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而努的杨拓甩手朝着柳捕快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云西立时一惊,却见早有准备的柳捕快身子向后一晃,双手向前迅疾一捞一翻,不仅堪堪躲过杨拓的巴掌,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薅住了杨拓双臂,将他反手死死钳住。
“谁给你的狗胆!敢动本官!”杨拓不防对方竟然如此粗鲁不留情面,强扳着脖子回过头,怒视着柳捕快破口大骂。
柳捕快就跟没听到一样的表情木然,紧抿着嘴唇不回应一句话。
云西注意到,坐在钱谦益旁边的杨洲也是气到极点,双手死死攥着椅子扶手,僵直的身体仿佛就要怒而站起,只是到底碍于怕沾上包庇嫌疑,强压着火气,怒瞪着柳捕快紧咬着牙关。
“是本官指使的!”符生良坐直了身子,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双眼微眯的望着杨拓,清俊的脸庞彷若罩了一层寒霜,“依据现有的证据,缉拿杨拓你归案,本就理所应当。现在不过是连并着的犯罪场所一并查验,才没将杨大人你押回衙门。”
杨拓转而怒瞪着符生良,爆红的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我是滕县典史,你符生良不过是一介文官知县,根本没有权利削我的职!”
符生良眉梢微微一动,勾唇一笑,“不错,本官是没有这个权限,但是专事专办的钦差大人有。缉拿你归案的命令,就是钦差大人下的指令!”
杨拓难以置信的望向钱谦益,张嘴刚要继续争辩,却听一旁李儒哑着嗓音劝说道:“公子,不必和他们争,杨家的罪本就是莫须有的,只要钦差大人主持公道,咱们就说得清。”
李儒沙哑的嗓音就像是消防员手中的灭火器,瞬间熄了杨拓满腔不忿。杨拓转过脸望着脸色苍白的李儒,眼眶中瞬时涌出泪来。
云西望着李儒虚弱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总有一种感觉,感觉李儒这个样子,过于做作了,总透着那么一股演戏的感觉。
不过想到扮演虚弱,她又想起云南来了。
云南既然能有条不紊的给她写下所有证据的进展,他的身体就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此时的云西并不知道,她此时的猜测会令日后的她多么追悔莫及。
日后的她,回忆起现在的这一幕,恨不得当时就将所有证据都交给符生良,叫他一个人来面对。
因为如果不是这一次错过,她与云南的命运就将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走向。
但是此时的云西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的配合符生良,将杨家一锅包圆,端个底掉!
被徐仵作搀扶着的李儒,劝说了杨拓两句后,又掩唇咳了两声。用力的拍着自己的前胸,顺了两下才喘过气来,他抬起头,将咬好了泥胚递到徐仵作手中,表情痛苦的对他说道:“徐仵作,你看看这牙印,咬得清晰吗?能不能看得清?”徐仵作双手捧着泥胚仔细看了看,“齿痕完整,没有问题。”
说完,徐仵作转身走回到大床旁边,弯下腰蹲下身,将那块泥胚放在木箱上面,又从下层抽屉里取出两张蜡纸与几支笔,小心的描画拓印起来。
屋中人的目光都随着徐仵作手上一下一下的动作而移动,心情各异。
云西的心情犹为复杂。
这最后一步,本该是取杨洲的齿痕,但是半路却杀出来一个李儒,打乱了她最后的计划。
不过按照道理,李儒的齿痕不可能与邓沈氏身上的齿痕吻合,即便他有心想要替主人家冒名顶替罪名,这样直接上来对比齿痕,也会被直接拆穿。
李儒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着李儒信心满满的样子,云西越发的摸不清他的底细。
李儒却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急不忙的掏出袖中手绢,低下头擦拭着嘴角的泥印。
钱谦益见了,便叫一旁的仆人拎了一个茶壶递给李儒,叫他漱口。
徐仵作又从木箱中取出一个烛台,晃燃火折子点然后,又给烛台罩上了一个灯罩。
他拿起之前从邓沈氏身上取下的图样,与李儒的牙印图样重合在一起,贴在灯罩上,借助烛火的光,仔细的对比着两张蜡纸图样的齿痕印记。
这个方法,也算是云西打着推官世家的名号,告诉徐仵作的。
前世里,她曾见过一种拓写台。
拓写台外表是一个透明玻璃盒子。盒中放置一截灯管。即使是很厚的白纸,放在上面,都可以被光线轻易穿透。
覆在另一张描绘好的成品画作之上,就可以做些拓写勾线的工作。
在明朝末年,虽然受限于客观条件,找不着透明的玻璃与灯光,但用纸糊的灯罩代替,对于本就是半透明的黄蜡纸来说,光线也是绰绰有余。
云西注意到,正在对比着两张黄蜡纸的徐仵作,脸色骤然一变。
云西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半空中。
难道出现了什么异常?
