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娇养日常——风储黛
时间:2018-09-18 09:29:32

  但是,要给他抓着了,君瑕修炼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真该废了,杀墨眉毛纠结,正要出第二招,也不晓得君瑕怎么一动,如云逐走一般,身影似一阵风,飘到了浮桥上。
  “先生!”
  再一喊,人就没影儿了。
  杀墨:好歹带把凶器再走啊。我要骂人了佳。
  君瑕这身轻功快得如穿堂之风,有形而无质,白如雪的衣影闪过石桥花苑,晃得正在拂春居研习字画的卢子笙,不禁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一弹,他后院的矮墙已掠过一条影子。
  “猫吧。”他揉了揉眼睛。
  后来卢子笙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他和君瑕同日来公主府,赵潋就是存了私心的。譬如,拂春居的西边有一道矮墙,容易攀爬,虽也装了些没有什么实战作用的防盗陷阱,但比起粼竹阁那巍巍高墙,实在不够看。
  卢子笙要偷偷溜走,爬出公主府,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君瑕那边就……
  ……
  赵潋觉得一脚踩入了死地。
  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有时候能从一阵风里就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伤患颇多,赵潋一意孤行要与两名师傅分头行动,这才一脚踩入破庙。
  倘若猜得不错,这是一年前卢子笙与他弟弟寄身的家,灰尘扑面,蛛网蔓延,已经没有人敢再在这儿住了,连花子们都心有戚戚焉地避过了这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宝地。不过,也不能完全算得可以遮风避雨,这破庙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破洞,像是有人从上面俯冲而下时刻意砸破的。如果有人从上头跳下来——
  赵潋正心念一动,庙内通亮的光犹如被瞬时堵住,然后又飞快破开,亮出大块澄明,赵潋听到刀刃破空之音,食指压着扇柄一动,铁扇亮出,在手底下转了个花,回身一击,两人各退了几步。
  果然,是有人。
  仓促之下,赵潋只来得及看到对方蒙着漆黑的面罩,铁扇回撤,等他大刀砍将过来,赵潋侧身压住拇指,她内劲不足,又被挥退了几步,“你是谁家的?”
  近年来,不见朝廷代有将军出,贵族家里的打手倒一个个都有如此身手。
  对方不上当,置之不理,起手快攻几招,兵刃一寸短一寸险,赵潋的铁扇挡了几下,渐渐力有不支,幸得顾师傅赶来及时,人才闪到破庙门口,那刺客见势不妙,猜想到是朝廷派来的饵,但已经收招不及,急急忙忙撤了刀,纵身一跃从庙顶的洞钻了出去佳。
  顾师傅没有追,“公主——”
  “没受伤。”赵潋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虎口,从地上将那人丢的刀捡了起来,转着刀柄上下打量。
  “没有徽记。”
  顾师傅揉了揉额头,“吃一堑长一智,谁还敢把徽记佩戴在身?公主,日后可不要再逞匹夫之勇了,虽然公主招式凌厉,反应也快,但终究力气不足,要跟这种人过招,迟早吃大亏。“
  赵潋的刀法都是跟顾师傅学的,对于顾师傅,她的崇敬之情远比太学里的老儒要高。顾师傅以前是给她父皇做左将军的,曾抵挡住十几轮刺客刺杀,功绩不朽。
  “知道了。”
  赵潋哀叹,“我打草惊蛇了。”
  “那倒未必。”顾师傅摇摇头,“公主,他们既然这么明目张胆抓人几年了,公主这点道行——也应该不怵。”
  赵潋一噎。
  “这群人,跟猫一样,专赶在开春后发情。”
  这话……顾师傅一噎。
  嘴皮子耍耍没用,赵潋心里恨啊。一日不抓到这群蛀虫,她一日不肯甘心。
  那逃走的刺客正闯入山风萧瑟的深林,他本是蛰伏放哨的人,赵潋突然闯入破庙,她人机灵,一眼就看出破庙不寻常,他怕久待下去,教她发觉自己的藏身地点,如此情势更为不利。于是刺客跳将下来,准备杀出去。
  交手之际,他又发觉赵潋武艺不弱,最后那丝将她掳回去献给主人的侥幸也没了,她的帮手一来,自己只好先退出战圈。
  误失兵器,未免再有敌人跟来,刺客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口哨。
  才吹了一声,没引来同伴,身后传来脚步轻盈踩在树枝上的声音。
  但再怎么轻盈,那树枝还是咔嚓一声摧折了,落在刺客耳中,就像是一阵雷鸣。他觳觫着偷偷扭头,山松迎客的古道,徐徐走来一人,眉眼温润,透着一股疏狂与慵懒。他走路的步调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兵刃,但不知何故,就如同那绝壁孤松、沉渊旧水,说不清那令人倾折的气度。
  像极了,那话本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白衣侠士佳。
  “你——”
  君瑕笑吟吟地,衣袖一震,一只连弩已握在手中,快如风。机关“咔嚓”一声,箭镞头对准了刺客,那刺客惊骇地差点尿裤子,右眼皮狠狠地上下飞跳,左右是逃不脱,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了。
  君瑕微微侧过脸,五指将鬓边散落的一绺黑发往耳后一撂,“别紧张,我的箭都是钝的。你乖乖站好,我不动手。”
 
