月,大而圆的挂在空中,照亮了树下的人。
那人渐渐平静下来,眼见他满是污秽的脸颊,在月光下显露出清秀的曲线,尤那一双丹凤眼眸,黑而深的瞳孔,若净了手脸想必也是极为俊美的男子。但如今,他的脸上,手上遍布着各种伤痕,有摔伤、冻伤、更多的是鞭痕,新旧的伤痕累累,交叠错综,显得恐怖而凄惨。
莲弱尘无声无息的落着泪,她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他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尽力躲开,极尽厌恶的嘶声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们想干嘛?滚开……想要杀了我吗,那就赶紧动手吧。”
那人的挣脱的力气极大,莲弱尘一下子被他推倒在地上,挫伤了手臂,一时间竟然爬不起身来。
“慕容惘之,你疯了?”明月夜慌忙扶住莲弱尘,她蹙着眉狠狠瞪住了惘之,情不自禁道:“她怀着身孕,冒死来见你,你就这般对待你的女人?”
惘之惊愣住,他坐在地上,默默的审视着同样坐在地上,啜泣着女人。他的目光有过稍纵即逝的痛楚,但紧接着就崩裂出异常嫌恶与厌弃,他咬牙切齿道:“你都有了他的孩子,还来见我做什么?看看因为你,被糟蹋成一个残疾的男人,怎么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人间地狱里吗?”
“惘之,对不起,我一直想来救你……”莲弱尘惊愣住,嗫喏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来晚了?你又何必要来!看看我的手,曾经弹琴的一双手,如今沾满了恭桶的臭味,骨节已经变形,还让人踩断了筋络,再也拿不起任何乐器……”惘之冷笑着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手了,更像一双残疾鸟类的爪子,乌黑弯曲,已经变形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莲弱尘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握住他的,但他恶狠狠打落她的手掌,而是更恶毒的瞪着她,凄凉道:“这手还是最好的,我的腿,我的……我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甚至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卑贱的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爬着,等死。这些,这所有一切,都拜你所赐,莲弱尘,你这个贱人,滚出去,离我远一点儿。但愿,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就不会遭遇这重重折磨。”
“你若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毒哑了你。”明月夜一脚踹倒了惘之,她冷冷道:“让你继续烂在这里,让耗子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