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时间:2018-09-10 07:49:03

  那戴花仙子道:“你不过是个灵仙,也想娶我北落仙子?”
 
  四下议论纷纷,都觉得可以理解。北落仙子嘛,要求高些也正常。而羲岚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人仰慕自己是好事,值得鼓励。但这种当众求婚扰民的行为有伤风化,不值得鼓励。
 
  那灵仙也丝毫不气馁,认真道:“现在是灵仙,不代表以后还是灵仙。这点仙子大可放心,家君是天君,我成为天君是迟早之事。”
 
  “你说迟早便迟早?我可不信。我要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什么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要如意缎千匹,混沌帛百匹,七星簪十个,太清翡翠镯三对,太清翡翠耳环三对,冷月璧一块。三日之内把这些东西送过来,我便嫁给你。”
 
  羲岚嘴角抽了抽。她一幅字画只能换八匹如意缎,其它东西她见都没见过,只知道冷月璧价值连城。这样狮子开大口,是会吓着人的。还是说,这姑娘已经做好了嫁过去每天甚事不做光画画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灵仙想了想,苦笑道:“别的虽然难办,但我都能答应你,只有冷月璧,想买也买不到,可遇不可求。我们换成别的可好?”
 
  戴花姑娘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那你走罢,我不嫁。”
 
  灵仙苦着脸道:“北落……”
 
  一个感情过于充沛,一个物欲过于充沛,显然都是太无聊导致的结果。羲岚闲,但一点也不无聊,她掉头就想走。可是,刚走两步她听见有人低声道:“真没想到北落仙子是如此贪婪自负之人,这样的人能写出什么好诗,以后再也不读她的诗了。”
 
  被人认为自负贪婪事小,没人读诗没钱买酒,事就不小了。羲岚想了想,还是走出人群,对那戴花仙子笑道:“久闻北落仙子大名,深知仙子极擅绘梅,可否为小女子作一幅画?”
 
  “我的画可不是寻常人想要便要的。我读的是圣贤书,绘的是上品画,食的是水精盘,穿的是翠云裘,每日入高迁教课九莲府,名列仙册宝箓中,则除是里忙外忙,分外锦绣。”戴花仙子念得抑扬顿挫,傲然对她扬了扬眉,作个揖道,“还敢请教阁下是何等高人,素日都做些什么,竟来要我的画?”
 
  “小女子无名小卒一个,不胜惶恐。”羲岚摇摇羽扇,一脸春风沐浴的微笑,“我玩的是春溪月,赏的是琳琅曲,饮的是流霞酒,踏的是飞星草,常年见白芦掩映摇光山,遍崖乱飞杨花雪,但落个无事找事,兀自清闲。”
 
  “我能读书,能绘艺,能下棋,能谈经,能鉴赏,能议政,能金石,能投壶,一身真本领。你又会什么?”
 
  “我会吟诗,会赏景,会品花,会游仙,会插科,会打诨,会律吕,会醉酒,十分歹症候。”
 
  “这水准,也来找我要画?”
 
  “价格好商量。”
 
  “想我有谈天说地之能,鸿鹄□□之志。价格一点也不重要。”仙子冷笑一声,朝身边的丫鬟摊开手,丫鬟火速递上猲狙毫笔。
 
  戴花仙子正襟危坐,酝酿了许久,捻起袖子,吸了一口气,下笔开始绘制。她背脊如此挺拔,神态如此认真,下笔如此谨慎细腻,稍微有一点点细节画不好,都会耗上近半柱香的时间去添添补补,每一种颜色她都搭配得甚是谨慎,看得周围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过了许久,待画完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确实是一幅颇有功力、颇有北落仙子风格的寒梅图。人们围过来观看,不由连连称好。戴花仙子仰着下巴,自得之色溢于言表:“画作已成。”
 
  羲岚呷着酒囊里的酒,单手接过这幅画抖了抖。戴花仙子急着把画抢回去:“喂,小心别弄坏,别把酒溅到画上。弄坏了即便你赔得起,惜画之人也会教你赔不起。”
 
  羲岚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笑道:“一幅画而已,又不是豆腐做的,没必要如此谨慎罢。”
 
  “一幅画‘而已’?你也不看看是谁画的。”
 
  “北落仙子的仿图嘛,学学就会啦。”
 
  戴花仙子的脸由白转红,声音也提高了许多:“仿、仿图?你敢说我是仿的?你看清楚这风格,我可不是在冒充北落仙子!有本事你画啊!”
 
  “好,我懒得换丹青,只用单色可好?”
 
  “什么?”
 
