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处在感情模糊期的男孩子,总会在某个瞬间陷入迷茫。
  鬼使神差的,小伍偷瞄一眼李道。后者却在看顾津。
  顾津握着那东西,触感又凉又润,低头去看,掌心竟躺着一个猴子抱蟠桃的手把件。把件通体奶白,雕刻得憨态可掬,只有她半个拳头大小。
  顾津看着眼熟,突然想起,这把件好像在风平镇的古董店里看到过。
  她当时一眼就瞧上这小玩意儿,甚是喜欢,但那天李道没带钱。
  顾津吃惊道:“哪里来的?”
  小伍又是挠脑袋:“别问了,收着就行。”
  他瞧不惯那老板看人下菜碟的样子,就顺手牵了来,一直想着生日这天送顾津,就在兜里揣了几日。
  顾津下意识看李道,发现他面上表情紧绷,目光阴鸷,眨也不眨地盯着伍明喆。他必定也记得这东西。
  气氛瞬间就变了,她站旁边都觉得脊背冷飕飕,像掉进一个大冰窖。
  李道:“哪儿来的?”
  其实这把件也就百八十块的价值,和以前他们盗的宝贝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小伍心里没当回事,也就没想到李道会生气。
  他还懵着,却下意识说:“我买、买……”
  李道不等他说完,一把拽住伍明喆衣领子,二话不说就往水库的方向拽。
  他们的车停在附近树丛里,后备箱还放着许大卫的鞭子。
  李道取来,手臂一甩,那鞭子在半空画着弧线,随即山谷中回荡一记清脆的鞭响。
  “哥,你想干啥啊?”小伍这才意识到可能闯祸了,心中刚燃起的那么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连滚带爬地绕着车子跑。
  李道平声:“你过来。”
  小伍声音打着颤:“哥,哥,我错了。”
  “别让我叫你第二次。”
  “哥!”小伍快哭出来:“你别啊,那鞭子会打死……”
  “我他妈叫你过来!”李道大怒。
  伍明喆一激灵,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忽然叫:“姐夫!”他腿发抖:“看在我姐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第40章 
  小伍这话说出口,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下。
  顾津心中有些异样,下意识去看侧前方的男人。
  李道却没回头,大踏步过去,把伍明喆甩到墙角,扬手就是一鞭子。
  “啪”一声脆响,顾津跟着一抖。
  他是真下狠手,伍明喆疼得嗷嗷直叫唤,身上像长了跳蚤,左躲右闪就要往别处跑。
  李道手臂又挥下来,截住他去路。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他声音冰冷,面上表情带几分狰狞,像质问,又似自言自语:“老子叫你偷,还偷不偷?偷不偷?”
  小伍一连串的说着错了,双手抱头,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胳膊上现出一条条不规则红痕,看着很是惊心。
  李道粗神经,正在气头上谁也拉不住,手上没轻重,哪里还顾忌什么后果,恐怕把人打死的心都有了。
  顾津掌心全是汗,想上去阻拦,鞭子差点甩到她身上。
  “李道!”
  李道充耳不闻,甩鞭子的动作又狠又利落。
  伍明喆向来都听李道的话,可几鞭子抽在皮肉上,不只身体疼痛难忍,心里也一阵阵不是滋味,又当着顾津的面,就觉得颜面尽失,前所未有的委屈。
  他抱着头,大胆吼:“哥,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个小把件,至于这么打我吗?”小伍眼通红,梗着脖子一股不服的劲头:“我又没得罪你,你凭什么?”
  一听这话,李道倒是气笑了,“我打你是因为你得罪我?”
  小伍这话终于让他停下动作,他浑身火辣辣的疼,怯怯嘀咕:“咱以前谁都没少做,你现在反倒当起好人了。”
  李道怒极,啪啪又是两鞭子。
  小伍疼得龇牙咧嘴:“哥,我错了!我说错话!”他蹲在那儿,双手合十:“我姐死前让你照顾我,你就饶了我这一次,下次不敢了。”
  李道动作微滞,停了下来。
  听到这话,顾津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从两人的对话中她隐约知道,除了杜广美以外,还有第二个女人的存在,她和李道关系匪浅,并且人已经过世了。
  犹豫几秒,顾津走上前,双手揽住他小臂,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李道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他周身戾气少了些。
  半晌,李道看回伍明喆,手撑住跨,气息渐匀:“说说,刚出来那会儿我怎么说的?”
