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飞禽走兽还在丛林里窜走,要进行一场狩猎。到时候不仅仅慕容渊会去,而且他手下的那些属下和将领也会一同去。
到时候场面上人很多。
兰洳一愣,他满脸不可思议看向慕容叡,“你该不是……”
慕容叡颔首,脸上的笑漫不经心。
“他在家里也呆了这么久,该到人前去亮亮相。”慕容叡说着,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酪浆,喝了一口。
兰洳缓了好阵子才反应过来,“你可黑坏黑怀的啊!”
慕容陟眼下这模样,身子能不能养回来不知道,但是上回实在是太凶,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回不过神来。加上他还不是个心智坚毅的人,一两年都不一定能养的回来,何况现在才多久。
要是把他给弄到众人面前,叫那些老部下看见,恐怕慕容陟的威望真的不剩下什么了,就算那些人看着慕容陟长大,可是看着长大是情分,可要可不要,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到底是想要跟着狼吃肉还是跟着羊吃草,恐怕只要有点胆子有点本事的,都知道如何选择。
“你小子可太坏了,就算侥幸你阿兄之后好了,恐怕一时半会的也难挽回了。”
慕容叡手指轻轻持着手里的杯子,杯中乳白的奶浆轻轻晃动。
“不过你阿爷肯么?瞧着你爷娘的样子,对你阿兄可很喜欢,要是他拦着的话……”
慕容叡闻言,神情越发阴沉,爷娘总是眷顾这个兄长的,哪怕做了俘虏被人卖作奴仆,都费尽功夫替他遮掩,可他呢,自小路都还没走利索,就被送到堂叔那儿。慕容陟自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他必须早早懂事,三四岁就在马背上跟着马奴到处游荡。
他能回来,仅仅是因为慕容陟“死”了,爷娘膝下没有儿子了,迫于无奈,只能把他接回来。
若不是没有那一遭,是不是,他就只是知道平城还有自己的这么一对父母,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如此偏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叡在衙署里,自问凡是经手的事务,从来办的漂漂亮亮,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结果现在父亲竟然把一个窝囊废给带进来。
“这只是个开头,阿爷肯定还想着慢慢的把他给带出来。”慕容叡目光冷冽,“我去和那些人喝几杯酒。”
兰洳听到他竟然要亲自出马,不由得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那你可要小心,要是被你阿爷知道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叡毫不在意,“我要是甚么都不做,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兰洳见毫无转机,外头传来声响,仔细听是慕容允下学回来了。还没等多久,慕容允果然砰砰跳跳进来。
“阿兄你回来了!”
慕容叡见到慕容允,露出笑容,“今天学了甚么?”
“今天师傅教兵法,听着挺有意思的。”慕容允说着窥见慕容叡的脸色,小心起来,“阿兄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慕容叡不答,“阿兄有个事要你帮忙,”
“阿兄说就是,不管甚么,我都替阿兄办成了。”
慕容叡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币,上头比较粗糙的雕了个人脑袋。慕容允伸头一看,咦了一声。那个他认得的,是西边粟特人带过来的东西。
慕容叡手指摩挲一下,“你把这个给你阿嫂送过去。”
她不是要断了么,他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了她心意。他俩这辈子就该搅和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就是死了,也要埋在一块,谁也别想逃脱出来。
“送这个?”慕容允接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在刺史府呆了这么久,慕容允哪怕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现在也人比鬼精了。
“阿兄要不要送些首饰过去?我听说,女子更喜欢那些。”
慕容叡嗤笑,“人小鬼大,你就拿着这个去,你阿嫂不是寻常女人,再说了她也不缺这些。”顿了顿,“她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慕容允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去了。他年纪不大,所以他在女眷的地方到处跑,也没有人拦住他。
