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沛啊,家里都安排妥善了吧?账册整理的如何,没什么问题吧,你虽因家中之事耽搁,但大家为你分担账务却是事实,这份情还需记着的,回头他们告假,你可要站在前头顶着啊。”
祁达在六月初风尘仆仆的返回商号,碰到陈叔时他便知道江沛已销假,来商号一月有余了,心中非常愉悦。
以前没有江沛的时候,他没觉的账房的工作进度慢,一季度的账本拖到三季度都是常有的事,可自从四人一起负责账务时,速度显著的得到提升,他这一告假回去,进展明显慢下来,只盼着他能赶快处理完家事回粮行报到。
“大掌柜,您放心吧,阿沛记着呢,第二季度的账不是马上要送来了吗,这次我就多分担,让几位先生轻松一些。”
江沛知晓祁达是怕旁人对他离开太久心生不满,故意这么说的,忙笑着拿出诚意来。然后悄悄的端详了他的神色,发觉他没有露出任何慌乱之情,甚至眉眼还藏着喜色。
照此看来,祁家应该压对了人,当然也可能都是他的臆想,人家根本没掺和这夺嫡的斗争中来,所以才有如此坦然的表情。
反正无论哪种情形,都不是坏事,只要祁家稳如泰山,那么自己便可以安稳的在商号里继续做他的账房先生。
今年浦北平原虽多雨,但朝廷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修筑的蒲河大堤完全扛的住,没有发生大的洪涝灾害,不过小的内涝还是有的,洛河一带常会因多雨而出现内涝。
看着蒲阳城内的排水渠中水流湍急,他不由庆幸临走时让佃户在田里种了一半的旱稻,即使出现内涝,也不会全部遭灾。
“大家先把手头的活放下,抓紧时间把最近半年所有明账整理出来,即使通宵达旦也要早早的理出,务必准确,不得有丝毫差错!”
大家发觉祁达神情严肃且急切,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一般,想问又不敢触霉头,连忙按他的要求赶紧去做事。
“大掌柜,明账需依照咱们的账作参考,四至六月的账目各分号还未送至,趁着大伙当前在整理头三个月,您派人赶紧去取来。”江沛看他的神情,应是事情非常紧急,贴心的建议道。
“阿沛。你同我说实话,上次你在广陵帮忙时,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吧?”祁达把江沛拉到一旁,悄悄的问。
“广陵?大掌柜,当时我只是参与核查内部的账目,三爷没让我看明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往年不都是腊月时朝廷的人才下来吗,今年怎么改规矩了?”江沛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广南府发生百姓动乱,可能会牵涉到几家商号,要提早做准备……”
原来当今圣上不只提高商税税率,还脑子发抽一般,把原先同别国通商的三个互市区做了严格的限制,实际几乎等同于关闭。
第69章 风起(二)
朝廷封锁互市区, 使得交易的商品的流通量大幅度减少,广南临海, 面积广阔,梁朝食盐的主产地, 由于山高皇帝远, 相当一部分人暗地里圈占盐田, 私自制盐, 贩卖给走私商人。
由于梁朝国内售卖的都是官盐, 价格较低, 出售走私盐, 所得利润根本无法与贩运到边境之地相比, 因此走私商贾所得之盐大都用来互市贸易。
广南虽临海, 但是土壤赤贫,田里庄稼收成了若于无,且生存环境恶劣,朝廷的重犯很多被流放至此, 当地人的主要收入来源除了出海打鱼就是盐田劳工所得。
但出海打鱼太过危险而且收入又不固定, 能进入盐场做工的百姓是不会愿意出海的,但官办盐田所需工人有限,并不是所有人能进去务工的。因而还有一些人在私人盐田里,虽然不是铁饭碗, 但胜在工钱高,大家都对那种生活现状很满足。
可他们平静安逸的生活被一纸新政布告打破,新政刚颁布时, 正处在严查阶段,商贾们不敢轻易挑战圣上的底线,于是自一月起,广南盐田除了朝廷的漕运船队光顾,很少再有私人船只到访。
当地百姓虽然心里不满,可这是当今天子下达的命令,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穷苦人民只能无奈遵从,另谋生计,有些出海捕鱼,有的开荒种田。
不过天公不作美,自今年五月以来,广南的降雨量明显多与往年,加之海风甚大,导致渔民无法出海,田里庄稼被淹没,暴雨连绵不绝,狂风肆虐不休,房倒屋塌,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出走逃难。
因为广南与长平相隔甚远,又时值雨季,路途非常不便,古代传递信件只能靠驿站,这样一个来回,肯定花费不少时间。因而在朝廷赈灾措施未下达时,积怨已久的百姓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发生了动乱。
朝廷对动乱采取安抚为主,镇压为辅,随之而来的是查明事件的起因,其中自然涉及到错综的复杂的朝廷官员贪污腐败案以及走私盐案,后续如何轮不到江沛等人的操心,此时他正和账房里的一众人连明连夜的参照着账本做账。
“师傅,你眯一会,剩下的这些我来就行。”
这已是他们熬的第三个通宵了,吃饭有小厮提着食盒送过来,困了就跑到临时休息室里小憩半个时辰,虽然天气稍微凉快了些,但个个都是蓬头垢面,身有异味,江沛见张先生精神萎靡,快支撑不住的样子,连忙劝到。
“那你来收尾吧,天明大掌柜过目后才算事毕,我去躺会,不服老不行啊,不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比了。”
张先生对爱徒的体贴十分受用,打着呵欠,捶打着僵硬的腰背,蹒跚着向休息室走,其它人做账做的都已神情麻木,对四周一切动静漠不关心。
直至天明,账房的所有人在三天时间里终于完成祁达交代的任务,可是不知怎的,任务结束后,大家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欣喜之情,只是长嘘一口气。
即使他们没有政客的敏觉性,但长时间与数字打交道,让大家练就了优于常人的对事情的警觉性。
“淘淘呢?”