  小伍浑身都疼,不答他的话,这会儿只顾埋着脑袋抹眼睛,低声嘟哝:“我想我姐了。”
  本来想借伍明歆让李道心软,他心中藏着委屈,反倒真的开始想念她。
  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窜上来:“有脸提你姐?”李道嘴角一斜:“提谁都没用,看她现在能不能活过来救你。”
  小伍毕竟年龄不大,倔脾气上来,只顾着呜呜哭:“那你打死我吧,我下去,省着她再往上面跑。”
  李道见他那副滚刀肉的样子,鼻孔直蹿火,一甩鞭子,又要开打。
  顾津拉住他,恳求的语气:“别打了。”
  他下意识挥手臂,将顾津不轻不重地甩出去,等到想起要捞,顾津脚下一绊,已经摔跌到地上。
  李道立即来扶。
  顾津却咬唇看着他,忽然大声:“你打死他吧!”她拍开他的手,撑起身体,转头就走。
  李道一懵,看着那丫头倔哒哒的背影,小辫子左右摇晃,快晃到天上去,暗想可能摔疼了,不禁挠了挠额头。
  这回小伍也顾不上再打,李道转头指着他:“蹲这儿反省,我回来之前动一下扒了你的皮。”说完扔下鞭子,回车里取来先前的黑色塑料袋,直直朝顾津追过去。
  沿着路往前,穿过一小片树林就是水库,水库沿岸是疯长的杂草和一些碎石块,四周没有灯,只靠头顶的星光照明。
  顾津深一脚浅一脚,没多远就被李道追上了。
  他拉住她手臂:“哪儿去?”
  顾津说:“我先回冯大姐家,你慢慢打。”
  “方向不对。”
  她蓦地停下,低着头不看他,又朝相反的方向走。
  李道拿身体挡住,她往左,他也往左走,她向右,他伸臂把人圈怀里:“摔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没有。”顾津挣了下,也知道自己这顿脾气发得名不正言不顺,只说:“你手上没轻重,怕你把他打坏了。”
  李道哼了声:“不教训怎么长记性?”
  “你总是动手,难道除此之外不会用别的方法去解决?”
  李道说:“打一顿最直接,省唾沫。”
  顾津气咻咻地瞧着他:“就不怕小伍口服心不服?”
  “不服也给他打服。”
  “你这叫蛮不讲理……还有今天早上,你竟然跟小春说,让他拿着枪去崩别人,虽然枪是木头做的,但有你这么教育引导的吗?”
  李道不承认:“我说过?”
  顾津没言语。
  他正色道:“肯定没有,你别冤枉人。”
  顾津胸口起伏,也懒得跟他讲了:“好吧,那你继续回去打小伍。”她绕开他,要从旁边走。
  李道心说还来劲了,老子都这么听话任你教训,女人怎么就不懂得适可而止呢?
  他三两步追上去,捏住她手腕。
  顾津:“又干什么?”
  李道看她几秒,开口却是:“摔疼没?给你揉揉。”说完弓着背,要往她屁股上面摸。
  顾津扭着,纠缠半晌,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从前没发现,他转移话题的能力倒是挺厉害,发起火来凶巴巴,竟也有耍无赖和装傻充楞的一面。
  她由着他将自己抱怀里,心中仍是有些难受。
  李道说:“挺大个人,闹什么?”
  隔一会儿:“不是闹,是怕你真把小伍打坏,辜负别人的嘱托。”
  李道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一挑眉,看了眼她头顶:“去湖边坐坐?”
  她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大晚上,有什么好坐的。”虽这样说,倒是顺从地跟着他过去。
  岸边有一处比较平缓的台阶,两人并排坐着,李道捡起身前一块小石头,微侧着身,手臂一甩,扔出去。石头在水面跳跃了三四下,惊起层层涟漪。
  他侧头看她:“有什么想问的?”
  顾津心中反倒一惊,下意识就说没有。
  李道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顾津心口堵着块大石,虽然充满好奇,也清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再去纠结质问没必要,也显得自己太愚蠢。
  她手握成拳,竖起来,搁在膝盖和下巴之间,低着脑袋,去堆地上的小石头。
  “真没有。”顾津打定主意不问了。
  李道微蹙着眉,倒是自己说起来:“伍明喆的姐姐叫伍明歆,从前跟着我,后来因为意外先走了……我拿小伍当亲弟弟看待,就带上他一起离开。”
  顾津捏着石头,不自觉问了句:“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互敬互助,平淡无波。但李道不能这样说。她陪伴他走过人生中一段岁月,是不可磨灭的存在,现在人没了,他不想刻意贬低一段情谊,去讨好另一个人,虽然后者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只说:“挺好的。”
  顾津抿了下嘴,语气尽量放松:“在一起很久吗?”