 
第24章 
  连弩就指着自己颈子,刺客战栗着眼见君瑕愈来愈近,一旦被俘虏,就摆脱不得魂归西天的宿命了,拼死一搏,也许还有机会。刺客将信条在心底过了一遍,更生出一股勇气。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再看,区区几步路走过来,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不让动武、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君瑕这只右手方才虽没用力,但点穴时还是吃力的,刺客蛮横嚣张,一点不将他这个柔弱小白脸放在眼底,自然要多给他点颜色。
  等杀墨煮好茶水端过来,君瑕又从容地摆好了棋盘,两根白嫩细长的指,拈起玉色的白子,怪是好看的,杀墨懂公主为何一见着先生就春心荡漾。只是他恼火,没什么好脾气地将茶往石桌上一搁,差点没将杯盖摔出来。
  君瑕诧异地伸指碰了碰瓷杯,烫得握不住,于是极快地收回手腕,“竟然有……这么生气么?”
  杀墨不理会,傲娇地抱着小胳膊往里屋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潋就不请自来了。
  她几日不来临幸粼竹阁,君瑕都觉得一庭萧萧很是寂寞。可是见着了,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说,赵潋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君瑕无奈地低头失笑。
  “我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办了件大事,就来见见先生。”赵潋风流地撩开衣袍坐下,她今日这身男装衬得她的修姿如树,濯濯灼目,飘逸长发用一道白玉冠扎成一束,利落而潇洒,铁扇一展,与君瑕对坐,竟不像是公主和门客,而像是恩客调戏小娘子来了。
  “先生在家反省得如何?”
  “反省?”君瑕疑惑,“反省什么?”
  赵潋:“……”
  合着她心心念念两天,刻意压着一颗躁动不休、揣满少女心事的心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机会改过一下,就算不改,只要他把她那意思想一想,领会透了也行啊。
  可是人家压根没想过。
  君瑕就没有想过她。
  赵潋不知道胸臆之间哪来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窜得冒过了头脸。
  她赤着耳朵,咬牙道:“那先生,你这两日在做甚么?”
  君瑕含笑道,“破解了一道残局。”
  赵潋眼睛一睁,铁扇一收,“啪”地一下打在了她的左手手骨上,疼得两眼汪汪,但幸好君瑕看不见,她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装作没事地冷笑:“这么好,先生又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个人真是,同他说话,赵潋满肚子火。
  君瑕摇头,“一个人对弈,也很无趣。”
  赵潋心说:那你找人带个话给我啊,我陪你下棋啊,陪你做什么都行啊。
  她揣着满怀希冀,直觉君瑕下一句就要说到自己了,但是,君瑕似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睑,低声道:“公主,听闻璩公子的棋下得也不错,在下不知能不能请公主搭个线,与他手谈两局。”
  赵潋那点儿希冀被一棍子敲碎了。
  找谁不好,那个璩琚,连学下棋都是跟在师兄屁股后头的,她不喜欢,更懒得与他有任何交集。
  赵潋火大,正瞧见石桌上摆着一杯茶,心说喝两口降降火,将魔爪伸将过去。
  君瑕眼风一动,也许是用过连弩之后,故意装的残废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点灵敏的肢体反应又重新回溯到了身体里,来不及思索,右手就赶在赵潋碰到青瓷前握住了赵潋的手腕。
  “……”
  “……”
  莫名其妙地对视了良久。
  君瑕低着眉眼,淡声道:“公主,茶烫。”
  “先生……”赵潋内心如万马奔腾,差点将表面那点风流倜傥踩成泥渣,好半晌,才找到一点颤抖的声音,“你、你看得见?”
 
 
第25章 
  长时间兵荒马乱不得安逸的一颗心, 被君瑕这么一个举动,搅得更是天翻地覆, 她懵了一会儿, 目光从君瑕的手移向他的脸。
  君瑕的食指动了一下,撤了回来。
  那双眼微微往上抬, 露出眉睫深处杳然的一双清波,宛如秋泓照碧影, 如此……纷繁而生动。
  这么美的眼睛啊。
  怎么可能是个瞎子!
  “先生, 你骗我!”
  赵潋心头火起,比方才还炽。但也就是怒了那么一小会儿, 便成了羞怒。
  因为自以为君瑕看不见, 她在他眼前向来不怎么修边幅,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信手把发绳一抽披头散发什么的都不提, 上回在马车里,她湿漉漉的要换衣裳……
  赵潋那张脸红得像柿子,比房檐后那朵朵如火的榴花还要明艳照人, 气得一柄铁扇砸在石桌上。可是气归气,心底莫名其妙又杂着缕缕说不清楚的欢喜,和庆幸。
  简直了,不知道她自己在高兴什么。
  君瑕微笑, 但此时, 一个骗人的还很有可能是流氓的男人,他的笑容在赵潋看来简直要多恶劣有多恶劣,“公主, 其实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是瞎子。”
  赵潋一怔。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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