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保护区——路七酱
时间:2018-09-09 09:26:47

  车倒是一般,而是车架前那两匹马,比他哥去年送他的那匹看着还要好些。
  他一抖折扇,转头对一旁小二说:“这是哪家?”
  小二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顾家。”
  “哦,怪不得——”翟翎赤是去过顾府的,知道他们府里的光景,他敛了眸子,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那张模糊的,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等顾府的马车消失在了视线里,翟翎赤才走到门前,自家大哥的亲兵刚好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他视线里看到什么,连忙往左侧站了两步,看着像是给身后的兄长让路,右脚却默不作声的踩在了一张纸片上。
  翟翎羽率先上了马车,回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一身后蹲在地上发呆的弟弟:“怎么了?”
  “没事。”
  翟翎赤回过神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糖纸:“走吧。”
 
 
第三十一章 
  自家大哥定亲那年, 翟翎赤不过十二三岁。
  按照本朝的风俗, 订亲几乎等同于半婚。
  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 定亲的男女双方只要不出格,无论是见面还是相处都不避讳。
  如果双方父母允许的话,看花灯,游园, 诗会,上街, 进香都是可以的。
  所以定亲后, 大哥时不时的, 会领着他去宋家拜访。
  一来宋家诗书传家, 满腹经纶, 在科考上独有心得, 不仅能对他传业解惑,对他以后的科考也有助益。
  二来, 大哥也可以和心上人见上一面, 捎带着送上一些东西,多是些吃的, 也有精心收集的稀奇小物件。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 虚不受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加上那段家里变故, 每日亲戚作妖不断,他受到了惊吓,显得愈发瘦弱。
  所以她第一面见他, 以为他不过才十岁。
  眉眼笑着,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脸,把他当孩童一样逗着。
  别人问他都是问读过什么书、学了什么文章、君子六艺会哪样。
  而她问的是,有没有乖乖吃药,早上用饭了吗,喜欢吃甜还是辣……
  然后就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来,塞到了他手里。
  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糖,像是咬着最上好的牛乳,唇齿留香,甜而不腻。
  后来,翟翎赤才知道,只要是她喜欢的孩子,都会有塞糖的习惯。
  只是宋家人丁简单,最小的三公子正在霖州书院上学,这糖到头来,十有八九都塞到了他这。
  一直到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她还在给他塞糖。
  那日他去母亲那请安,无意间听见了屋内正在商量着退婚的事:
  父亲的声音冷静而威严。
  “宋家那个养女,我派人打听过了,是从乡野出来的,整日在灶下摆弄,女红诗书都是宋夫人压着才抱的佛脚,和下人也没有尊卑之分,更没有管家之能。这样的人,以后怎么成为我翟家的主母?”
  母亲叹息着:“羽儿的婚事,是我的疏忽……那时你不生死不明,赤儿高烧不退,我也卧病在床,宗族三天两头过来闹一回儿,里里外外都是翎羽一个人打理,要不是宋家出面,这个家可能就垮了。”
  “宋家的恩我们自是会念,但是不是拿羽儿的婚事,那姑娘要是宋家嫡女,从小养在宋夫人身边,也不是不能将就。可是一个父母双亡来投靠宋家的孤女,怎么配得上羽儿?”
  母亲迟疑了一下:“我瞧羽儿,是真心喜欢那姑娘,那时我心灰意冷,想着羽儿这么苦,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了他的愿……退婚的事情,我不是没有跟他提起过,只是他那个性子,根本听不进去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不退婚还轮不到他做主。年少人能长情多久?门当户对,宜室宜家才是要紧的,再说了,以后若是真的喜欢,羽儿再纳进门也不是不行。”
  “老爷你是说……”
  ……
  他顶着一口气,闷着头跑出了府,骑着没有长成的小马驹,一路跑到了宋府。
  那人刚陪宋夫人上完香回来,难得穿了一身桃红色,点了胭脂,称的愈发清丽好看。
  她从轿子里出来,在门前见到有些狼狈的自己,似是有些惊讶,然后眯着眼睛笑:“怎么了小翎赤?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是不是你哥又冲你发脾气了?”
