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无可遏制地涨红:“玩物丧志你是天天说,我……我沉迷什么美色了?”
“对镜子看太多。”
她松了一口气,又意识到,近日每次与逸疏见面,她都忍不住对镜检查妆容,想在他面前好看一点。她由此推出是因她察觉到他的美色所致。作为他的斗嘴劲敌,她在外貌上也必须得碾压他。而他说她“沉迷美色”是指她自己而不是他,证明这一局她大获全胜。她又由此推出,听见他所谓“你有美色”,她开心得快要飞上天,是因她大获全胜所致。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年过去,逸疏通过考试,被晋升为子安灵仙。羲岚和子箫都为他感到开心,仨人还开酒坛子痛饮了一个通宵。不过后半夜逸疏自感不胜酒力,便停了没再喝。羲岚与子箫喝得比较透彻,酒到酣处,羲岚发现逸疏愣是没再碰一下酒坛子,对子箫说逸疏志向远大,搞不好以后得跟你一样,能当上仙君。子箫望了一眼羲岚,笑着摇摇脑袋道:“过两百年你再看。”那会儿羲岚还以为,他摇头是觉得逸疏不太可能两百年内当上仙君。
这之后,羲岚还是过着她舒服恣意的小日子,逸疏却分外自律,兢兢业业,常出远门,回来会跟羲岚说很多她没听过的趣闻。例如羲岚知道,九州的凡人称谓与仙界大不相同。他们不仅有名有字,还有姓,凡人称呼他人,总喜欢用姓氏加上尊号等方式。但她对凡人的姓氏了解止于此处。逸疏去过九州后告诉她,凡人因地域不同,姓氏与名字置放的顺序也不同。东方人喜欢把姓放在名前面,西方人会把姓放在名后面。
羲岚困惑道:“姓氏放到名字后面不会很奇怪么。”
“其实真叫起来,也不会那么奇怪。打个比方说,子箫兄若姓……”说到这里,逸疏看了一眼墙壁,“姓强。他们不会管他叫强子箫,而是叫他紫小强。”
“强姓不好听,逸疏你没什么品位。若是我,定会挑一些比较好听的姓。例如……”羲岚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海棠花,“姓花多好。”
“这姓确实不错。你若遇到东方人,便可对他们道:‘幸会幸会,在下花羲岚。’若你遇到西域人,可对他们道:‘叽里呱啦,在下西兰花。’”
“西兰花,我怎么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
“是么,我觉得挺好听的。”
总之,羲岚在逸疏那里学到很多新知识。她原是好玩之人,曾要求与逸疏一同出行。逸疏愣了愣道:“就你与我么?”
“不然叫上子箫?可子箫是守戍笔吏,好像无法离开轩辕座太久。”
逸疏沉思了很久,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现在一无所有,若与我单独远行,恐伤你名誉。但我向你保证,定会有这一天。岚岚,待我功成名就,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羲岚眨眨眼道:“好呀。一言为定。”
她未思索过他话中含义,因为听见了他唤她“岚岚”,心跳快得受不了,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只有糨糊。可是,这样温柔的逸疏罕见得很,她甚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本诗改编自宋词《临江仙》,侯蒙作。
第21章 第十幅画 比翼情(一)
一晃眼八十年过去。这八十年里,除了养猫,逸疏几乎没什么时间见朋友。一日,他突然告诉羲岚与子箫一个消息:他游历青龙天之时,遇到了一个男子,其仪容俊伟,一表人物,二人一见如故,畅聊了一天一夜,后来才得知,此人是神界水域天的神君胤泽。胤泽神君非常赏识他,决定将他提晋升为仙君,招他为水域神军幕僚,参与伐魔战事。听闻此事,子箫道了恭喜,却并不觉得意外。羲岚眼冒星星,拱手大拜子安仙君。逸疏被她闹得不行,板着脸推了推她的脑门,骂她臭丫头。
这以后,逸疏变得比以前更忙了,常年待在神界筹备军事,连照顾小猫的时间都没有。羲岚有很多朋友,但少了逸疏,她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只能寄情小猫,把它照料好些,如此等逸疏回来,他们聊得也会多些。但她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衰,有一天会因为这只猫,差点没了小命。
