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初云之初
时间:2018-09-09 09:29:14

  “我几时说是回越国公府了?”钟意冷冷道:“既是回家,当然是回安国公府去。”
  “我的傻阿意,”李政忽然前倾身体,手掌温柔的抚了抚她面庞:“你怎么还回得去?”
  钟意听他话里有话,心中一惊,面上勉强平静道:“我有手有腿,怎么会回不去?”
  “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李政爱怜道:“我若想要,当街劫人也做得出来,何必舍近求远,跑到安国公府的庄园里去?”
  钟意心头发冷,思及前因后果,忽然冒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测来。
  她咬紧嘴唇,道:“你想骗我,你在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应该最明白,”李政起身下榻,赤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伸手将床帐拢起:“要是没人同我里应外合,我怎么在那儿守株待兔?”
  钟意舌根僵冷,说不出话来,不知过去多久,方才颤声道:“是谁?”
  “我此刻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李政却不肯明言,含糊其辞道:“等时日久了,你自然会知道。”
  内室里火炉烧的正旺,熏得一片暖香,钟意坐在温软的塌上,却如身处冰窟,肌肤一寸寸冷了下去,半晌,她涩声道:“为什么?”
  “我求的是人,至于他求的是什么,我便不知道了。”李政在她身侧坐下,温柔的将她微乱的发丝抚到耳后去。
  灯火晕黄,她肌肤柔腻光洁,纤长眼睫在灯影中留下两道剪影,他心中一软,温声道:“阿意,你饿不饿,要不要用些东西?”
  钟意目光僵直,却不言语。
  李政见状也不紧逼,微微一笑,起身出了内室,吩咐道:“叫那两个婢女过来,再备些精细膳食来。”
  外边有人恭声应是,不多时,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开了,钟意有些僵硬的转过身,便见玉夏玉秋急匆匆入内,面有急色,见她安好,微松口气,瞥见李政时,目露警惕。
  “夫人,”玉夏见她只着中衣,赤着双足,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低声道:“您还好吗?”
  钟意怔然道:“我也不知道了。”
  那二人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人再睁眼,已经到了这地方,面面相觑一会儿,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外间有人轻声回禀,言说膳食已经妥当,李政应了一声,便有侍女鱼贯而入,奉了各式菜肴上桌,随即垂首离去,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看人。
  玉夏玉秋皆是在越国公府长大的,眼力非凡,知晓此地必然不是寻常所在,再看钟意,心中愈发担忧。
  李政倒也坦然,心知自己在此,她必然绷着心弦,笑了一笑,上前去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去处置,便不在此陪阿意用膳了,侍从都守在外边,你若有什么用得到的,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钟意静默不语,置若罔闻,他也不在乎,莞尔过后,忽然低头,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记。
  钟意惊愕交加,想也不想,便甩他一个嘴巴,李政伸手揉了揉面颊,笑道:“谢王妃赏。”
  钟意见他这样没脸没皮,倒有些无从下手,加之李政先前所说的那些话,更是乱了心绪,别过脸去,懒得看他了。
  李政大笑出声,转身离去,不知想到什么,忽又停下,重新回来,道:“阿意,庄园里那些雪人,你喜不喜欢?”
  ……
  李政走了,玉夏方才半屈下身,低声道:“夫人,那人是……”
  钟意早先强忍着的眼泪,忽然落下来了,她随手拂去,道:“是秦王李政。”
  “啊!”虽然早就知道,敢抢公府夫人的不会是什么善茬,但听闻秦王政的名头,那二人仍旧不可避免的吓了一跳。
  玉秋面露难色,道:“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时下风气开放,但再开放,也总有些事情是不好说出口的,钟意听得心中酸涩,又觉难堪,别过脸去,几不可见的点一下头。
  “这怎么行?”得了肯定回复,玉夏也有些慌了:“夫人可是有丈夫的,更别说……”
  玉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钟意合上眼去,一颗心愈发沉了。
  ……
  沈安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从午后到傍晚,再到此刻半夜,不知在庄园里呆了多久,连人都有些僵了。
  庄园外有马蹄声传来,他从呆滞中惊醒过来,转过脖子去看,却见沈复风尘仆仆而来,瞥见他孤身瘫坐在地,迎上前来。
  沈安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难堪来,还有些无地自容,目光一转,下意识想寻个地方,躲开他时,沈复却已经到了近前。
  “大哥,你怎么会在此地?”在此见到沈安,沈复有些诧异:“我听人讲,阿意到这儿来了。”
  他目光略过庄园里那些雪人,有些柔和的道:“她也真有闲心,叫人堆了这么多,不知有没有自己动手,仔细冻伤了手。”
  沈安听得心中酸涩,面庞也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沈复见他如此,心中倒有些奇怪,侧目去看,便见内室里一片昏暗,不曾掌灯,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便问道:“大哥,阿意呢?怎么不见她?”
