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地一下子,丞相夫人像炸了毛似得站起身来,指着他质问道:“不是你应承的皇后娘娘?难道是我?我可从来没同意过他们两的亲事!”
“什么亲事?”白筠抬起头,望着丞相夫人,即便一双凤眸目不能视,其中蕴含的炙热却依旧让人心疼。
“你娘瞎说,莫要听她胡说八道。”白丞相冷声打断她的各种猜测,末了又补充道:“跟太子相关的事,能凭着你这张嘴胡言乱语吗?也不怕惹出乱子。”
白筠微垂下头,思虑起刚才的话。
她同太子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暗地里下人们嚼舌根,总说他们般配。
以前,她不以为意,总觉得不过是句玩笑话。
如今将要失去了,方才后知后觉,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照顾有加的涵哥哥,若是做了她的相公,似乎……也并不抵触?
只可惜,没有如果了。
她再家世显赫,能够入主东宫做太子妃,也是从前的事了。
一国储君迎娶的女子,绝不能是个残废。
“筠儿?你若伤心,就哭出来吧,有爹娘在,不怕。即便眼睛看不见了,爹娘也不会让人欺负了你。”丞相夫人突然摸着她的脸,轻声安抚道。
她的筠儿,会喊疼,会叫苦。
她却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曾见到筠儿落泪。
可是,今夜里,她亲眼目睹了筠儿眼眶里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仰起了头,再低下头时,已然恢复如初。
她一把抱着白筠,倒先泣涕涟涟,哀声道:“莫要憋着,想哭,就哭出来吧!”
“娘,我没事,丞相府的大小姐……要坚强,不能落泪。”白筠语气淡淡,稳如泰山地坐在凳子上,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这话令丞相夫人着实一愣,她不能想象,她的筠儿才几岁,已被荼毒成什么样子?
哪能在她身上寻见同龄孩子任意妄为的身影?
丞相夫人拉着她的手,哽咽声压在喉咙里,朝着白丞相轻声控诉道:“你看你,都将女儿教成什么样子了?她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还不能哭出声来?!”
见白丞相也被白筠的回答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曾反驳她的话语,丞相夫人更加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在你的心里,唯有白氏一族的荣耀尊严,可她是个女儿身!你不能因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让她这副单薄的身子扛起白氏!这对她不公平!”
白丞相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帘注视着她时,沉声道:“你冷静点,我从未将白氏一族的担子压在筠儿身上,但是丞相府大小姐,应当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心智。如今筠儿做到了,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我身为其父,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非常自豪,你有何不满?”
“我……我就是不满!我希望在她这个年龄,可以像别个府中的小姐一样,悲了可以放声大哭,这个要求很困难吗?难道不是你剥夺了她应有的权利。”丞相夫人不退不让,丝毫面子都没在女儿面前给他留下。
眼见爹娘当着她的面不管不顾地言语越发激烈,白筠嗓音清淡,不喜不悲地回道:“娘,我不苦,丞相府大小姐该有的气节,不能失。泪,不是不能落,只是觉得没必要,仅此而已。”
祖父,您活着的时候不曾看到坚强不屈的筠儿,不知道您死后,在天上若是看见如今的筠儿,能否令您满意?
第30章
白筠作为失明人士, 至少从外表来看, 情绪上的波动,并不是很大。
反观丞相夫人一个劲地抹泪,仍止不住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淌。
当事人毫无办法,唯有反过来安慰伤心的快要昏厥过去的亲娘, 一个劲地告诉她,没事,没事, 会好起来的。
白丞相看不过眼, 叹了口气,企图将夫人强行拉出了女儿闺房:“你这样成何体统。”
“体统!我女儿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谈体统,那顶什么用?!”丞相夫人哭得更为伤心,抹了一把眼泪, 又朝着他失控道:“我也想在女儿面前坚强起来不落泪,可是看到女儿这个样子, 我的心都碎了,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
“那咱们先出去, 让筠儿先好生休息, 养好精神, 说不定眼疾不消多时, 也就自然而然痊愈了。”白丞相尽量从好的方向出发, 变着法子宽慰道。
丞相夫人哪肯依,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守着白筠, 就怕一闭眼,又传来女儿的噩耗:“不行!我要等大夫问过诊,听了大夫亲口说完筠儿的病情,我才回去!”
