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昼——蟹总
时间:2018-09-16 09:19:06

  孙大娘住在冯桂玲家房后,距离并不远。
  院子还要破一些,不如冯桂玲家收拾的规整,墙边放两口腌菜缸,地上同样晒着菜干,唯一值点钱的,只有窗下停那辆脚踏小三轮了。
  顾津随冯桂玲走进去,屋中陈设简单,光线要比想象中充足,床上堆满格式布头和彩线。孙大娘正半靠着墙壁纳鞋底,见人进来脸上堆起笑,忙招呼她们过去坐。
  顾津在新娘子家又见过一次老人家,所以不算太陌生。
  冯桂玲问:“您腿怎么样了?能下地活动不?”
  “能,能,慢慢来就行。”她应着,伸手拉顾津过去坐。
  三人客套着聊几句,冯桂玲端来炕桌把饭菜摆好,自己拾起旁边的剪子,帮她剪花样。
  大娘怕顾津无聊,扔过来一块布条让她绣着玩儿。
  顾津目光一顿,看到竹篮下面压一块方方正正的纯棉布料,洋红色带暗纹,书本摊开般大小。
  她抿了下嘴,不好意思地问:“我要这块可以吗?”
  大娘笑着:“行,行,拿去吧。”
  顾津以往没接触过刺绣,这会儿倒是有了兴致。
  大娘帮她把布料固定在绣绷里,教她怎样拿针怎样走线。
  顾津抱着绣绷坐进床角,低着头在那儿自己倒腾,绣了拆,拆了绣,最终在布料边角鼓捣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字样。
  她又拜托冯桂玲帮忙压花边。
  冯桂玲心里明镜似的也不问,笑一笑接过来,规规整整地压了“Z”字边。
  时间过很快,再一抬头,高悬的太阳已经落到西山头。
  冯桂玲一拍大腿,放下手里东西,带着顾津匆匆忙忙赶回去做晚饭。
  做好再吃,个把小时后,夜幕彻底降临。
  顾津帮冯桂玲洗好碗,从厨房出来,不见李道踪影。她在院子里寻两圈儿,问小春看没看到高个子的哥哥,小春摇头,她又站门口朝外张望,也不见人。
  正纳闷这男人去了哪里,一转头,忽见房顶有个黑影。
  院中的灯光影影绰绰,不时晃在他的脸上,他撑着腿,两手交握于膝盖前,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却是侧头一直在瞧她,眸色幽黑,专注而深沉。
  顾津狠狠怔了下,一时竟猜不透那目光中蕴含的情绪。
  她稳了稳心神,慢吞吞挪过去,仰头看他:“你看见我了?”
  李道“嗯”一声。
  她问:“那怎么不叫我?”
  李道说:“看你几时才能找见我。”
  顾津抿了下嘴,又问:“怎么跑到上面去?”
  “凉快,空气好,要不要上来坐一会儿?”
  顾津四下里看了看,见墙边垒着半人高的砖垛子,她试着站上去,两手将将够到房檐,再伸腿,脚尖却怎么也找不到借力的点。
  李道探头旁观,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见她动作笨拙,并不求助,只眨巴几下眼睛无声无响地望着自己,一瞬间,他心中别无他想,更觉满足。
  李道轻叹了声,撑臂起身,跳下砖垛。
  他两手抱住她小腿,向上托起,让顾津先坐在他一侧肩头上。
  李道低声:“会爬树还他妈这么笨。”
  “那是小时候。”
  他哼了声。
  稍坐几秒,李道又捏住她两胯向上一举,待她左腿攀上房檐,挥臂照她臀上重重补一巴掌,“啪”地脆响。
  顾津不由轻叫。
  李道笑出来。
  两人并肩而坐,没怎么说话。
  浓墨一样的天幕,坠着无数星星,如绒布上的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远处几点灯火与之融为一体,竟一时分辨不出身处哪个空间。
  院子里,王小春仍蹲在角落里看小强,小强爬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冯桂玲进进出出,大晚上不知忙活些什么,好像永远都精神奕奕,不会累一样。
  很普通的家庭,一贫如洗甚至过得艰难,但消极情绪从未在这两人脸上出现过。
  老天是公平的吧,赐给他们贫穷的同时,却给予了快乐跟知足。
  顾津扭头看一眼李道:“你在想什么?”