他跑到明姝那儿,不着边际的说话,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东西往明姝手心里一塞。
然后找了机会溜了,明姝展开手掌,看到掌心上的东西,呼吸都停滞了下。
“五娘子这是……”银杏跟在明姝身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见着慕容允巴巴的过来,竟然就只是为了送这东西,不禁有些奇怪。
明姝没答她。
情比金坚。这就是他的意思。
她把金币放在一边。这东西她收不收都无所谓,慕容叡只是要借这个东西告诉她罢了。
他不会放弃的。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坚守他自己的本性。
明姝看了那枚金币好会,她伸手去触碰那只金币。指尖碰到金币,如同被火烧灼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第93章 伏击
慕容渊这些日子, 见了不少老部下, 老部下话里话外的意思, 都是秋猎的时候,让慕容陟出来现现身,慕容陟是那些老部下们看大的,死而复生到现在, 都是在府内,他们这些人都还没见过。
于情于理,也该让人出来见见, 让他们放心。
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是仔细探究,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慕容渊说了几句话,把那些老部下打发走。他坐在书案后,眉头紧蹙。
慕容渊把慕容陟和慕容叡都叫来, 把这事大致的说了一遍。
慕容陟听后, 大惊失色,“阿爷, 儿现在这模样, 恐怕是不能出去见人。”
他到现在还只能坐在轮椅上,想要去哪儿,都要让人推着去。这模样若是让外人看到了,先不说外人如何看,光是他自己那关就过不去。
慕容渊看了一眼慕容陟的腿,目光有些凝结, 他看向慕容叡,从开始到现在,慕容叡就一直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二郎,你说说,该怎么办。”
“此事应当听从阿爷的吩咐,那些人都是阿爷的部下,如果阿爷说不行,恐怕他们也没有多少话说。”
慕容叡答的一板一眼,眼神都没有半点波动。
要是真能这样倒是好了,慕容渊坐回去,“要你好好说话,你觉得你阿兄现在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么?”
慕容叡闻言,竟然还真的认真的看了兄长一眼,慕容陟被这个弟弟注视,皮肤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慕容叡注视了兄长一会,才道,“阿兄这样,恐怕是不适宜见外人。但是那些部下如果阿爷不亲自出面的话,恐怕也不好收拾。”
“何况阿兄已经回家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人前,众人有疑虑,也是正常。”
慕容渊听着慕容叡的话,唇抿紧,他看向慕容陟,慕容陟忍不住伸手扶住他那条伤腿。
“去是要去,但是你阿兄也去不成。”慕容渊过了好会,长长吐出口气。
秋猎那个地方,到处都是马,况且光是过去,哪怕坐车都要受好一阵的颠簸。长子那条腿原本就难治,军医都说很有可能成瘸子,若是颠簸到了,伤上加伤,那就坏了。
“……”慕容渊头有些疼。
慕容陟回来已经是大半天之后,明姝看他回来了,“在家公那儿可用过饭了?”
慕容陟摇摇头,“未曾。”
明姝见状,叫人把他推到房里去,几个家仆小心翼翼的挪他到床上。那条腿上用木板固定,半点都动不了。
他坐到床上,侍女把矮案放好,然后上面摆满了膳食。
膳食准备的很丰盛,可是慕容陟没有半点胃口,他持起碗箸,对着面前的饭菜一动不动,然后又放了下去,看着明姝欲言又止。
“怎么了?”明姝见着他的异常,忍不住问。
慕容陟看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他深吸了几口气,“阿蕊,我有事和你说。”
“你替我去秋猎吧。”
明姝满脸的担忧顿时变成了迷惑。
慕容陟并没有和妻子说什么前因后果,只是要她去。明姝最后只好问,“那家公还有阿家那儿……”
“阿爷那儿估计没事。阿蕊辛苦你了。”慕容陟一口气说完,而后埋头扒饭,再也不说一句话。
明姝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秋猎那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明姝到了郊外猎场,才下车,慕容叡就骑马过来,他看向明姝的目光里饱含关切,“嫂嫂,待会要骑马,还好吧?”
明姝见着是他,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多谢小叔关心,我没问题的。”
平常人得了这么一句,也该识趣的走开了,但是慕容叡偏偏就不,他拉过了马头,骑马绕着马车走了两圈,“我记得阿嫂之前并不精通于马术,就连三四岁小孩儿都骑得比阿嫂漂亮。”
慕容叡说着,眨眨眼。他那双眼睛是生的真漂亮,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眨眼的时候,上下扇动,“当真没事?”
