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摩挲着鞋子,默念兵法,努力将心里的绮念压制下去,把鞋子包回布包里,抱着上床阖眼休息。许久,徐朗睁开双眼,看着帐顶发呆,起身下床,打开榉木雕吉庆有余纹直角立柜,从里面拿出一条干净的亵裤。
次日,宫中设宴庆贺大皇子凯旋而归,四品以上官员携带家眷进宫赴宴。大皇子高榳虚岁十七,是时候娶亲了。这回皇上邀请女眷前来,也有那方面的考量;没定亲的,自然会精心妆扮,并且会在宴会上展现才艺,吸引两宫以及大皇子的注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成了皇子妃,日后或许还能入主中宫,成为一国之母。
沈丹遐这种已定了亲的姑娘,穿着打扮不失礼就可以了,不用引人注目。沈丹遐正值妙龄,她又是个不喜欢涂脂抹粉的人,只是在嘴上抹了一层刚做出没多久的苹果味口脂,让唇瓣颜色稍显得鲜艳些。
巳时初刻,陶氏带着沈丹遐坐着马车,跟着沈穆轲去了宫城,到了宫门口处,下了马车,通过侍卫的盘查,进了宫。待母女二人走进设宴的广泽宫。宫中后殿已经聚满了赴宴的命妇贵女。那些尚未定亲的小姑娘们,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
沈丹遐的装扮就显得十分的简单素净,橙色绣折枝玉兰圆领袍,挽着垂挂髻,髻中横卧一枝赤金弯月镶贡珠钗,左右各插三支珊瑚玉兰簪。命妇、贵女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彼此交头接耳的说着些什么。
陶氏领着沈丹遐去给金氏见礼,然后就留在那儿跟金氏以及那些命妇聊天,把沈丹遐打发去偏殿跟姑娘们一起玩。
沈丹遐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有朗朗笑声。走进去就见一帮小姑娘在掷骰子玩,还有两个姑娘在翻花绳,沈丹遐不爱出门,大多数人不认识,成郡王府的端和郡主弯着腰在作画,身边围着锦都城那些有才名的贵女,她们或说笑或指点,徐纹和景国公的邓苒亦在其中。
沈丹遐自认才艺不佳,并不打算参合,正准备找个角落坐着喝茶,等李云茜和张鹋儿来,谁知被徐纹看到了,扬声道:“沈九表妹,你从小就学画画,对郡主画的这幅冬雪图有何高见?”
沈丹遐眉尖微蹙,这个徐纹,脑子有病吧?没事扯她进来做什么?沈丹遐站在原地未动,并没有如徐纹所言过去看画点评,淡笑道:“徐五表姐,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虽已学画数年,可年纪尚轻、见识尚浅,品鉴画作难免会有偏颇,是以先生告诫我,不可随意对别人的画作加以点评,免得让人误会我不自量力;不过若是徐五表姐想要学画,需要我指点,我勉为其难教徐五表姐几个小技巧,好让徐五表姐尽快入门,别说一些外行话,贻笑大方。”
这番话不卑不亢,还毫不留情地狠踩了徐纹一脚。
“徐五姑娘,原来你没学过绘画啊,那你刚才长篇大论说那么多,原来只是夸夸其谈啊。”邓苒出言挤兑徐纹,为沈丹遐帮腔。
有好几个姑娘露出鄙夷之色,不懂装懂最令人瞧不起。徐纹想让沈丹遐丢脸不成,自己出了丑。端和郡主斜了徐纹一眼,道:“沈姑娘既是擅画之人,何不过来画上一幅,切磋切磋。”
沈丹遐笑道:“有珠玉在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郡主请继续作画,我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
言罢,沈丹遐就想退出去,人多的地方就有纷争,她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呆着吧。门外的内侍传唱道:“庆都长公主、延平长公主、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到!”
身穿锦衣华服的五位公主在内侍宫娥的拥簇下,如众星捧月般的走了进来。屋中的贵女纷纷屈膝行礼,道:“拜见庆都长公主、延平长公主、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给庆都长公主请安、给延平长公主请安、给大公主请安、给二公主请安、给三公主请安。”
“都不必拘礼,起来吧。”庆都长公主已年满十七岁,年初九公主也就是呈祥长公主下降后,她成了宫里最年长的公主。
几位公主的到来,让殿内的情形发生了变化,大家开始围着公主们说话了,沈丹遐没往前面凑,寻了个角落坐下。过了一会张鹋儿来了,先去几位公主跟前行礼,然后就过来寻沈丹遐。
“沈姐姐,怎么就你一个?李姐姐还没来啊?”张鹋儿问道。
“她还没来,她难得这么磨蹭的。”沈丹遐笑道。
“一会罚她三杯酒。”张鹋儿笑道。
沈丹遐撇撇嘴,道:“一会我们都不能坐在一起,你怎么罚她?还是等我小嫂回来,我们再罚她吧。”
“严姐姐什么回京?”张鹋儿问道。
“送信回来说冬至节回来过节。”沈丹遐笑道。
“还有八九天就回来了。”张鹋儿笑道。
两人正在闲聊,彭昕和一个十三四岁,容貌妍丽,衣着精致的少女进来了,彭昕亦打扮的十分娇艳,身上穿着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梳着随云髻,髻上珠钗环绕,珠光宝气的。
沈彭两家不和,沈丹遐并没有理会她们,继续跟张鹋儿闲聊,眼角余光瞥到彭昕和徐纹在说话,讶然,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不过事不关己,沈丹遐没在意。
张鹋儿不认识彭昕,只是她素不喜徐纹,见她和彭昕一副好友样,厌屋及乌,不屑地撇嘴道:“打扮成那个样子,不知道得还以为她们是来皇宫选秀的呢。”
“在宫里,少讲人家的是非。”沈丹遐轻声劝阻她道。
“我们不说她们,说别的,上回你送我的那盒脂粉可还有了?”张鹋儿问道。
“不是吧,这么快你就用完了?”沈丹遐瞪着她,“那是擦脸的,你该不会全身都擦吧?”