这一折腾,待丞相府专用大夫前来问诊后,得出与宫里御医一样的结论。
暂时性失明,什么时候恢复不好说。
听完大夫诊治的丞相夫人,坐在凳子上发着呆,反倒消停了。
命管家送走大夫,白丞相详细地询问了女儿经历整件事发生的过程,方才将精神恍惚的夫人搀扶着离开了。
白筠揉了揉脑袋胀痛的额角,躺在床上,入目皆是无尽的黑暗,她的世界里是否再也没有光明?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敢触碰。
疲惫地闭上眼,一滴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强迫自己进去睡眠状态,许是经历了生死,身心早已布满累累伤痕,如今只觉困倦袭来,翻过身就睡着了。
待白丞相抱着浑噩的夫人回到世安院,将其安置好,就回了书房。
房门刚闭上,已然敛着容,不怒自威地立在那里,一改先前不痛不痒的沉稳姿态,突然出声唤道:“白珏【jué】。”
也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眨眼功夫就立在白丞相的身前,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筠儿眼睛看不见了,幕后黑手却在逍遥法外,我要知道是何人有这胆子,敢害我的女儿!”白丞相嗓音低低,平静里透着三分肃杀之气,哪还能够寻见文人墨客的温文尔雅。
白珏藏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寒芒,恭敬回道:“小姐此番遇险,属下命人迅速查询了最近各宫娘娘们的动向,发现确有疑点。”
“说。”
“今日小姐事发后,皇后娘娘带着坤德殿的奴婢太监,直接封锁了锦绣宫。”
“庄妃娘娘?!”白丞相锐利的眼瞳忽闪,追问道:“锦绣宫里发生了何时,查探到了吗?”
白珏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多年,口风都很紧,而且都是死忠,想要撬开他们的嘴,有些难度。”
白丞相冷声提醒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是死忠,那庄妃娘娘身边奴才,也是死忠吗?”
白珏眼睛一亮,抬眸看了眼白丞相,又微垂下头:“是,属下知道从哪里入手了。”
“都说算无遗策,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害了我的女儿,就必须血偿。给我查,仔细的查,事无巨细都回禀于我。”白丞相喃喃自语着,看着几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始终明亮不灭,突然道:“你让手底下的人传出些关于筠儿的话题,往好的方向夸,比如博学多才,琴棋书画都可翻来覆去的说。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让筠儿脚跛了这个流言蜚语占上风。”
白珏一愣,不明真相,追问起缘由:“为何?”
“皇后娘娘知道筠儿眼睛看不见,必然绝了与我白氏一族联姻的想法。另择太子妃人选,那是迟早的事。”
“可我不能让筠儿因为此事受到伤害,女子才名远播,有助于将来寻个良婿。况且,我白泽的女儿,既不稀罕那太子妃位,却不能因为此事而颜面扫地。”
“过些时日,待皇后娘娘另择太子妃人选的风头盖过筠儿脚跛的流言后,我会寻个理由让筠筠离开京城,暂避风头。”
小姐要离京?
白珏一楞,再一寻思,确实如此,如今小姐的眼睛暂时失明,倘若消息外泄,还不知道会捅出什么乱子。
他刚领命退出书房,丞相府内被安插进来的眼线,就将消息递了出去,隔日满京城已然将白筠推上风头浪尖,开始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欸,你听说了吗,丞相府的白大小姐,脚扭伤了?”
“什么脚扭伤了,分明是脚跛了!”
“我去!真的吗?那不是成残疾了?”
“可不是,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开始为太子殿下物色新的太子妃人选了。”
“你就扯吧,昨儿个白大小姐还好好的,即便真扭伤了腿,皇后娘娘顾忌白丞相,也不可能隔日就物色新的太子妃人选,这不是把白丞相往死里得罪吗?你当皇后娘娘跟你一样蠢?”
“欸!你怎么张口就骂人!有没有素质!没文化真可怕。”
“……怎么,你很有文化吗?看着不像啊!我到觉得像是被人请来,专做诋毁太子殿下的托。”
“我……我只是就事论事。”
“没一点真凭实据,就浮想联翩,毫无逻辑性地瞎扯淡,还敢跟我说有文化。文化人,我一听白大小姐扭伤脚,就晓得京城里的高官显贵蠢蠢欲动,最有利的太子妃竞争对手都倒下了,那还不赶紧前仆后继地拥进东宫?”
“对,我也听说今儿个好多官家小姐用各种借口涌进皇宫,原来不是皇后娘娘盛情邀约,而是专程送上门去露个脸,讨太子殿下欢心的?”
