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娇养日常——风储黛
时间:2018-09-18 09:29:32

  果不其然,自黑夜的阴翳之中溢出一丝雪白。君瑕一个人便堵死了东面。
  但这是唯一的突破口,卫聂沉下脸色提刀杀将而去,“上次不慎输给你,这次可不会了!”
  卫聂轻功极好,刀势凌厉,劲风如游龙吐信。
  君瑕手无寸铁,看似全然落于下风,岂料,他与卫聂之间相隔甚远,即便卫聂再是轻功卓绝,君瑕也留有余地,长袖一振,手腕上赫然亮出一架连弩。
  这改造精良的连弩去势极快,不消施力便是三箭连发,而且君瑕准头极高,几乎是例无虚发,这三箭虽没伤着卫聂,却教他步子一顿,一个后空翻避过一箭将之叼在嘴里,嘴唇擦破了一层皮,血液的腥味在嘴里蔓延。
  君瑕朝他举起了连弩,手指缓缓扣住了机关。那双眼眸澄明如远空,呷着一丝笑意。
  “对不住,上次是公平较量,这次可不是了。”
  四面门路皆以堵死,卫聂是上天入地也逃不脱了。
  巡御司的指挥使大人官威级重,这一回由他动手了,“请阁下随我到巡御司走一趟。”
  卫聂闻言冷笑,“本王乃辽国靖南王,乃是使臣,你们有何名目敢对本王动手?”
  于济楚:“对不住了阁下,众所周知,辽国靖南王今早已离开了都城汴梁,眼下的这个,本官怀疑你与秋来别馆的火情有关。来人!”
  卫聂是个有骨气之人,但不用在负隅顽抗之时他绝不苦撑,四方合力,一个君瑕已让他自忖没把握取胜,山秋暝深藏不露,禁卫军和巡御司又人多势众,顽抗的下场是拖着一身伤下牢,他选择投降。
  但卫聂被五花大绑,于济楚压着人要回审死堂,在山秋暝身后又是一队人马出没,直将巡御司的人马团团围裹。
  刑部张春水疾步赶至,众人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将漆黑狭窄的巷道映得通红。
  张春水作揖赔罪举着笑脸道:“对不住了于大人,非是下官与您过不去,下官方才从秋来别馆赶来,火势扑灭,伤者有二,死者有三,此事已越过巡御司监察都城治安本职,乃是我刑部要案。”
  卫聂呵呵直笑,“你们汉人就是麻烦,本王同谁走?”
  张春水歉然施礼,“对不住了靖南王阁下,您恐怕是要同在下走一趟。”
  说罢张春水做了个“请”的姿态,让于济楚放人。
  于济楚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押着卫聂淡淡道:“此时乃是重犯,不容有失,交给巡御司的监牢最为稳妥。”
  张春水笑道:“于大人说笑了,此人乃是辽国王爷,怎能说是重犯,审死堂堂下冤魂无数,我大周天.朝礼仪上国,对来使岂可失了礼数。待我查明火情,禀明太后,再做处置,于大人也可撂开手免惹是非,岂不两便?”
  若于济楚还在那个任性使气的年纪,冲着张春水这番假笑和这番话,定敲碎他一排大牙。
  但张春水身为刑部侍郎,职责所在,他要强拉走卫聂是越俎代庖。
  对方所言不错,处置卫聂谁也没有资格,连太后也要再三思量,况于一个从四品小官。
  张春水见于济楚不再有异议,便笑容敛住,直起腰背,差人将卫聂拿下捉回刑部。
  于济楚皱着眉一言不发。
  没想到就这么让卫聂走了,那两个得意的白眼翻得人老不大痛快,山秋暝更是提剑走来,“怎的放他走了?刑部一群老不死的祸害,迟早要坏大事。”
  “师父。”君瑕自身后扯了一把山秋暝的衣袖,微微摇头。
  朝廷的事,山秋暝早就不管了,遁世二十年也修得一副蔑视功名的好气性,可这也压不住对那群狗马之徒的鄙夷。他叹了一声,君瑕松开手,“师父受伤了。”
  山秋暝扯了扯被划破的衣裳,哈哈一笑,“算你有良心,知道关心师父,唔,还有点儿疼,我得回去擦点儿药。”
  “还有一事,卫聂的一帮属下被我诓了还留在城外,他们恐怕要乔装入城。汴梁乃皇都,锁城是不行的,教一些人擦亮眼睛,别放了那帮人进城,卫聂这回是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北辽了。”
  君瑕听不得山秋暝乱夸海口,微微头疼地拽着人往回走。
  山秋暝那牛不吹完,哽在胸口出不得,难受,将君瑕手背一打,虎着脸道:“谁准你跑出来的?”
  君瑕碰了碰额头,“师父。”
  山秋暝自己念念叨叨几个时辰,说要万全,要生擒卫聂,他助力一把却成了有错的了?
  “是是是,我没资格过问是吧?”山秋暝哼了一声,“那莞莞还没资格了?你自己交代!”