  “是有点久。”他蹭蹭鼻梁,两人之间忽然没话说了,这种冷场还是第一次。
  他清清嗓,转而说:“之后跟杜广美那段儿就有点扯淡了……没什么好谈的。”
  顾津仍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女人敏感又多疑,他的轻描淡写放在她眼里变成保护和不可触及,现在人已经离去,无论怎样,在他心里都会永远留出一个位置的。
  就如同尚家伟,两人虽然不欢而散,最初他对她却是一心一意、呵护备至,她同样也不能抹掉那段过往。
  李道问:“你想什么呢?”
  她缓过神,又继续垒石头,就着杜广美的事情小声评价:“你们男人没有好东西。”
  李道并不辩解。
  顾津随口问:“那以前呢?”
  李道想几秒,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没有了吧。”
  顾津没再追问。
  李道看她一会儿,把人搂到跟前:“我也一把年纪了,现在可不是随便玩玩。”他想了想:“只有你,你明白?”
  他这人粗枝大叶,实在不适合说情话,顾津身上的汗毛竖起来,隐隐想笑,又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刚才那番纠结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沉默一小会儿,她忽然在他大腿里侧狠狠拧了把。
  李道“嗷”一声,差点跳起来,刚想发作,顾津又蓦地扬起脑袋,在他下巴上轻轻啄了下:“胡闹的代价,以及,明白。”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李道一点脾气都没了,手掌勾住她的后颈,贴唇吻了会儿:“就你心眼儿多。”
  两人一阵腻味,很久之后,沉静下来,感受到湖面吹来微凉的风。
  李道看着她垒起的石堆,大掌一拂,将上面那部分抹平,从身后的黑色塑料袋里拿出样东西,插在石堆正中央。
  竟是个手持烟花。
  顾津眨眨眼:“哪儿来的?”
  “婚礼上管人要的。”他顿了顿:“你生日。条件摆在这儿,明年给你好好操办。”
  顾津左看右看,煞风景地说:“有点像坟包。”
  李道一记爆栗过去:“你他妈就当蛋糕不行吗?”
  顾津被他弹得头晕眼花,抚着额头,忍不住数落:“你总是用那么大力气,每次打完我都要缓好一阵儿,疼死了。”
  她语气带着埋怨,又少不了女孩子家撒娇的成分,李道很是受用。
  他搂着她揉一阵,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贴过去:“还回来?”
  顾津却抬眼看着他,只轻轻吻了下:“欠着吧。”
  于是李道又开始心猿意马,本来坚信自己是主宰,却在潜移默化中,已被这小丫头捏扁搓圆,收得服服帖帖。
  顾津挣脱他的怀抱,从兜里取出打火机,将烟花点燃。
  呲呲声响中,面前绽放一朵耀眼的“金菊”,把两人轮廓罩进去,明灭的火光中,有些不真实。
  李道掏出剩下的,凑过去点燃,分给她几根。
  刹那间,周围更明亮,仿佛天上星星坠落,环抱着她,离她那样近。
  她笑起来,转过头,李道也在看她笑。
  他百无聊赖地举着烟花,如果不为逗她开心,也许这大男人永远不会摆弄这玩意,如今终究肯为一个人改变的。
  顾津晃了晃烟花,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顾维给她扎辫子拽掉无数根头发,她疼得大哭不止。
  最后顾维没办法,拿准备包饺子的猪肉馅和邻居换了几根烟花,她终于止住哭,脸上还挂着鼻涕和眼泪,却一抿嘴笑开了。
  兄妹俩那晚只吃了顿素馅饺子,但烟花绽放那刻印在彼此脑海里,永远都被铭记住。
  顾津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顾维,挪开烟花,面前却只有黑暗的夜。这个人早就没了啊。
  说好今天给她过生日,结果最后一个承诺也没做到。
  顾津又把烟花放在自己和李道之间,挪开,他在,挡住再挪开,他还在。
  她多么害怕他跳进湖里之后不会再回来,离开她,就像顾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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