祁达这次同时给四位账房先生放了天假,让他们回去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睡个好觉,把抽干了的精气神给养回来。
江沛回到家冲个澡,洗洗头,早饭都没吃,直接躺尸般的睡了过去,一觉从辰时睡到申时,醒来看到兰香在折衣服,没听到儿子的声音,嘶哑着声音问道。
“被春枝抱到外面玩去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天热没提前准备饭菜。”
兰香看着三日未归家的丈夫,满眼都是心疼,走跟前,坐在床沿动作轻柔的把他散下来的头发拨了拨,指腹摸了摸他三日未理已长出的胡茬。
“随便做些清淡的就行,我起来看看儿子去,没他在跟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江沛懒洋洋的坐起来,穿上兰香已为他准备好的衣衫,要去梳头绾发。
“二牛哥,我来吧。”兰香拿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笑意盈然的站在凳子旁等着他坐下。
“好”自儿子出生后,夫妻两人难得的有像这样温馨的独处时光,于是笑着回望着她,点点头。
“是不是近日商号有什么事,账目怎赶的如此急迫?即使活计再忙,也要顾惜着身子不是,你们哥俩都是如此,珍珠前日里还向我抱怨说,三牛只顾忙饼铺子的事,做梦都在想着在添些什么新吃食呢。”
兰香没慌着帮他梳头,而是十指指腹紧贴他头皮,轻柔缓和的为他做头部舒缓按摩。舒服的江沛闭着眼直哼哼。
“那回头我说说他去,想必王叔和刘婶正急着抱孙子呢,让三牛使把劲,给淘淘尽快添个弟弟。”
目睹兰香生产时的艰辛,他真是不想让她再生孩子了,即使兰香想要,也要等过几年再说。
“可不是嘛,每次刘婶见了淘淘都抱着不丢手,王叔同是乐呵呵的,想来他们自是极喜爱孩子的。”三牛白日里不在家,有时珍珠会跑到娘家帮王叔刘婶帮帮忙,兰香偶尔会抱着不安分的儿子找她拉家常。
“哎呀,你这人!等会春枝和淘淘回来看到羞不羞!”江沛听她说起淘淘时,声音清扬悦耳,满含喜悦之情,知她也是很喜爱孩子的,扭身把她放在头上的手拿下,扯她到身前抱到腿上,轻啄就她额头一下,蹭着她嫩滑的俏脸说
“兰香,我觉得咱们只要淘淘一个孩子就挺好的啊,把他好好扶养长大成人,生孩子很辛苦的,十月怀胎后还要承受分娩之痛,经历一次就行了。”
“可淘淘一人太孤了,咱俩都还有兄弟姐妹呢,人哪有一辈子顺遂的,将来淘淘有什么不如意之事,连个商量帮衬的人都没有,咱们又不能跟他一辈子。还有……还有……我欢喜给二牛哥生孩子延续香火……”兰香表白完最后一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满脸红霞的扎进他怀里不愿抬头。
“那咱等淘淘长大些再生好不好,到时他可以带着弟弟妹妹玩,省得年岁隔得近你带不过来,春枝再过两年都可以说亲了,哪能让她帮咱一直带孩子呢,你说是不是,嗯~”
江沛瞧她鸵鸟般趴在他怀里,耳尖红的通透,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的小绒毛,于是恶作剧似的低头对着她耳朵低声细语的说。
兰香被他睡醒后暗哑的嗓音激的浑身发颤,瘫软在他怀里,鼻尖泌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抱着他脖子的双手软趴趴无力的搭下来。此刻的房间里弥漫着炽热的气息。
“二哥,二嫂,淘淘会说话了,会喊姑姑啦!”江春枝清脆的欢悦声打破了两人的暧昧相处,兰香慌乱的从他腿上下来,连忙整理并未凌乱的着装。江沛见此情景,噗嗤笑出声来。
惹的兰香羞赧的混他一眼,而后快步走出房外,不再搭理他,让他自个绾发去吧。
江沛拾掇好自己,走到门口就听兰香和春枝逗着自己儿子学说话。
“淘淘叫阿娘?”