  他说:“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叫《喋血街头》。”
  顾津并不知道,问他:“哪种类型的?”
  过几秒,李道只说:“忘了。”
  “那你记得什么?”
  李道手臂向后撑住身体,斜眼睨着她,这会儿的表情又和刚才不同,笑意里带几分轻佻,慢悠悠说:“就记得里面那妞的小嘴肉嘟嘟真诱人,能亲一下得多舒坦。”
  过了会儿,顾津挠挠下巴:“蚊子咬我了,我要下去睡觉了。”
  “哪儿呢?我专治蚊子包。”李道把她拉回来。
  顾津别扭道,“不用你治。”
  李道将人拖进怀里,照她脖子上啃了口,问:“是不是这儿?”不等她答,又换个地方啃:“这儿?”再换:“还是这儿?”
  顾津缩肩乱躲,脖颈皮肤被他闹得又疼又痒,倒在他怀里,忍不住咯咯轻笑几声。
  “你是狗吧?”她推他的脸。
  李道点点头:“德牧,外形俊朗,身材雄健。”顿了顿,又说:“生理体系不错,繁衍能力强。”
  顾津瞪他:“就没个正经的。”
  “说说你像什么?”
  顾津不中他的圈套:“什么也不像,我是人。”
  他瞧着她,认真想了几秒:“博美?”半晌又兀自轻笑:“差距太大。”
  顾津闭紧口,懒得理她。
  夜风徐徐吹拂,李道的心突然间自在起来,把人箍紧了:“刚才话没说完,”他凑近她耳朵,点着她的唇:“现在知道多舒坦了。”
  后来两人不再闹,躺在房顶久久望着天。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偷来的平静时光,马上要从梦境中抽离,继续面对要走的路。
  第二天早起,三人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冯桂玲为几人包了顿饺子,口中絮絮叨叨,硬是又拿饭盒装了一份,让他们在路上用热水泡着吃,总比那些垃圾食品强。
  她把他们送到大门口,王小春跟在旁边,眨着亮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李道提的笼子,手里那把木头枪在嘴里啃来啃去。
  李道垂眼看他几秒,食指给挑下来,拍拍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冯桂玲拉住顾津双手,感谢的话说太多,直叫他们有机会一定再过来。
  顾津笑着客套:“我们兄妹三人也多谢您的款待,有缘会再见。”
  冯桂玲将她拉离几步,神秘兮兮地耳语:“什么兄妹啊,你和那高个子什么关系,大姐一打眼儿就看出来了。”
  顾津一愣。
  冯桂玲抬眼看看李道,又对她说:“大姐是过来人,看这男人不错,值得嫁。瞧他看你那眼神儿,恨不得把你拴在裤腰上,片刻不离,准是疼人又细心的男人。”
  这一番话倒给顾津闹个大红脸,冯桂玲朝她挤两下眼,又拍拍她的手,这才将人拉了回去。
  李道想多给点这几天的伙食费,冯桂玲却连那天他们给的三百块一同退回来。
  顾津又将那些钱塞到冯桂玲手中,希望她收下。
  一时间,两人站在台阶上拉拉扯扯,半天也没推让出个究竟。
  李道忽然叫她:“津津。”
  顾津回头。
  李道说:“谢谢冯大姐吧。”
  于是顾津没再强求。
  李道又看向王小春,蹲下来,将手中笼子朝他递过去。
  顾津看着,不由抿紧了嘴,却是没出声。
  王小春缩了缩,直直看着那笼子。
  “不想要?”李道问。
  他又啃了几下木头枪,拉出一溜口水,看看冯桂玲,倚着她身侧嘿嘿笑不停。
  “送给你。”李道说:“但你要向我保证,好好照顾它,听懂吗?”