  他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开口,然后只觉手一暖,那人往他手里塞了块糖。
  “小翎赤呀,你哥就是那个脾气,咱不要搭理他。要不你陪我先进去坐坐,我让遣人去翟府一趟,叫你哥来接你。”
  他手一抖,整块糖果翻滚在了地上,转身落荒而逃。
  那时候他太过年少,在逃跑的惊慌失措中,各种情绪如同打翻染缸,混成了模糊的酸涩。
  里面有为自己做不了什么的耻辱,也有为那人以后日子的惋惜,还夹杂着难过和无能为力。
  只不过他没想过,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那人。
  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种糖。
  在此后的三年,他几乎翻遍所有的能找的铺子,问过所有的制糖人,都没有找到类似的糖。
  翟翎赤捏着手中的糖纸,闭上眼睛。
  ——她真的回来了。
  **
  驿站的条件比不上府里。
  这连绵细雨之下,既没有门房赶上前来牵马,也没有马夫去拿脚蹬,更没有小厮过来撑伞。
  只有随车的两个亲兵下了马后,戴着斗笠静静的站在一旁候着,看着翟家两兄弟掀开帘子,从车厢内出来。
  翟翎羽撑开伞,递给身后的弟弟,自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跨上台阶,站在了大门的屋檐底下。
  而左手拿伞的翟翎赤,目测了下马车的高度,也随着跃下,朝着驿站内走去。
  他路过自家哥哥时,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停了下来:“大哥?”
  翟翎羽淡淡道:“伸出来。”
  “什么?”
  “右手。”翟翎羽微敛着眸子,额前的落雨刚好垂在了他的眼角,“你从廖记出来,右手一直握着,我递给你伞,你空着的右手没有动弹,却用拿着扇子的左手来接——你在廖记门前,捡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大哥,你想多了,我就是喝茶的时候烫到了。”翟翎赤笑了笑,“你看你也淋湿了,先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
  “翟翎赤,你是我带大的。”
  是,自己是长兄带大。
  一言一行,一个小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无法瞒住他。
  翟翎赤握着的右手紧了紧,他看向自家哥哥,眼底的不安、喜悦、担忧、还有坦然几乎在同一时间泛起,搅和成一团,最后只留下忐忑。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慢慢的张开了手指,露出掌心里皱成一团的糖纸。
  翟翎羽拿起纸团,用双手轻轻抚平。
  糖纸上的图案带着稚趣,蓝白色,蓝色的底纹,白色的兔子。
  他手很稳,声音却有些发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家寿宴。”翟翎赤嘴有些发干,声音越来越低,“我见过她一面,但是夜色太暗,看的不是很清楚……哥!你去哪?”
  翟翎羽已经大步跨进了雨幕之中,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亲兵只来得及把自己头上的斗笠卸下,递给马上翟翎羽,就见他一夹马腹:“驾!”
  绝尘而去。
  翟翎赤看着自家哥哥消失的背影,那个方向,是去顾家——
  牵着另一匹马的亲兵也跟着上了马,正打算跟着过去,被翟翎赤阻止了。
  他叹了口气:“不用跟着,我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那个在三军内还镇定自若的哥哥,今天是彻底乱了。
  现在去顾府,除了讨杯茶喝之外,能有什么用?
  难道能当着顾家人的面问:“你们府上可否有一位宋姑娘?”或是“我想跟之前退亲的宋小姐见上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都不能。
  **
  顾家执掌漕运,水道船行无论是官是私,都在顾家职权掌控之下。
  若是只单单找一个人可能还有些难度,但是几十个人病人这么大的目标群体,排查的难度就大大降低。
  正是因为如此,余初才会求上门去,只是她没有料到,顾家的效率这么高。
  两人上午刚喝的茶问的问题,到了黄昏,顾家就给出了答案。
  送口信的人和余初打过照面,是昨日一路跟着她从船行到小巷的人,叫二狗,身形瘦小,本人及其没有存在感。
  “正月十九日,夜里午时,有一艘北上的船运走了几十个病人。”二狗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那日夜里浓雾,加上病人太多,很多人不愿意走这趟生意,最后还是开了几乎五倍的价格,才由艘野趟子接了活,把人拉走得,所以码头上很多人记得很清楚。”
  “野趟子?”
  “野趟子是我们云锦码头的说法,一般都是些在水道跑多年的人,攒了些积蓄,就相互凑了些钱,买了艘船跑活。这些人经验老道,艺高人胆大,很多大船行不敢接的单子,只要赏金合适,他们都会接。”
  “他们现在人呢?”