  他嘴巴往前一送,微笑得颇有几分神秘和得意。
  君瑕微微一怔,只见赵潋正提着一只杏黄宫灯立在檐下,不知不觉已到了公主府门口。
  灯火熠熠,微风徐徐,吹得灯罩下里头的蜡烛晃了晃,一阵风乍起,山秋暝便步子一滑走了几丈远,溜进了大门。他得去瞅瞅断雉尾。
  赵潋那张明媚的脸颊不辨喜怒,细眉轻颦,朱唇微抿。
  树梢上离了一只乌鸦,惊起月色窜到西厢。
  君瑕停了许久,才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赵潋轻轻一笑,“回来了?”
  “嗯。”
  赵潋从不这么笑,倒让人怪是难安。
  她将六角杏黄莲花灯塞到君瑕手中,云袖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君瑕讶然地接了过来,只见赵潋一只手作势要捶自己的肚子,往下狠狠一砸。“莞莞——”
  君瑕身手快,将灯撒开手,抢住了赵潋的手腕,卷入掌心。
  再一抬头,赵潋眼眶红了。
  宫灯被一阵风卷下台阶,噗嗤一声随风灭了。
  君瑕微微松口气,“莞莞,你这是要做甚么?”
  赵潋那下其实并不用力,君瑕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往回带了一下,一拳头正好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胸口,赵潋这回可没心疼,“你要再顽皮,我打你的娃!”
  “我……”
  赵潋又哭又笑地将他脖子搂住,踮脚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不说一声就走了,你不知道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可恶……我真要折了你一双腿才好!坐轮椅倒还好了,起码不乱跑。”
  若是寻常,赵潋不至于如此紧张。但这人仿佛忘了,他还有剧毒留在体内,只是暂时压制没能拔除,就这么乱跑乱走,难道她不会担忧么!
  “我的错。”
  君瑕说不上别的,只有全盘接受指责。
  “总是这样,认错比谁都快,可就是不改。”
  赵潋又一口咬在他的肩头,“等你的毒清出体外,你爱去哪我都不计较!”
  “是,我不对。”
  赵潋这才松开手,将红肿的眼眶揉了揉,扯出一点点笑意。“杀砚将断雉尾拿回来了,我们去找师父,看这药该如何用。”
  “嗯。”她的右眼眼尾还坠着一颗清露,君瑕应了声,用食指拂去了她的泪珠。“我总是这般不听话,任性胡为,辛苦你了。”
  赵潋哼哼一笑,对他这番自我检讨很是认同,“你要是听话,那便不是你了,谁让我娶了你,活该我倒霉一辈子替你擦屁股!”
  “赵潋……”他无奈地咬了一嘴空气,真想捂住她的嘴。
  赵潋占尽便宜便不说话了,好歹没出事,赵潋将他的手掌扣住反转一圈,紧紧揣进自己怀里,拽着人往前院离去。
  花影婆娑没入溪桥。
  赵潋拽着人在粼竹阁才找到那个不靠谱的臭老头,他正对着月色瞅那根五彩斑斓的断雉尾。
  赵潋见他神色有异,一颗心又刷地提到了嗓子眼,“师父,怎么了?难道这不是断雉尾?”
  “是。”山秋暝正奇怪,比划了许久,指尖又碰了碰草药尾端的倒刺,“这倒的确是断雉尾,也是三年用人血浇灌而成的,但是——”
  话说一半最是致命,山秋暝道:“好像只有半截。”
  “半截是什么意思?”
  山秋暝皱眉道:“不知。也许是这些年卫聂南征北战,受过重创,将这根断雉尾消耗了半截?”
  赵潋不关心怎么缺了半截,她只关心,“那——那还有用么?”
  山秋暝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今日卫聂落了网,不如先试着从他嘴里那另外半截的下落撬出来?不得不说,杀砚得手得太轻易,让我也有点儿慌张,此时不能急。我给君瑕的药丸还能撑个十天八天的,这半截断雉尾得弄弄清楚。莞莞,你也上太医院找两人问问,看有没有谁知道这草药的。”
  赵潋一颗心早已七起八落被抽干了血,咬着嘴唇将君瑕一看,他不动声色,将赵潋眼角的湿润一擦,才笑道:“不是还有希望么。”
  “我、我真的很怕……”从一开始便濒临悬崖,这不是人生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教你有了逢生的希望之后,却又将你狠狠推下深渊。赵潋怕得发抖。
  山秋暝挥了挥衣袖,“莞莞,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半截即便能解一半毒,我也能想法给他延寿十年。别哭丧着脸啦,明日一早到宫里头去问问。”
  赵潋忍着啜泣,缓缓点头。
  十年,也不够,她贪心,要他一生。
 
 
第83章 
  任山秋暝再三盘问昨夜里杀砚是如何取得断雉尾, 他也垂眸不言。
  自然杀小四从小便寡言少语,如此也是常态, 想必对卫聂虚与委蛇时不慎被卫聂占了什么便宜, 以至于卫聂发觉他是男儿身时心头火起,却仍不依不饶想要他。
  只是杀墨抚着他的背, 似也好奇,等待他开口。
  杀砚便愈发说不出来, “老先生可以别问了。”
  杀墨心疼不已, 叹了口气,“杀砚不想说, 您别逼他了, 不管如何那药找回来了, 难道没有用么?”
