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应了声,慢腾腾挪到桌边坐下。
李道凑过来,低声问:“还好吗?”
顾津闷闷的:“嗯。”
不想与他聊这个话题,她端起面前的鲜奶喝了口,不经意抬眼,见对面小伍正古怪地看着她。
视线一对,他又匆匆低下头。
小伍心想这后遗症太严重,他心中扑通乱跳,涨红着脸,不敢看顾津。等到冯大姐把馒头端上来,见李道咬着那白馒头,更加无法直视。
李道说:“眼睛滴溜乱转的,你是耗子啊?”
小伍赔笑,赶紧转开视线,端正着坐好啃馒头。
冯大姐收拾完灶台,也在旁边坐下,早起她已经抓着李道感谢一番,尽管他说自己水性好,只是小事,她仍然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冯桂玲笑着说:“你们兄妹仨就在大姐这儿再住一晚,今天高塔村有姑娘出嫁,汉子是隔壁村的,晚上热闹,凑凑热闹再走。”
顾津说:“就不麻烦了,大姐。”
“麻烦什么,家里就我们娘俩冷冷清清,巴不得多来几个客人说说话。”
顾津忍不住问:“孩子爸爸呢?”
“在大城市打工。”她是个实在人,和她闲聊着:“我们本来不是高塔村的,也是迫不得已才在这儿落脚。”
顾津点点头,耐心听着。
冯桂玲忽地叹一声,继续说:“我和孩子他爸沾点血缘关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家里还是反对得厉害,我和他偷着跑出来,怀小春的时候遭了点罪,谁知是营养没跟上还是……总之孩子还是有毛病。”
顾津微微讶异,不好评价什么,只说:“你们感情一定挺好的。”
这话倒让冯桂玲有些难为情,她笑着说:“老夫老妻的,对付过呗。”又一拍桌子:“话扯远了,大姐帮你们做决定,再住一晚。”
顾津咬着馒头看李道,他已经吃完了,身体朝外,侧靠着椅背不知想什么。
冯桂玲又说:“没事儿去高塔上转转,风景还是很好的,中午回来吃饭,大姐给你们做点特色菜。”
顾津拿脚偷偷踢李道,想让他赶紧说句话。
隔几秒,李道终于吭声:“那麻烦了。”
冯桂玲喜上眉梢,难免又是一阵热络的闲聊。
吃完早饭,顾津回到房里躺了会儿。
李道紧随其后,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顺手递给她。
顾津接了,却没吃,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同意多住一晚?”
李道坐床边,拆了片口香糖放嘴里:“你不是难受?”
顾津抿了下唇,躺下来没吭声。
“很疼?”
她支支吾吾:“其实也不是。”
李道弓着身体,两肘撑在她耳旁,柔声说:“我看看?”
一股清新的薄荷味萦绕在鼻端,她的心随着他上扬的语调飘起来。
顾津说:“别闹。”
“给你揉揉?”
顾津脸爆红,两手交叠捂住他嘴:“大白天的,你能不能正经点。”
李道偏头,躲开她的手:“那吹吹?”
顾津干脆别开眼,不再理他。
他手臂支在她两边,细细打量几秒,忽然笑了笑。
顾津蹙眉;“你笑什么?”
“不能说,又该骂我不正经了?”
顾津:“。……”
他看了她一会儿,保证道:“下次一定轻些。”这句倒郑重其事。
顾津仍是无话可答。
李道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很是招人疼,忍不住抱着亲几下,在她脑门一弹:“不逗你,睡吧。”
他直起身来,走了出去。
第39章
睡一觉顾津缓过来, 身体有了些力气, 下面的异样感也不那么强烈了。
醒时房里没有人,院中倒是隐约传来说话声。
顾津穿上鞋走出去, 阳光浓烈,眼前明晃晃的白。
她遮了下额头, 见小伍手机不离手, 村子里没信号,估计是打单机游戏呢。李道穿了件短袖坐在小凳上, 头顶是塑料胶条编织的遮阳棚, 旁边坐着王小春, 正眼巴巴往他手里瞧。
李道用他那把匕首在削一块木头,已初见形状,是把糊弄小孩的手。枪。
这年代孩子是上帝,玩的玩具都很高级, 如果放在城市里,他削这东西估计别人看都不会看一眼,小春却觉得很有趣。
顾津在对面坐下来。
李道瞧她一眼, “醒了?”