  “还没回来,他们野趟子如果外面有活,就会顺手接了,转着连走三四趟,半年一年不回来也是常事儿。”
  余初将船和船员这条线索,从脑子里删除掉,看起来她猜的没错,人应该是运往京都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几片银叶子,抛给二狗:“劳烦你跑一趟。”
  “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收了赏钱,回去掌柜的是要罚的。”
  二狗接过银叶子,却没有收下,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连同银叶子和信都压在了桌子上,“这是大少爷给您的信,天色不早,小的先回去了。”
  等二狗离开客栈,余初伸手拿起桌上的信,打开信封。
  ——里面是去京都的船票,时间在三天后,数量两张。
  余粘着薄薄的两张票据,觉得这顾大少也着实有些意思。
  两张?
 
 
第三十二章 
  顾文澜回府时, 暮色已沉。
  他在码头坐了一天, 看着十八道的水运船行八仙过海, 利用各自的渠道追查消息,终是把余姑娘委托的事情给办好了。
  知道她着急,他回府之前就遣人把消息递了过去,顺路带过去的, 还有三日后去京都的乘船票据。
  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她去涉险。
  她就那么自在的待在顾府院子一角, 调戏着丫鬟, 逗着文青, 春困的时候趴在窗前, 懒洋洋的笑着。
  就好像, 把春日最暖人的明媚都收到了眼底。
  他哪怕只是偶尔去看一眼, 也会觉得这满府的死寂晦暗,也没那么不能入眼了。
  可又觉得, 她理应活成现在这副模样。
  顾文澜敛着眸, 低头从车厢里出来,有小厮放好凳子, 撑好伞在一旁等着。
  刚走进前院, 常随小武冒雨急忙忙的迎了过来:“大少爷,小翟大人来了。”
  “老爷回来了吗?”顾文澜脚步未停, 翟家一门两虎,同朝为官,所以称这翟父为翟大人, 这大公子为小翟大人。
  战时漕运无论是在粮草上,还是兵马转移上,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兵部和他们顾家常打交道,彼此也算熟悉。
  只不过这个翟翎羽,这两年才声名鹊起,又是常年在一线领军,他只耳闻过却没有亲自见过。
  小武摇头:“小翟大人上午人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说是等您。”
  “等我?”顾文澜侧过头看了一眼常随,“我一没有官职,二跟他没有私交——他堂堂翟家军少主,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等我做什么?”
  小武沉默的跟在顾文澜身后。
  顾文澜:“那先去见一见。”
  大厅的烛火点的通明,顾文澜拍去身上沾上的雨水,向屋内看去,不由愣了一下。
  堂前客座上,此时正坐着一名男子,半垂眸,视线落在地上。
  他玄色长袍,广袖飘逸,举手投足有着一股子书卷气。
  在他原有的想象中,这位连胜七场的翟家军少主,应该明烈如火,锐利无双,一派武将该有的样子。
  却没料到,他就这么静静坐着,更像是一介文臣。
  “小翟大人。”顾文澜看了一眼翟翎羽手边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茶点也是精心准备的,知道下人并没有怠慢,“顾某来迟,久等了。”
  翟翎羽起身:“是我来的唐突,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
  ……
  门外的小武听见里面的熟悉的寒暄,笑了起来,这世家大公子,无论什么年岁,从小在哪长大,读的什么书……到头来,说话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伸了个懒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才停下。
  他拦住端着茶盘准备进去换茶的丫鬟:“大少爷来了,你回去再泡一杯,待会儿一起送来。顺带去厨房传个话,备点夜宵,大少爷晚上没吃多少”
  “是。”
  过了一会儿,门房急急忙忙跑来,递给了他一样东西,低声说着:“……说是要感谢大公子……”
  只是没等门房说完,里面的人却已经出来了。
  顾文澜看着角落里交头接耳的两人,害怕一旁的翟翎羽误会下人非议客人,朗声道:“小武,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事儿过来回话。”
  小武转过身,有些迟疑的看向翟翎羽,立刻又低下头去:“余姑娘刚来了,特意送来了些糖给小少爷,说是谢谢大少爷今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另外一位正主小翟大人脸色一变,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翟某先行告辞。”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