  羲岚笑了,推开长长的卷轴,提笔在画上勾勒,动作如奔雷闪电,笔尖触碰之处,有青光花影出现,烟岚般缓缓消散。她速度如此之快,都没人能看清画上事物是如何画出的,只能看见带仙气的梅花枝桠川河般延绵而出,被磐石与远山映衬得真有香气一般。又见羲岚向空中洒出囊中之酒,张开折扇,“唰唰唰唰”挥舞了四下,打散漫天酒雨,落在满树梅花上。她“啪”地一收折扇,反手背在身后,提笔在空白处落下点睛几笔,因而有残梅从枝头落下,落了满纸凋零心伤。
 
  人们这才意识到,画已绘毕,青光花影却才消失了一半。人们等了片刻,待青光花影一点点完全消失,都被这幅画迷得挪不开眼睛。其山石崔巍之势,有大江汹涌之澎湃,龙破长空之激昂;傲骨梅花开如雪,落如雪,只道是花中奇绝。画虽是黑白色,却似冰绡裁成,轻叠数重,活生生的被墨浸成了灰色般,看得人不由寒毛直竖。
 
  这一刻,包括那灵仙在内,所有人都回头看了戴花仙子的画。那幅画确实技巧娴熟,工整得无可挑剔,还是色泽艳丽的彩图。即便如此,与在这黑白梅花图一比,它的花朵简直就跟蜡制的一样。
 
  有人低声道:“这位美貌姑娘画的墨梅真是飞扬冷傲,清高逼人,好像……比北落仙子的红梅画得更好些?”
 
  “甚是,甚是。虽然两幅都很像北落仙子的风格,但我师父特别痴迷北落仙子的花鸟图,他跟我说过,北落仙子笔下的花,花瓣都是透明的……”
 
  人们看了看羲岚画的梅花,确实每一片花瓣都是透明的。不是因墨淡引发的透明,而是花瓣轻薄会呼吸般的透明。人们的议论、羲岚的画,把戴花仙子整得万般尴尬。更尴尬的是,这时有两只穿花蛱蝶飞过,停在了羲岚画的梅花上。戴花仙子想说点什么,但没人大声说话,她不知该如何发泄。羲岚习以为常地挥手赶走蝴蝶,喝了一口酒,第二次蘸墨,笔尖飞舞,袖袍轻摆,在画的左下角题下一首诗:
 
  把酒借月问九天,羲皇之道孰得安?
 
  上有朱雀之暝旦,下有青龙之狂澜。
 
  蒸黎天帝均来观,但见愚人恁凄惨。
 
  愚人岂知风月情,画虎类犬莫自惭。
 
  北山有摇光,神柏真吾乡。
 
  菟丝生铜枝,磐石翻云浪。
 
  须臾音尘茫,逍遥柳醪酿。
 
  沉醉满金杯,卓然舞凤凰。
 
  霄白水碧,古今何移?
 
  问奴归意,清歌风起。
 
  一夕月里,万古恣意。
 
  神草满头,醉梦天地。
 
  仙草元非来世间,安能与尔沐凡烟?
 
  梅花酣,流霞淡,十万仞高山外,七千里云海间。
 
  北落仙子
 
  字迹飘逸奇丽如鸾翔凤翥,珊瑚枝柯,快剑生生斫断了蛟龙般,把整幅画点缀得分外有力。她掏出一个印章,在“北落仙子”下方稳稳地盖下去。
 
  读完这首诗,不懂的人大叫“好诗好诗”,懂的人都看出诗中“竖子”和“愚人”指的是戴花仙子,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羲岚笑道:“同为赝品,似乎我这份要逼真些。”
 
  戴花仙子胸膛剧烈起伏,脸都成了猪肝色,恨不得破口大骂:“你写得好、画得好又如何?到底不是北落仙子、也没有北落仙子的胸襟气度!”
 
  羲岚摇摇食指:“据我所知,北落仙子志量浅狭,睚眦必报。还是仙娥你的气量宽些。”
 
  戴花仙子尖叫一声,把笔杆子往地上一扔,转身便溜了。那灵仙跟着跑了几步,张嘴想叫名字,不知该叫什么,站着只把胳膊伸向她的方向,呆了少顷便叹息着松了胳膊。羲岚收好酒囊,坐在画旁高声道:“卖赝品卖赝品喽,北落仙子高仿画一幅,上乘质量,下乘价格,先来先买,先来先买!”
 