  “阿意她,她……”沈安忽然掩面,长长吸了口沁凉的空气,道:“幼亭,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沈复从他暧昧难言的态度中,察觉出几分不安,目光在他青冷的面庞上一转,道:“天寒地冻,我们到内室去说吧。”
  沈复僵硬的说了句好,便同他一道进屋,略经踌躇,终于将自己如何被人糊弄,骗到了陈国公侯君集的船上,又是如何被人钳制,受其所害的原委讲了,最后,才含糊的提了钟意之事。
  “幼亭,我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沈家,为了安国公府考虑,”在沈复冷凝的目光中,他艰难道:“阿爹征战沙场,死里求生,才挣得公府荣耀,若因此而丢失,我百死难赎其罪,还有何颜面见他?即便死了,也无脸去见列位先祖。”
  内室里炭火因久久没有人舔,已然冷了,沈复长吸口气,便觉心肺之中似乎也进了寒霜,冷的他险些说不出话,连口舌都冻住了。
  “大哥,”半晌,他才一字字道:“所以,你便将我的妻子献给秦王,以求偷生吗?”
  “不,我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你舍不得阿意,怎么会这么做?”沈安颤声道:“我跟秦王约定好了的,他只求一夕之欢,我没想到他会不讲信用,带阿意走,我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啊!”
  沈复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孔,只觉一股火气自心中燃起,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痛,眼眶发热:“难道你用一夕之欢来换自己平安,便可以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吗?你有没有想过,这对阿意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她经受那些屈辱时,会有多生不如死?”
  “可她最起码不会死,沈家也能保全啊,”沈安怔怔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我对不住阿意,可这也没办法,即便当时难堪,事后睡一觉,醒了不就都过去了吗?”
  “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沈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怒不可遏道:“大哥,你有没有心肝?!你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说这种话的?!”
  “我,我也是为了沈家好……阿意也是沈家的媳妇,为沈家牺牲一些,她能体谅的,”沈安心中酸楚,还有些难掩的惊惧,他道:“幼亭,难道你会因此而嫌弃她吗?”
  沈复死死的盯着他,双目赤红,半晌,倏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苍凉,还有些凄楚:“沈家有你这等子弟,才是祖宗不佑!我与你这种人是同产兄弟,亦是奇耻大辱!”
  沈安身体一震,无言以对,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沈复牙根紧咬,霍然转身欲走,沈安慌忙拉住他,道:“幼亭,你做什么去?”
  “我去秦/王府接阿意,”沈复双目闭合,潸然泪下,痛苦自责道:“我答应过阿意,会照顾好她的,她孤身在那儿,必然怕极了……”
  “她被秦王带走了,你怎么可能接的回来?”沈安拉住他,双目瞪起,急躁道:“过去这么久,阿意想必已经……事情若是闹大,于你,于沈家又有什么好处?阿意还有脸面活下去吗?”
  “有我在,我会照顾好她的,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带她离开长安,也远离那些是非。”沈复冷冷看他,道:“大哥,你没有心肝,不知廉耻,我有。”
  “幼亭!”沈安扯住他衣袖,不肯放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难道,你要我死吗?!”
  沈复回身,正对上他的面孔,一字字道:“大哥,这不是你该为自己愚蠢所付出的代价吗?!”