顾津点点头:“冯大姐呢?”
他把面前的水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继续削着:“去新娘子家帮忙了。喝口水。”
大姐倒是心眼实, 就这么敞着门窗把屋子交给他们了。
顾津端起水杯, 润了润嗓,又站起来, 在院子里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从院墙上方能看到远山, 有座铁塔矗立在山尖, 青天白日里,直插云霄,使这僻静的山沟多那么点庄重跟神秘感。
她盯着看了会儿,听后面男人对小春说:“谁再欺负你,你就拿它崩了他。”
这个教育方式……
顾津揉了揉鼻子:“……”
估计王小春也不大听得懂,扬起脑袋看着他,只知道傻笑。
顾津出来后,李道明显就有点坐不住了。
最后几刀削得很是潦草,把木头枪扔到小春面前的桌子上,一拍他后脑勺:“去吧,自个玩儿去。”
王小春翻看着把玩儿,爱不释手,似乎发现某个位置没削好,哇啦啦说着,指给他看。
他敷衍一句:“就是这样的。”
李道走到她身后:“出去转转?”
顾津说好,又回头叫小伍。
伍明喆脑袋终于舍得抬起来,但摇得像个拨浪鼓,“你们去吧,我嫌累。”
两人出了院子。
顾津跟在李道旁边,寻思着不太对,问他:“觉不觉得小伍这两天有点儿怪?”
李道不甚在意:“管他,神叨叨的。”
一路上没见几个村民,这村子其实比昨晚看到的还荒凉。
冯桂玲的院子离高塔有段距离,到了山脚下,看着矮,却有些陡,似乎没那么容易爬上去。
李道问:“你行吗?”
“当然行。”顾津有点小得意:“以前周末经常爬山的。”
李道看她步伐轻盈,屁股左右扭动,腰就那么窄一条,迈开小细腿,沿着石阶麻利地往上走。
他三步并作两步:“这会儿体力倒是好了?”
“一直都好。”顾津小声辩驳。
李道嗓中哼出个音儿,看她一眼,那眼神轻佻鄙夷,好像告诉她别把话说太满,你什么德行我昨晚没见过?
李道长腿一跨,三两步就超出一大截。
临近正午,阳光浓烈。
走这段山路花了十几分钟,顾津头上挂满汗珠,抬眼瞧去,那男人已经站在制高处。
顾津忽然顿住步子,仰头看着他。
角度的问题,男人与铁塔并立,身高腿长,竟同样挺拔。李道侧着头,眺望远方,因为背着太阳,他轮廓被光影勾勒的异常立体,面部表情却不甚清晰,整个人沉默站着,隐隐给人一种孤独沉郁的感觉。
顾津心中微微触动,想要赶紧打破这种状态,于是叫他:“李道。”
李道回神,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接我一下?”
“自己上。”
“我腿酸了。”
“你不是体力好?”
顾津脸蛋儿晒得红彤彤,鼓了下腮帮子,没再央求,慢吞吞地往上爬。
李道笑笑,下去把她拉上来。
这铁塔不知什么来头,塔形如春笋,塔尖刺破长空,显然在这山上年月不短,外表经受风雨侵蚀,原本的图案纹路已经模糊了。
顾津一屁股坐下,抹了把汗,拿手扇着风。
李道坐到她往上两级的台阶上,双脚正好在她侧臀处。
两人一时没说话,看着山下风景。
此处视野辽阔,山脚一隅,房屋像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挤在墨绿的山坳中。
顾津轻轻倚着他的腿,感受仰面而来的微风。
李道忽然开口:“喜不喜欢?”
“什么?”
他没看她,一扬下巴:“这村子。”
顾津没正面回答:“从前只觉得洛平小,没想到还有更小更简单的地方。”
李道:“你好像不愿住城里。”
“太累太复杂。”她顿了下,扭过头去:“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
李道低头看她一眼,“过来。”把她置于双腿间,肘部撑着膝盖,两只大掌自上而下各自盖住她脸颊:“很小的镇子,有田有房有新身份,你应该会喜欢。”
顾津感受着他掌间的纹路,没再追问。
过几分钟,她转了话题:“冯大姐挺不容易的,丈夫在外打工,她独自一人带着个孩子,还是……”她顿住,不由唏嘘。
“乐在其中吧。”李道说:“没看出她不容易。”
顾津忽然很好奇,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会怎样选择。
她问了他。
李道说:“不生孩子。”
这答案倒是叫顾津挺意外:“你不喜欢孩子?”