猫儿生病了,得的还是绝症。仙界认为猫是极阴之物,群仙没什么养猫的习惯,所以能为猫治病的大夫也不多。羲岚访遍名医,名医们都让她放弃治疗,只有一个人给了她一本介绍罕见草药古书的刻本,说里面提到一种草或许可以救它。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仙界的文字已经经过了万千次演变。翻开这本书读了一会儿,羲岚觉得这文字指不定天帝他老人家也读不懂。好在她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翻箱倒柜找古文翻译,大抵知道,这种草叫释迦草,是粉白色,有浓香十里,胭脂泪般尽态极妍,却只会生在翼宿的深山老林里,一般依附形似可怖食仙兽的荆棘丛而生。羲岚带几个随从去了翼宿。他们从天明找到天黑,都没找到仙草的影子,后来她决定俩人一队,分头寻找。
三更时分,终于,她在山林最深处看见一团漆黑荆棘中的粉光。这与书上记载的情况一致,料想那粉光便是释迦草之光。她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控,把行囊交给随行的婢女,腾云飞去。到那堆荆棘上空,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毕竟书上写的荆棘长得像食仙兽,她看见的荆棘却和普通荆棘没什么两样,除了上面有一团团圆滚滚的紫球,茎干会轻微蠕动。看见那一株流泻着水光的仙草,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径直飞下去。然后,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双足。她呆了一下,低头一看,荆棘上的紫球居然全部整齐开了花,但每一个花心中不是蕊,而是五六十根森白的尖刺,那股拽着她双足的力量,是蠕动的荆棘!她吓得脸都白了,但挣脱不开,荆棘的刺扎破她的皮肤,一股冷流进入她的血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刹那间,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寻找这天杀的释迦草分明是七月,待羲岚再度睁开眼,窗外已有积雪皑皑,寒梅盛放。她动了动身子,只听见“喵”的一声,猫儿从她的膝上跳下,蹿到她的颈项间轻蹭。
“云云,你活过来了!”
她紧抱它很久,察觉窗外是东月楼台的庭院,即是说,她在子箫府上。她只能撑起沉重的身躯,待眼前的金星冒了良久又消失,下床搭一件披风,笨拙地走出门去。刚出去几步,见前方回廊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神界人士打扮,另一人披着天狐大氅,却是神色凛然的逸疏。羲岚一时好奇,溜到一边偷听他们说话。
那神族玩味不羁道:“逸疏,我知道你一向心大,待朋友也古道热肠,但这样费尽心思去救北落仙子,恐怕有别的缘由罢。”
逸疏道:“没什么别的理由,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羲岚这才想到,她被荆棘袭击以后必然受了重伤,不然也不可能从夏天一直昏迷到冬天。她思绪有些混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偷听。那神族又道:“呵,答非所问的本事还不小。老实招了罢,你是不是喜欢她?”
羲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神族为老不尊的,说话居然这般直白不正经。而且,他去逗弄谁不好,非要去逗弄冰锥子造的逸疏。果然,逸疏的回答是:“这问题毫无意义。”
逸疏虽然年轻,但他不仅志存高远,智力还与众仙不同,少有人能与他有深层次的沟通。喜欢什么人,这对他来说太俗气了。他才不会有这种感情。她心安理得地继续偷听,那神族又道:“哦?何故毫无意义?”
“自她在摇光山缠着我,对我而言,她便跟妻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入世以来我身负重任,又身份低微,无法对她负责。救她的性命,原本是我分内之事。”
一道闷雷劈落,把羲岚的思绪都劈成了豆腐渣,豆腐渣还化成千千万万的野蜂,在她脑子里嗡嗡乱转。她晃了晃脑袋,想扶住什么东西站住脚,却不慎碰到身侧的珊瑚金烟瓶。瓶子晃了两下,她赶紧伸手接住,但动静还是传入了殿内。
“什么人?!”