  “幼亭,我是你的兄长,我们是亲兄弟,从小到大,我对你如何?”沈安怔怔看着他,眼泪蜿蜒流下:“你小的时候,去假山那儿玩,险些送上边摔下去,是我接住了你,腿上留了小臂长的伤口,为此险些变成瘸子……”
  “我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弟弟为傲,我见你有出息,比我自己出人头地都高兴,”他落泪道:“幼亭,秦王喜欢阿意,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她会过得很好的。”
  “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为祖母和阿爹阿娘着想,非要我死吗?”
 
 
第82章 前世(十五
  沈复失魂落魄的上了马,人坐在安国公府的院中台阶上,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沈安便坐在一侧,见他神情略有转圜,似是好些了,方才怯懦道:“幼亭,和离书……”
  “大哥,你是平安了,那我的阿意该怎么办呢?”沈复面色僵白,怔怔道:“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该有多痛苦?”
  “秦王,秦王他很喜欢阿意,”沈安勉力在脑海中搜罗词汇,劝说道:“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他不会叫阿意受委屈的……”
  沈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沈安面上近乎难以掩饰的希冀,轻轻唤道:“大哥。”
  沈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沈复道:“你现在这幅面孔,可憎极了,而你做的这件事,更是畜生不如。”
  沈安面色霎时白了,嘴唇无力的颤抖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沈复原也没指望他有所回应,他顺势躺倒,歪在留有残雪的台阶上,叫冬日的寒凉,淡化掉血液里痛苦异常的灼烫,双手掩面,惨淡一笑:“不过,做出这样选择的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
  ……
  沈安自沈复手中接了那份文书,只一页纸而已,他却拿的慎重,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事实上,于他而言,那的确是救命的东西,远比什么稀世珍宝重要。
  沈安也知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此次令其生离,未免太过残忍,可手指在那张纸上摩挲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撕掉它,又或者是送还给沈复的勇气。
  “幼亭,”他倏然跪下身,道:“对不起。”
  沈复没有扶他,目光空洞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最对不起的人,难道不是阿意吗?”
  沈安无言以对,犹疑半晌,讪讪起身道:“幼亭,你一路风尘仆仆,委实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我这就走了。”
  沈复没有看他,也没说告辞,僵坐在椅子上边,仿佛连魂魄都丢了。
  沈安心中酸涩,不忍再看,逃命似的,匆匆离去。
  ……
  侍女们奉了数十道菜肴点心,钟意却没有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下了。
  “夫人,”玉夏见她如此,委实忧心,劝道:“您再用些吧。”
  “不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实在是吃不下。”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据李政所说,是因为有人同他内外勾结,对此,钟意并不怀疑。
  那庄园原就是沈家的私产,庄园内的侍从也皆是沈家用惯了的,若是没人与他牵线,彼此勾结,李政何必巴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则,往安国公府去回话,说沈复回府,请她到那庄园去的人,也是沈家的家生子,极为面熟。
  而这些事情,倘若没有沈家人出面,但凭李政,只怕是很难做到,而实际上,他也没必要专门耗费这个心力。
  可是,同他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钟意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嫁入安国公府大半年,闺中之时,便与府中人相熟,谁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将她送到秦王身边,荐于枕席,这是何等恶毒的居心?
  这么做,又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钟意浑身发冷,忽然心生畏惧。
  而李政,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阿意,是不合胃口吗?”瞥一眼案上几乎没动过的菜肴,他含笑问道。
  钟意垂着眼,道:“是我没胃口而已。”
  “那还是厨子手艺差了,”李政在她身侧坐了,笑吟吟道:“明日我从宫中要几个御厨来,再叫人去洛阳请几个厨子,轮换着做,总有合你心意的。”
  “不必了。”钟意转向他,道:“秦王殿下,请你放我走吧。”
  “我有什么好的呢,既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且还是嫁过人的妇人,”她头一次柔和了语气,试着劝道:“你身份贵重,倘若想要,天下贵女还不是任意挑选?”
  “再则,强占臣妻,即便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吧。”
  “天下间的贵女是有很多,但在我眼里,却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李政目光柔和,道:“阿意正是桃李之年,其华灼灼,风姿绰约,岂是她们所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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