“咘咘”
“不是姑姑,是娘……”
“强……强……”
看到她们两人拿着小玩意教十月大的儿子说话,觉的挺有趣的,不由也加入当中,他身高体壮,从小妹怀中接过来,举的高高的,在怀里抱上抱下,逗得淘淘咯咯笑和不停。
“淘淘,跟着阿爹好不好玩,叫声爹我听听,爹~”
“咘咘,强……强……”
…………
连续纠正几次可自家儿子就是这么傲娇的不给面子,连句爹的谐音都不喊,江沛只能无奈放弃,自我安慰道爹的读音不好叫,说不定明儿就能清晰的喊出爹来。
接下来的日子,商号像往日一样风平浪静,各人都按部就班的做事,并没有祁达说的朝廷派下来的人来查账。
只不过是南方遭灾,知府让城里的商家大户捐粮捐物用来赈灾,祁家商号自然首当其冲,成为重点对象。
八月中旬蒲阳城内,食肆茶楼热火朝天的在谈论同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大梁朝要北征漠南,当今圣上要在他在位时,收服前朝失去的领土,使得疆土板块完整,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
说书人讲的口干舌燥,在场听的人却是热血沸腾,都说这次梁朝必将取胜,因为此时他们国内为争夺皇位正在闹内乱呢。
尽管如此,当今圣上为了使这次出师胜利十拿九稳,特意派镇国大将军祈趠为征讨大元帅,皇太子为监军,定保得胜归来。
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祁家商号内部职工也是面上喜气洋洋,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祁达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他们的大老爷如此得圣心。
江沛心里却认为,皇帝之所以派祈趠去,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打胜仗,为太子积攒战功的。
第70章 云涌(一)
尽管江沛不是土著居民, 但听到朝廷开疆扩土壮国威,还是有些激动的, 只有梁朝强大了,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才能过的越来越好。
广南动乱发生两个月后, 祁家好像也没受到什么惩罚措施, 至于都是什么人受到严惩, 他们这些小啰啰是不知道的。
他依然按部就班的上下工, 回家后抱着儿子到处转转, 休沐时半天带娃, 半天去饼铺帮忙, 日子过的平凡而充实。
打仗要凑粮响, 他们饼铺自两个月前每月的商税又增加了五百文, 把三牛气的要死,看来朝廷真是随时伸手向商户要钱。
“唉,这万岁爷也真是的,国库没钱管我们商户要, 大家的生意不好做向谁言呢, 看到了没?隔壁家的准备下月退租走人呢,铺面贵,挣的钱裹不住开销。二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把那间铺面转租过来, 如今大山手艺没话说,我暗下里又琢磨几样新吃食,刚好可以再在隔壁新开个铺子。”
三牛向江沛抱怨完, 提到隔壁的铺面时,脑子灵光一闪,兴奋的提出自己的想法。二哥都在明华街买院子了,自己也得努把力攒钱购置房产,老是租着别家的院子住,总觉的对不住珍珠。
“转租过来?那间店面比咱这间大的多吧,想来租钱也不少,得好好合计一下,只做馅饼定是不成的,开家小饭馆倒还可以。”
如今饼铺开张有一年多,江记馅饼这个品牌在明华街有了一定的口碑,此时扩大规模,扩展业务范围是个不错的时机。
“二哥,你同我想一处了,放心吧,我在云客来不是白呆的,不算我自己想的,只师傅教的那几样拿手菜也不会让咱们的饭馆经营不下去。”
三牛听江沛颇为赞同自己的建议,情绪激昂的拍着胸脯,扬起下巴自信满满。
“三牛,若两家店一起经营,你的精力势必要分出一部分,饼铺得仰仗大山了,要咱分大山饼铺一成红利,这样他会更有干劲,于两方都有益处。”
如今大山手艺已成,三牛除了私制佐料的配方比例没告诉他,能教的手艺都已传授于他。
虽然大山人憨厚老实,但也难保人家心里没有想法,尤其是他们打算再开家食肆,到时生意兴隆,他心里多少会有些意见,若被旁人再一提,说不定离开单干。倘若让出一成利于他,大家捆绑在一起,暂时会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成红利?行,明儿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这孩子挺不容易的,他老爹这两天身子又不爽利了,挣的钱还不够抓药的。以后有了分成,存个几年钱,不至于打光棍讨不到媳妇。二哥,我这儿走不开,去牙行那里就交给你了,得抓紧啊,别看走了一家又一家的,这里的铺面可俏的很。转眼功夫都被人抢走。”
三牛想了想,照目前的营收来看,一成红利每月三两左右,如果隔壁那家铺子开业,一开始自己肯定要把大部分时间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