“再说,白大小姐的腿是真跛还是假跛,还是未知数,待过些时日,有人看见了白大小姐,我估计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有道理,兄台才是文化人!”
“好了,好了,吃瓜群众就散了,散了吧。”
宫外因为白筠跛脚之事议论的正欢。
东宫的大戏也才开锣。
太子的喉咙还没好全,正躺在床上休息小憩。
惊慌失措的初童,一路小跑进了内殿,完全顾不上礼仪尊卑,连喘带叫地嚷嚷道:“殿下!一群……一群洪水就要涌进来了!”
什么?!
太子愕然地坐起身,一脸茫然无措,显然没听明白他这番委婉的话,究竟是在阐述什么。
初童等了一会儿,见太子依旧坐在床上望着他,急了,三步并两冲到他的面前,企图将他搀扶起来:“女人!一群女人!就像洪水倾泻而下,准备涌进东宫了!殿下再不离开,只怕是要被淹没了!”
……
女人?
一群女人?
太子勉强站起身来,缓缓整理起衣裳,不疾不徐地问道:“都有哪个府上的小姐?胆子这么大,这是要硬闯东宫?当本太子的侍卫们吃素的?”
初童硬咽了一下,扬起下巴,撇过脸,用手指了指上面已渐凝结的唾沫星子:“殿下,就那群小姐斗志激昂可以舌战群雄的模样,奴才是有侍卫们护着,才杀出重围进来同殿下报信,如今还落得这幅惨状,殿下觉得侍卫兄弟还能抵抗多久?”
末了,初童又小声补充道:“殿下,那群小姐是想来自荐枕席的。”
自荐枕席?!
太子语噎,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初童好半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走,即刻就走。”
堂堂东宫太子,竟被一群十几岁如花似玉的貌美姑娘追得仓皇逃窜,也不晓得传出宫外,又要引起多少吃瓜群众调侃一番。
这边刚与初童商议逃跑计划,前院已然听见耳熟的东宫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阮鸿飞隔着老远拉扯着大嗓门,哀嚎道:“殿下!属下尽忠了!实在抵抗不住敌军杀入!”
“敌什么敌!懂不懂规矩,我们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病情的,你堵在东宫门口,还懂不懂待客之礼!”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扯着大嗓门训斥道。
“对!让开!”
“还不给我们让开!”
“你可知道,你若是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就状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让她给我做主!”
“你知道你拦着的是谁吗?她可是汝阳郡主,汝阳王的掌上明珠!还不赶紧把你的脏手退开!”
阮鸿飞再次扯破嗓门,呼救道:“殿下!撑不住了!敌军压境,已经迫在眉睫,就要触及底线了!”
“哪那么多废话,胆敢拦着我看太子哥哥,削了他!”汝阳郡主大手一挥,下了号令。
随行的官家小姐哪还管东宫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是圆是扁,推推嚷嚷间,终于破了东宫最后一层门户,蜂拥而至。
“殿下!敌军杀进来了!”阮鸿飞最后一次示警,就再无声响。
还未逃出升天的太子不由得唾骂道:“好个阮鸿飞,就这么护主的?主都没逃出去,他先逃了?!”
阮鸿飞若是知道太子心中所想,必定高呼冤屈,实在那群小姐太过厉害,袖子里但凡有点分量的东西,都向他招呼了便。
即便他再武艺高强,也是三拳难敌四手。
第31章
眼见敌人将要杀进内殿, 太子灵机一动, 破窗而出。
“太子哥哥,你这是迫不及待见到云云,所以正门不走,抄了近路?”立在窗户外的汝阳郡主含羞带怯地眨巴着眼眸, 瞅着自幼就中意的心上人,不断暗送着秋波。
破窗而逃还能被逮个正着?
太子不可置信,杵立良久, 方才十分艰难地硬咽下口水, 疑惑道:“你不是应该由正门进的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汝阳郡主摸了下散落在胸前的长发,食指有意无意地卷着秀发,眼神里满是渴望地直勾勾看着太子,竟突然故作起扭捏羞涩道:“还不是因为我极度喜欢太子哥哥,早将东宫的地形图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猜到你要落荒而逃的话,一定会选择此处翻窗而出。所以, 一进东宫, 我就专门来到这里堵截太子哥哥。”
……
果然, 一逮一个准!
见太子不言语, 汝阳郡主甜甜一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 自夸道:“怎么样, 我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