不过眨眼工夫,那神族已出现在她面前。但一瞅着是羲岚,他立马笑逐颜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而来的逸疏,清了清嗓子道:“哦哦,我忽然想起胤泽神君还有事召我,二位,我先走一步。”
羲岚之死不正经与这神族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姿智具佳的少年对她有那么点儿热情,当面示爱的也不在话下。她一向都是调戏两句,便泥鳅般滑出窘境,从未为自己招惹过半点麻烦。可此刻,那些功夫本领都给狗啃了似的,她眼睛不知往哪里看,说不出话来。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她僵成了木雕,才听他迟迟说道:“岚岚。”
她紧张道:“怎、怎么啦……”
逸疏平静如秋水道: “你醒了便好。今日神君还有事找我,我先回神界了。”
如此这般,她回到了仙界。直到她辞去,他与平时并无差别。没有辩白,没有解释,没有掩饰,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他的过于冷静,让她觉得自己反而是大惊小怪的人,或者是真正脑子也被伤着了,因而产生了他喜欢自己的幻觉。
子箫听说她醒来,很快回来看她。经他解释得知,她理解错了古书的意思,那生在释迦草旁边的荆棘本身就是食仙荆棘,并非长得像食仙兽。她被它缠住以后,被拉拽到了荆棘丛中。婢女提剑去砍它,自己也差点被卷进去。所幸婢女跑得快,第一时间去通知其他人,才总算把她救出来。但出来时,她的肉身被吸得只剩了一层皮,仙元也已残破不堪。这下她和猫儿的身份互换了,她变成了逸疏子箫访遍名医都救不好的那一个。后来还是逸疏去胤泽神君府上,向他跪了几天几夜,才总算令神君高抬贵手,用特殊的药引把她救活。仙元损毁是很可怕的事,不仅折寿,还有可能无法转世,以至于在六道轮回中烟消云散。她好奇是什么药引救了自己,子箫也不知。只能说,神界真是造化了。
最令羲岚吃惊的是,她并不是昏迷了半年,而是昏迷了一百三十九年。一百三十九年来,神魔二界冲突不断,诸多事件动荡了九天六界。三皇时代,燧人氏与华胥氏生下女娲,女娲赐予了凡人智慧,给予他们新生。随着时间推移,凡人繁衍,战争四起,魔族乘虚而入,介入了神州大地的战争中。带头者是魔神蚩尤,他化身为人,试图击败黄帝以将九州领土收入囊中,进而作为据点,再度向神仙界扩张领土——逸疏当初坚持要离开摇光山,看见降世的魔星也正是蚩尤。
神界自然不能就此罢休,派遣神族军队下界,助黄帝与蚩尤交战。逸疏成了胤泽神君阵营的幕僚,随军在涿鹿之战中大败蚩尤。但一战方平一战又起,水神共工受人离间,与颛顼又打起来,试图争夺九州帝位。神界发配火神祝融下界讨伐共工,他俩素来“水火不相容”,这一伐,把共工彻底伐怒了。他大喊一声,头撞不周山,而后折天柱,绝维绝,天崩地裂,洪水泛滥。胤泽神君协女娲采集五色石补天,断神鳖四腿立于天地四方,剿灭趁乱作恶的黑龙,立下不世之功。他回到神界,取代共工成为新的沧瀛神,司天地之水,晋升为神尊,成为神界神尊中最年轻的一位。
早在成为胤泽神尊幕僚之时,逸疏已被拔擢为子安天君。在这诸多战事之中,只要有胤泽神尊立功之处,均有逸疏的身影。羲岚总算明白,原来那一次酒后,子箫摇头,是指逸疏的前途不会止步于仙君。可战乱结束后,逸疏却没再得到晋升,这令旁人有些不思其解。但这些羲岚都不太在意,她只觉得一觉睡起来沧海桑田太可怕。逸疏对那神族说的话,也实在太可怕。这个晚上,她彻彻底底失眠了。她从未受过这种折磨,从日落到鸡鸣,人静静躺在床上,心却是波澜起伏,不曾停息。
第二天早晨,逸疏同子箫一起来看羲岚。逸疏把从神界带来的丹药壶放在桌上:“此药每日卯时服下,一次一颗,记得准时。”
他说话的腔调有极大的转变,但也比以往更加沉稳、疏冷又不可抗拒。或许是循序渐进的改变,子箫并没觉得有异样,但羲岚错过了一百多年时间,觉得很不适应。她费尽所有勇气,才敢抬头看了他。当二人四目交接,她的心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还是不多话,嘱咐好用药之事,便静静离去。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仅这一日,之后漫长的一个月,她都没有等到他的解释。他也不会刻意避开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奔波于仙界与神界之间。
他越久不解释,她心中的担忧便越多。到后来,已经心烦意乱到连姐妹们都看出来了。
“羲岚,你到底是怎么了,最近一直唉声叹气的。”其中一位仙娥如是问道。
她纠结了很久,才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隐去了逸疏的名字和摇光山的过往。仙娥道:“既然他不提,想来是不愿把事情弄尴尬了,你也装傻不好么?你以前对其他男子的示爱,不都是稀里糊涂便混过去,这是你最擅长的,不是吗?”
“他与别人不同,他是我故友。我现在烦得每天都睡不着觉。”
“天啊,羲岚,你说的好友,该不会是子箫吧?”
“不不不,不是他,你不认识此人。”
“难道是子安天君?”说罢,仙娥自己也“扑哧”笑出声来,“说笑,说笑,子安天君肯定不是这种人。那我多半不认识。不过,你既如此在意,可是也对这故友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