随后,她又看到,徐仵作转身急急的从木箱又取出一叠画有不同齿痕的黄蜡纸。
他的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拿起一张又一张誊拓着不同齿痕的的蜡黄纸,与李儒的那张一一对比。一番折腾过后,徐仵作终于抬起了头,双眼中却是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徐仵作望着云西,双眼惊恐的睁大,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云···云书吏,经过对比,李工房的齿痕,与从邓沈氏身上采集到的齿痕,几乎完全吻合。”
云西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巨响,眼前景物就有些发飘。
她怔了一下,然后两大步冲到徐仵作近前,劈手拿过那两份蜡纸,瞪着眼睛,一处处细节的就开始对比起来。
“云书吏,属下不仅对比了着一张齿痕,还特意比照了邓沈氏身上多处,咬合口法力度各不相同的齿痕纹样,都能找到与李工房齿痕相同的位置。”徐仵作一把捧起那些蜡黄纸,递到云西面前,“李工房的齿痕的确与邓沈氏尸身上的,同属于同一人。”
徐仵作的那些蜡纸上不仅有齿痕,还有取得位置的标注明细,云西越看,气血越上涌,转眼间就直蹿到头顶。
一旁的李儒,缓步走到屋中一角,对着哪里的痰桶漱了口,然后一手拎着茶壶,一手又用手绢从容的拭了唇边嘴角。
简单擦完之后,他便将那块手绢毫不吝惜的扔进痰桶。
随后,李儒转过身来,双手抱托的茶壶,微扬着下巴,得意望着云西,“还以为云书吏云刑房的推论、证据有多么可靠,如今看来竟是这样不堪一击。”
此言一出,屋中立时一片哗然。
符生良受到的冲击完全不下于云西,他蹭地一下站起身,看着徐仵作手中两份蜡纸,脸色瞬间变得血色全无。
另一端的钱谦益也惊讶的皱起眉毛。
本以为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想最后却被彻底颠覆反转,这样的冲击,对于他来说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
第301章 这就办你(二更)
就是坐在符生良杨洲后面的两个小皇子,此时也被屋中这诡异的气氛所迫,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他们兄弟一直端着置身事外的心情,安安静静的瞧着戏。心情平静的就差抓把瓜子,啃块西瓜了。
但是此时,饶是再不经适时,他们也都看出些这里面的凶险。心情一时间就陡然起了波澜,他们目不转睛的望着云西,再次等待着,她会如何反应。
云西两手举着蜡黄纸,对比着那两张齿痕形状,虽然两个齿痕角度略又不一样,但是从大小形状的排列上,还是能看出很多一样的点。确是出自同一个人无疑。
攥着蜡黄纸的手紧紧攥起,指节一点一点泛白。
不行!
云西狠狠咬了一下自己舌头,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慌,一慌就更加看不出敌人的破绽。
每临大事有静气,只有平心静气,理智客观的分析,不放过敌人每一步虚招,才能找到最终的破解方法。
待到舌尖的痛感蔓延到大脑中,云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李儒孤傲而又充满挑衅的视线,弯眸冷冷一笑,“李工房,就算这两份齿痕是出自同一人,但是邓沈氏的死亡地点确是碧莲阁无疑。我且问你,奸杀邓沈氏,是你一人所为,还是与杨家一起密谋实施?!”
李儒仰脸果断回答,“是李儒一人所为!”
“那嫁祸殷三雨的事情呢?也是你一人所为?”云西语气越发尖利。
李儒挑眉一笑,“不错。”
“斗酒当晚,你不是喝得都走不了路了吗?”云西冷笑质问,“在邓家早就埋伏好了那些人难道也是你一人的分身?”
李儒眉梢微动,背过身,面向一旁的窗子,一手拎着茶壶,一手背在身后,傲然而立,“那些家丁,连并着杀掉王婶娘儿子,劫走王婶娘的那些人都是杨府家丁,这一点,我不否认。”
云西不依不饶,“那你还是承认与杨家一同作案?”
眼见着云西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屋中众人都摒了呼吸,静观两人唇枪舌剑的交锋过招。
李儒回过身,望着云西耸了耸肩,“李儒本就是杨家的表少爷,从小长在杨家,就是现如今独立门户了,也不过是搬到了杨家隔壁。即使这样,为了方便两家往来,院子里都有通着连接两家的小门。我跟几个杨家家丁交好,又有什么奇怪?更何况不用特别交好,我这个表少爷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
云西双眼微眯,眸底划过一抹寒芒,“哦?表少爷的话就那么好使?即便是叫他们杀人放火,冒着砍头的风险做事,他们也会听?”
李儒哈哈一笑,“自然是不好使,不过,我选的那几个人平日里本来就是争强斗狠之辈,有的甚至身上本来就背着官司,我当初收留他们不过是看他们身手好。要想让他们替我卖命,只要拿住他们的弱点,再许以厚利巨赏就可以办到,有何难哉?”
“杨家一两个家丁,甚至三四个家丁好掌控,那整个杨家呢?”云西嗤然一笑,“奸杀邓沈氏的地点就在这碧莲阁,而之后藏尸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杨家往来人员众多,就是夜里对这碧莲池也是巡防不断。
”更何况事发那两日,杨家家主,杨老大人也秘密的回到了杨家,这么大的幢三层楼亭,你是如何做到掩人耳目,不被别人察觉?
“更何况不仅要藏住邓沈氏的尸身,事后更要毫发无损的运出她的尸身,你怎么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不叫杨家人发现分毫?
”你说这个案子都是你一人策划,但是要想案子进展顺利,不被邓泓与我中途发觉,就还要何捕快在外面配合。你要挟得了几个家丁,你控制得了何捕快吗?何捕快之后更是直接升官成了捕班捕头,这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工房吏能够做到的?
“你难道不觉得你所说的话,根本是牵强附会,漏洞百出吗?你这分明就是要把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好替杨家开脱!”
云西这一番质问,语速极快,声音却没有半点含糊,不仅清晰,而且逻辑严密,连珠炮儿似的密集攻向李儒,李儒手上一颤,茶壶倏然落地,啪地一声脆响,溅碎一地!
看着无数的水花与瓷片在地上炸出一朵硕大而凌乱的花,云西的脑子也跟着轰然炸成一团!
一个画面瞬间出现在她眼前。
昨天也是这样一只瓷壶,包含了一场阴险的算计。
这只瓷壶中装的是茶水,而昨晚的那只瓷壶中装的却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