  人们涌来,转眼间画便被掳了。她不贪心,拿了钱就走人,不想被人迎面拦住。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名青年,华袍玉带,黑发深目,额心一点紫色仙印,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好一个浊世仙公子。他道:“姑娘的凌寒墨梅图一洗万古凡梅空,当真有天马脱羁之妙,令人佩服。”
 
  “足下对这画有兴趣?不过赝品而已,而且已经卖掉了。”羲岚指了指正在被人群包围的买主。
 
  “在下对这画自然有兴趣。不过,相比北落仙子的画,拜识北落仙子尊颜似乎更为荣幸。”
 
  这是被人搭讪了么?尽管他长得很好看,但想想疯狂的求婚灵仙,羲岚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扬了扬眉道:“真巧,我也想拜识北落仙子。”
 
  青年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在下轩辕座东月楼台子箫,字云霄,号权星长君,还望请教姑娘芳名?”
 
  听见这人名字,羲岚羽扇差点掉在地上,再给不出否定的答案。正如他所说,子箫字云霄,阶位是仙君,号权星长君,管轩辕座,是名扬九天的大画家、大才子,连天帝的寝宫里都有他的大作数幅。他专擅画,司守戍笔吏一职,笔下的十丈雪荷是封锁天魔二界通道的钥匙。因而,维持仙界至高的丹青笔墨水准,便成了他的毕生使命。
 
  在诗画中,如说北落仙子是自由派,云霄仙君便是学院派,时常被人比较,两方追随者也经常展开骂战。羲岚什么也不想了,只回礼大笑道:“北落仙子羲岚,久仰仙君大才,今日承蒙仙君错爱,得仙君赏识,大幸,大幸。”
 
  羲岚与子箫一拍即合,立刻找了个茶楼切磋诗词书画,一聊便聊到了星斗横斜。从此之后,二人的友谊被传为佳话,“岚箫之交”也成了仙界的一个成语,与九州的“管鲍之交”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如此,子箫还真像鲍叔牙帮助管仲一样,把好友举荐到了上界供职。他颇为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做不来太重的事儿,安排她的是司相莲供奉一职,阶位是灵仙。
 
  相莲供奉听上去牛气哄哄,实际就是个花瓶壳子。神界有一个池叫无相池,池里开满无相金莲,这种莲花可无根凌空而流火万千,却无法离池而活。因此,无相池便成了天帝和众多神灵文艺游赏之地。游赏之时,总要个别经学之士吟诗度曲为他们助助兴,相莲供奉便是时不时被召去干这事的。羲岚喜欢供这职,觉得子箫很是厚道。
 
  不仅如此,子箫还为她介绍了来自九天四垣的各路仙族。她性格豁朗大方,与人结交甚易,名气更是远大过从前。
 
  
 
 
 
 
 
第20章 第九幅画 初相逢(二)
  一日,子箫慎重地把羲岚叫出来,说他一个旧友回到了太微城,要为她引荐。难得见他如此态度,羲岚好奇地问是谁。他只说是一个喜爱游历山水却足不出户的人。这句话好生矛盾,羲岚头脑发昏,决定跟他去赴会了再说。
  
  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一日的场景都记忆犹新。因为仙界所有城镇都限了最低飞行高度,她与子箫腾云驾雾来到太微城门前,便步行前进。不过子箫是稳步前进,她因方饮小酒,凌波微步,时而轻飞,时而落地。朱雀天春夏长、秋冬短。那个初夏的早晨,又恰好飘了些桃香小雨。云里仙城,雨中春树,鸾凤翱翔长啼,群仙来来去去。在石砌的高大城门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棵桃树下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少年白袍曳地,长发及腰,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块玉,也只能顶她半幅画的价,但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放慢飞行速度,盯着那背影看。其实不光是她,途经城门的行人也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只听子箫唤了一声“逸疏”,少年便半侧过头来,后慢慢转过身子。与此同时,羲岚正巧从低空中落下,七星绸带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羽裙两侧。
  
  与那人四目相交的刹那,羲岚呆住了。
  
  子箫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短暂问候后,他转头对羲岚道:“羲岚,这是逸疏,我最好的朋友。我素来当他是亲兄弟。”
  
  子箫是仙之名士,因为他的到来,偷瞄逸疏的人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向他们仨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羲岚却很震惊。这人分明就是她的老朋友,老冤家,摇光神柏……不对啊,他不是被她一爪推下摇光山了么?
  
  “在下逸疏,字子安,见过北落仙子。”语气虽客气,嘴角也是扬着的,但逸疏的笑远不同于子箫的清雅之笑,不但让人感觉不出愉悦,还带着一点锐利。
  
  “你你你……”羲岚指着他颤声说道,半晌说不出句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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