  小春只顾着接笼子,眼中亮晶晶,满是欣喜,却忘了回答他的话。
  李道说;“它叫小强,从今以后就是你朋友,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同他说。”
  小春当然也不作声。
  几人离开,有一段距离,那娘俩仍然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走远。
  顾津一步三回头,拐过转角前,用力摆了摆手,有些不舍。
  她说:“也许坚持一下,那些钱他们会收下。”
  李道说:“算了,也不干净。”
 
 
第44章 
  真正离开高塔村, 车上十分安静。
  李道驾车, 开好一阵子才找到去顺泉县的路。先前和纪纲商量过, 不走广宁, 准备从绵州离开,而顺泉是前往广宁和绵州的必经之路。
  却没往那个方向走, 先导航距离他们最近的城市,把伍明喆送到机场去。
  这几天村子里没信号,来不及询问纪纲到了哪里,只等把这边的事情办妥,再联系他重做打算。
  一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顾津和伍明喆坐后排,小伍难得没玩手机, 扭头看看窗外,又轮番看两人, 焦躁难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再拧开自己那瓶,前倾身子送到李道手边。
  李道没看,顺势接过喝了几口,又放回她手中。
  小伍挠着脑袋:“哥, 其实我跟着你们走也行。”
  李道从镜子中看他一眼:“我们过几天就到,到时候再找你。”
  “不想单独走。”他嘟哝一句。
  “多大了?还用家长带?”
  “没有。”小伍油腔滑调:“其实是舍不得跟你和津姐分开。”
  李道没戳破, 只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落地有人接你, 跟着那人走就行,先找地方落脚。”顿了顿:“你也不小了,应该学着独立。”
  一番话戳中伍明喆的心事,他更加焦虑,手指在大腿上快速点着节拍,这是他精神紧张的惯常动作。
  没多时,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
  小伍转头,朝顾津露出一个勉强难看的笑。
  “对了。”他想起什么,从兜里掏手机:“老纪还不知道,我给他打个电话。”
  李道说:“别打了,回头我告诉他。”
  伍明喆号码按了一半,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于是锁了屏幕:“也行。”
  李道视线落回前方,专心开车。
  一路无话。
  下午两点整,他们到达附近城市郊外的机场。
  车子停在荒草丛生的公路边,只能把他送到这里,李道从兜里掏出钱夹,数出一些,想了想,又加数张,一并递给他。
  伍明喆捏着钱,把包背身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两人。
  李道:“揣好。”
  “哦。”他闷闷应着,把钱揣进裤子口袋里。
  谁都没有动,总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
  旷野的风吹动脚边杂草,拦网内有飞机降落,庞然大物在停机坪上缓慢滑行着。
  李道上上下下看他一遍,把他掖在裤腰里的一截衬衣拽出来:“你这什么穿法?要掖就全掖,要不就全都拿出来。”
  小伍说:“现在流行这个范儿。”
  “范儿个屁啊。”他暗自嘀咕,又拎了拎他肩头的衣服,音量也就自己能听到:“后背总他妈直不起来。”
  伍明喆嘿嘿笑两声。
  李道放下手,看他几秒,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记住,如果真能成功出去,到了不准联系我们任何一个,更不准回来,只能等消息,听懂了吗?”
  他忙点头。
  “如果……如果我们出不去了,你就好好生活,自己……”
  “哥,”小伍打断,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你别吓唬我。”
  李道:“我说的是万一。”
  “那也别说。”
  他微蹙着眉,有些不耐烦:“记牢我的话。”
  “要不……”
  “我叫你记牢。”
  伍明喆闭上嘴,快速瞄他一眼,点了点头。
  “走吧。”
  “那……我真走了?”
  “别磨叽。”
  “津姐,我走了。”他看顾津。
  顾津嗓中哽塞,怕一开口会语不成句,于是紧抿住嘴,半垂着眼点头。
  还是没动,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番逗留:“哥,姐,我等你们。”
  伍明喆颠了颠背上的包,终于转身离开。
  他走起路来身子左右乱摆,驮着背,晃荡着脑袋,浑身上下都是年轻人吊儿郎当那股劲儿。
  虽已成年,背影还很单薄。
  李道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搭着伍明歆的肩膀,呲牙管他叫哥的情形。
  遮在乌云后的太阳突然冒头,一缕光线直刺得他眼发胀。
  李道滚了下喉,忽然叫:“伍儿。”
  伍明喆几乎立即停下,转身朝两人快速跑过来。
  李道一把罩住他后脑勺,将他用力扣进怀里。
  顾津眼眶泛红,手指抵在唇间,牙齿轻轻咬着一处皮肤。
  过了会儿,她往前走几步,手臂轻轻拢住这两人。
  李道声音低哑:“出去了,就是老天爷给你重头来的机会,你还小,一切都来得及。”
  伍明喆点头,猛挤了下眼睛。
  “游戏里命有无数条,但你的就一条。”他叮嘱:“好好把握住。”
  “知道了。”
  李道问:“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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