明姝瞪他。
她自小没学过骑马,在洛阳那会还是救急临时学的。后来学的那些骑术,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地方。
慕容叡知道自己戳中地方了,他得意一笑,“要不待会我教阿嫂吧。”
听着话语就冒腾着一股耍流氓的气息。
明姝高度警觉,“不必了,对了,家公和阿家也要来吧。小叔还是快去看看两位老人家那儿有没有要帮忙的。”说着,她自己扶着银杏的手下车,目不斜视,直接从慕容叡的坐骑旁走过。
慕容叡坐在马上,被明姝这么夺了面子,半点也没有生气,满脸笑吟吟的。
果然她不管什么时候,模样都好看的很。
“哟,你阿嫂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不远处有个好事的人道。
慕容叡在马上一回首笑道,“嫂嫂是最心胸宽广的,我年少无知,哪里会和我一般计较!而且嫂嫂最疼我们这些弟弟了不是!”
他声音洪亮,哪怕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明姝恼他和泥鳅似得,真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钻个不停。心头乱糟糟的,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好离慕容叡远点。
来秋猎的人很多,当初迁都的时候,有头有脸的鲜卑大贵族和汉人世家,都一同被迁徙到了洛阳,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次一等的人家。但就是这样,状况也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人。
刘氏见到她,脸色不好,“你可是代替大郎来的,可要记得遵守本分,不要给大郎丢脸!”
明姝道了声是,刘氏说完带着她去见那些部下们。
部下们看到她,神情有些怪异,但嘴里说的都还是些客套话,有几个倒是想要打听慕容陟的近况。
“夫君现在还在养伤,不过应该也快了。诸位将军也都是在沙场峥嵘之人,知道在沙场上受的伤,没个半年,也养不好。”明姝微笑以答,说的那些部下连连点头。
“我们都是看着大郎君长大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担心,又没见着他人,自然着急了些。”
“诸位担心那都是在情理之中,我天天伺候夫君,日日都见着的。夫君好还是不好,我岂会不知道?”明姝言笑晏晏,“只是夫君现在伤还没养好,自觉不好出来见看他长大的伯父阿叔,诸位将军就体谅一下吧。”
兰洳站的远远的,瞧着明姝满脸笑容的和那些将领说些什么。
他忍不住一撇嘴,对身边的慕容叡吐槽,“兄弟,看来你本事不行啊。你那个阿嫂拆你的台。”
慕容叡在他身边,两手抱胸,那边的小妇人笑的温婉可人,哪怕离得远,也能想象她此刻的嗓音是如何的温柔如水。
对付这些老大粗,最好的办法就是硬碰硬,可是换了个方法,说不定也能奏效。那几个,谁还能对着一个小妇人多问什么?
慕容叡扯了一根草,咬在嘴里,眼睛紧紧的盯着明姝那儿,“她能拆我台,那也是她本事。”
这话偏心的,兰洳忍不住做了个恶心的脸。
刘氏原本僵硬着脸,她和这些老部下关系好好坏坏,一言不合,她都能直接和这些人吵。把儿媳带过来,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一开始见明姝说话,声调柔的能化水,完全不抱希望,谁知道那几句话下去,似乎……还有点效果?
那几个部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些甚至是过来看看慕容陟到底怎么样。被明姝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话之后,纷纷找个理由离开。
刘氏的面色好了些,“这些老东西,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闲下来没事做,竟然要大郎出来见见他们!真是不知所谓!”
都告诉他们了大郎现在身体不好,还要见人,说哪怕看看也好,嘴上说的好听,什么看着长大的,见上一面,也好安心。可是谁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明姝听到刘氏话语里满是愤慨,缓缓退到刘氏身后去。
“刘夫人!”一声娇音由远及近,明姝抬了抬眼睛,看到姿娥跑了过来,她今天是全身的男子装束,腰上挎着弓箭,腰后就是一把长刀。全副武装,靴子踩在地上蹭蹭作响,娇贵又英姿勃发。
刘氏见着是她,眉笑颜开,“是姿娥啊,你也来了?”
姿娥大步走过来,眼角余光瞥了明姝一眼,“嗯,在家呆着也是无聊,我和阿娘说了几句,和阿兄一块来了。”说着,指了指东边,那里站着一个青年。
“那就好,你阿兄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才不用阿兄照应呢。我自小学习骑射,刚入秋的时候,我还曾经一箭射下只大雁。我阿兄都不一定有我厉害。”
刘氏笑了,“这么厉害,那我可就好好期待了。”
姿娥点头,她又看向明姝。
家里和她说,和慕容叡的亲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了。所以她就跟着阿娘一道把慕容家的事给顺了一遍,免得她嫁过去,谁是谁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她知道这个新妇是主母刘氏从汉人家选出来的,门户和慕容家没得比,但是胜在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