“一般。”
李道没告诉她,他是没考虑过,甚至成家的念头都挺遥远。
不过他发现自己最近有些贪心。
顾津又说:“大多数男人传宗接代的思想都比较顽固。”仰头瞄他一眼,哼哼着:“尤其像你这样的男人。”
李道神思晃回来,挑着眉:“我什么样?”
她却闭紧嘴不肯说。
他低下头,两掌一缩一抬,将顾津的脸向后仰着,叠在自己脑袋下方。
这姿势迫使她胸部挺立,脖颈高高扬起,那大手像把牢固的钳子,她动弹不得。
顾津只能看见他的下巴跟喉结,嘴唇被迫嘟起来,唇肉水润,露出两颗白白牙齿。
这样子又丑又滑稽,李道却看得很欢乐。他总是喜欢如此捉弄她。
李道:“我什么样?说说?”
顾津声音含含糊糊:“霸道,粗暴,征服欲强……还大男子主义。”
李道漫不经心:“是对昨晚的评价?”
“都有。”她挣了挣。
“我以为你喜欢,看你求的挺来劲儿。”
这一句给顾津彻底惹毛了,不知心虚还是难堪,她脸颊瞬间红透,腰一挺,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有条腿不自觉跟着抬起来,张牙舞爪,模样跟只小猫崽子似的。
李道笑着,并没躲,任由她揉着他的脸。
两人姿势别扭,却乐此不疲地折磨着彼此。
他脑袋压得越来越低,贴着她的唇:“就想知道,你这小嘴儿是怎么叫出那些音儿的,跟小绵羊似的。”
顾津快要恼死了,“我是羊,那你是什么?”
“屠夫。”
顾津不小心挠了“屠夫”一把,他下巴上留下一条红痕。
李道恶狠狠:“我看收拾的还是轻。”
“你放……”
李道没犹豫,一口咬住她的唇。
在山顶被欺负一通,李道把顾津牵下来。
冯大姐中午赶回家给几人做饭,之后又热心肠地去帮忙。
这村子的习俗跟别处不同,婚礼在晚上,新郎是隔壁村的小伙子,太阳落山时,带领亲朋好友来接新娘。
鞭炮齐响,敲锣打鼓。
往日萧条的村子被一片大红色渲染的热火朝天。
邻村不算远,男方将这边的村民一并叫过去。
婚宴是摆了一院子的流水席,菜换了一茬又一茬,说句恭喜,谁来都能吃。
李道本不想去,无奈冯桂玲生拉硬拽,把他们三人安排在院子最角落,所幸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新人身上,并未注意这几副生面孔。
举行完仪式,新婚小夫妻给每桌敬酒。
其实新娘子不算多漂亮,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今天最美最幸福的。
乡下天色似乎黑得特别早,院子内张灯结彩,院外的远山快与天空融为一体,是安静浓稠的黑。
李道中途离开一会儿,没多久拎个黑色塑料袋回来,站门口朝两人摆了下手。
顾津悄悄过去,和冯桂玲打声招呼,三人寻着来路往高塔村的方向走。
天上坠着无数颗闪耀的星子,明亮到将云的轮廓清晰勾勒出来。
空气纯净,带着湿润的潮气。
小伍埋头走路,忽然想起来:“对了,今天是津姐生日,差点给忘脑后去。”
李道走在另一头,撇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兜里鼓弄半天,掏出个东西朝顾津递过去。
顾津:“什么啊?”
“哎呀,伸手。”他搔搔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顾津也被他弄得有些迷糊,看看李道,犹豫着摊开掌心。
伍明喆手一扣,把那东西稳稳当当地放上去:“津姐,生日快乐。”
他以前觉得顾津特好看,人温柔,又好相处,像个亲近的大姐姐,可经过昨晚,他心中忽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后再与她对视时,目光就不那么纯粹了,那盈着一汪水的黑亮眸子看着他,会让他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