“说起来这事,我就生气,我那天用了一次,就被我那个好表姐瞧上了,然后就跟我祖母说,我祖母就让我把那脂粉分些出来给她,我没办法,只得分给她啰,她一不小心,把整盒都打翻了。”张鹋儿气呼呼地道。
“好了,别气别气,我那还有两盒,明儿让人送去给你。”沈丹遐安抚她道。
“沈姐姐你最好了。”张鹋儿笑道。
正说着话,一个宫娥进来,走到庆都长公主面前,禀报道:“长公主,可以入席了。”
“好,那我们过去吧。”庆都长公主大声道。
“是。”众人应道。
在庆都长公主起身领着大家伙往外走,沈丹遐亦和张鹋儿往外走,就快要到门口时,沈丹遐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香味。沈丹遐皱起鼻子,什么人呀?用这么重的香雾,想熏死人啊?沈丹遐四下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一大跳,彭昕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来了?那股熏人的香味就是从彭昕身上传来的。
两人视线对上了,沈丹遐扯扯嘴角,笑了笑。彭昕翻了个白眼,把头偏开。沈丹遐挑挑眉,并不在意,往前走,却发现动不了,低头一看,“彭姑娘,请你挪挪贵足,你踩着我的裙子了。”
彭昕把脚拿开。
沈丹遐继续往前走,彭昕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没走多远,沈丹遐瞧见彭昕走了步大的,又踩着她的裙子了。沈丹遐停下了下来,回首看着她,“彭姑娘,你想干什么?”
“什么想干什么?我走路走得好好的,我到是想问你要干什么?莫名其妙的。”彭昕瞪着她道。
“看来彭姑娘的走路的规矩没学好,已经踩了两次我的裙子了,我看这样吧,彭姑娘,我让一步,彭姑娘请先行。”沈丹遐似笑非笑地道。
彭昕鼓着腮帮子,“先行就先行,你给我让开,走得慢腾腾的,跟只乌龟似的。”走在前面一点的徐纹回头看了过来,见彭昕没能踩掉沈丹遐的裙子,反而被沈丹遐发现了,暗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沈丹遐处处防备着鼓昕,没让她有机可趁,沿着回廊进到了广泽宫的正殿,寻到陶氏,在她身边坐下,抬头一看,就发现大皇子高榳和徐朗坐在左首的位置上。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内侍在宫门外,大声通报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等皇上和赵后在宝座上坐下,众人跪在地上三呼万岁。皇上双手一抬,道:“平身,赐座。”
众人谢恩,入座。
内侍内侍击掌两声,乐声起,歌舞坊的舞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裳走进来来,随着乐声,跳喜庆的舞蹈。酒菜如流水般端了上来,皇上端起酒杯,道:“苍天佑我大丰,我儿边关大捷,打退来犯的敌军,这第一杯酒敬天,二杯酒敬地,三杯酒敬在战场英勇杀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宫中表演
众人随皇上将酒洒在地上,敬天敬地敬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皇上举杯,道:“来,共饮一杯。”
众人举杯,齐声道:“皇上,娘娘,请。”
皇上朝赵后看去,赵后温婉地笑了笑,帝后对饮,其他人也将杯中酒饮尽。
皇上起筷,吃了第一口菜,大家才动筷;天气寒冷,虽然御厨想尽办法保温,但送到桌子上时,菜仍已微凉;菜还是热热的吃比较好,众人都浅尝辄止。
赵后看着殿内的舞蹈,柳眉微蹙,“跳来跳去都一样,一点新意都没有。”
皇上笑道:“今日众位大臣们都带着儿女前来,不如让他们来表演一下才艺?”
“皇上不觉得还是太无趣了吗?”赵后问道。
“梓童有什么好提议?”皇上笑问道。
赵后想了想,道:“皇上,不如写两组相同的数字,让在场的公子和姑娘们抽,抽到同一个数字,就是一对,让他们稍做准备后,一起表演给大家,哪对表演的最,皇上便赏赐他们,你看可好?”
“甚好。”皇上欣然同意,“来人,准备纸笔,将数字写好,放进玉筒里,让在坐的公子和姑娘们抽签。”
“一年十二个月,就选十二对吧。”赵后使了个眼色给身边伺候的女官,那女官退下去安排抽签的事。定亲的人就不参与了,毕竟万一抽到的不是自己的未婚夫或未婚妻,事情会比较尴尬。沈丹遐轻轻拍了拍胸口,还好她定亲了,逃过一劫,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要表演什么?
“皇儿也一起凑个趣吧。”赵后笑道。
“是,母后。”大皇子起身应道。
很快人选凑齐,大皇子抽到了六号,而女子这边抽到六号的是太常寺少卿马正斯的嫡女马初莲;赵后笑道:“你们都先下去准备一下吧,一刻钟之后,抽到一号的两人上来表演,依次轮下去,如若需要什么乐器或者器皿便告诉卢公公,筱思带他们下去吧。”
站在赵后身旁的宫女屈膝行礼道:“是,皇后娘娘。”筱思走到大皇子面前,屈膝行礼,“大皇子,各位公子、姑娘请随奴婢来。”带着他们出了正殿。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一对表演的是礼部尚书徐奎的嫡三子徐胜和锦都府府丞彭笖的嫡女彭昕;沈丹遐嘴角抽了抽,这叫冤家路窄吗?
徐胜和彭昕在礼法上算是表兄妹,两人都学过六艺的,一个吹笛,一个抚琴,除了起始部分有点不合拍,接下去就比较顺畅了,中规中矩。一对接一对的到殿中表演,很快就轮到大皇子和马初莲表演了。
大皇子抚琴,马初莲则是跳舞。虽说姑娘们为了仪态美,都会学跳舞,但极少有人会在宴会上当众表演,赵后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上不台面的东西正好配那个孽子。
悠扬的琴声响起,是《秋水弄》,捣衣捣衣复捣衣,捣到更深月落时。臂弱不胜砧杵重,心忙惟恐捣声迟。妾身不是商人妻,商人贸易东复西。妾身不是荡子妇,寂寞空房为谁苦。妾夫为国戍边头,黄金锁甲跨紫骝。从梁一去三十秋,死当庙食生封侯。如此别离尤不恶,年年为君捣衣与君着。
马初莲跳得是垂手舞,身着薄罗衫,披着长帛带,或许是紧张,起跳时,踩着了长帛带,后面就渐入佳境。一曲毕,舞也随音而止,“啪啪啪……”赵后率先鼓掌。
等大皇子和马初莲行礼退下,接着是第七对开始表演,男的是昌宁伯府二公子张舫,女的则是景国公府邓苒,两人琴筝合奏。他们合奏的是《石上流泉》,这是一首描写高逸隐士徜徉在山林幽谷间,自得其乐、闲适疏放的情态。
山高林密、去气氤氲的幽谷中,传来樵夫悠然的歌声,空谷回声愈发显得山林幽深;水声若隐若现,悬泉瀑布由远至近,或幽咽婉转,或飞流激湍。
两人如同之前合奏过一般,配合的天衣无缝,众人沉迷其中,久久回味。乐声止,皇上当场叫好,道:“好一首《石上流泉》,琴声含蓄而深沉,筝声淳厚而优美,琴筝和鸣,相得益彰。”
等十二对男女都表演完,皇上和赵后商量了一下,从中选出了前三名,然后大方地给了丰厚的赏赐。这场热闹又喜庆的午宴结束了,众臣子带着家眷离开宫城,各自归家。
大皇子送赵后回启仪宫,赵后卸下重重的凤冠,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才出大皇子说话,“那个马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大皇子不解。
“我瞧着你们很相配,要不要我下个懿旨给你俩指婚啊?”赵后笑问道。
“母后,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大皇子正颜道。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了。”赵后笑道。
“母后不是一直希望我娶赵氏女,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大皇子问道。
“你不喜欢,我总不能硬逼着你娶吧。”赵后叹气道。
“这位马姑娘,我也不喜欢,母后不要胡乱指配。”大皇子起身道。
赵后目光一闪,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告诉母后,母后按你心意为你挑选。”
“母后不必这么心急,等我找到我喜欢的姑娘,我会来请母亲为我指婚的。”大皇子行礼,“母后若没什么事,请容许儿臣告退。”
“去吧去吧。”赵后摆手道。
大皇子退了三步,转身,大步离开。赵后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绝对不是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透着浓浓的恶意,进来送茶水的宫女看到了,惊得手抖了一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赵后听到了,冷眼扫了过去,“好大的胆子,没有宣召,你进来想要做什么?”
宫女跪下,将托盘放在前面,磕头道:“是大皇子让婢女送茶水进来给娘娘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