  “这倒也不是。”山秋暝瞅了眼气若游丝的杀砚, 替他搭了把脉,“卫聂那混账玩意儿竟伤了你的腹间丹田,我去给你弄个方子抓点药来, 单是外敷没用。”
  “嗯。”杀砚乖巧地应了,困在二哥怀里又沉沉睡去。
  ……
  赵潋从宫中归来,数十名太医,竟无一人知晓那断雉尾的来历。
  其实她早有预感, 若他们也知晓, 哪会对着销骨束手无策,说到底还是见识浅薄。
  她回宫路上,将马车行到于府, 将此事托付给于济楚,寄希望他能潜入刑部弄明白情由。
  但于济楚也被张春水拦下了,刑部重地,没有太后吩咐,闲杂人等不得提人审问。
  赵潋心道母后畏战,她若是得到了风声,只恐怕一早便下令将卫聂无罪释放。可人已然是抓了,无论如何,周辽这场仗是免不得的,放卫聂回国那是纵虎归山,更要不得。
  怎奈张春水是个腐儒,满肚子陈规旧条,便依照律法将卫聂扣押三日审讯。
  见不着卫聂,那剩下半截断雉尾便无从得知下落。
  先前山秋暝弃了竹楼带着君瑕隐居姑苏,后来竹楼里的一应藏书都教赵潋收拾好了,除了衣柜里压箱底的重要典籍,另有一单独的储物间,赵潋命人都搬了出来,为山秋暝辟出了一间厢房,他便一头扎了进去寻找记载。
  赵潋偶尔也帮山秋暝找找,但君瑕要搭把手之时她却不让。
  赵潋给君瑕单独设了一方棋桌,两盒棋笥分别铺满了黑白子。但还是山秋暝说不许他劳心劳力,君瑕记着赵潋的转述,落子非常随意。
  偷得浮生半日闲,赵潋也坐在棋桌另一头,拿本子和狼毫开始记。
  他落一颗子,赵潋便在棋谱上画一个圈标注。
  隔一个时辰,一局棋优哉游哉地下完了,赵潋让柳黛将废纸拿出去扔。
  柳黛回来的时候,说公主府外齐聚了一大波人,都争先恐后要图纸。
  赵潋眼睛一圆。
  柳黛抿嘴儿偷笑道:“价都开到一百两一张了。”
  赵潋睖睁着扭头,见君瑕不以为意,淡淡地勾着嘴唇,从容地黑子打吃。
  她便喟然道:“我可算知晓你用什么赚钱了。”
  不过外头那些人为着是谢珺的名气,不是为着他这个人。赵潋也心知肚明。
  君瑕的白子拈在指间,朝棋局观摩许久,他性喜洁,偏爱白子,这还是头一回他用黑子胜了白子,悄然微笑,将白子掷回棋笥之中。
  赵潋便道:“再来一局罢。”她扭头将手中剩下画完的一沓纸放到柳黛掌心,“你同他们说,这全是谢珺的手笔,价高者得。”
  “是。”
  见柳黛消失门外,君瑕沉吟道:“这几局棋平平无奇,公主可真会发横财。”
  赵潋撇嘴,“好棋如好色者,在汴梁只有那堆不学无术吃饱了撑的纨绔膏粱,我让他们出点儿血怎么了。你继续,我拿笔记着。”
  这倒不失为一个磋磨时光的好法子,君瑕摇头失笑,不多时又是一局终了。
  这局棋比方才下得快了些。他素来落子如飞,棋风飘逸,若是捻子细想,难免瞻前顾后,反倒没多出彩之处。这局棋下得快,门外那帮人已经差遣家丁小厮搬了棋盘棋子来,就近席地而坐。
  柳黛报子,他们便开始落子。
  不疾不徐地,一颗一颗地往下落。落完还得摇头晃脑思转一番,愈发觉得精妙绝伦,实在是天才之举,偶尔也碰上不解的,直至棋局一半也没挖出谢珺那颗玲珑心,便一个个抓心抓肺地朝柳黛求助。
  柳黛只演绎了半局棋谱,搬出生意经来,故意吊着人胃口,这下将价格炒得火热。
  但外头闹得沸反盈天的,里头却充耳不闻。
  赵潋一边记着,与他插科打诨。
  “在姑苏之时,你会不会想我?”
  他原本垂着眼眸思量,不经意地一顿,为这话抬起头,撞进赵潋如春暖泥软香草生的目光,那笑容如切开了一束阳光,灿烂耀眼得紧。君瑕但觉喉咙微微泛痒,仿佛被她不规矩的爪子挠了两下,“会。”
  “想我什么?”等他落了子,赵潋手下不停地记录在册,抬起脸颊便笑靥如花,一丝丝秋晴的光,漫过尖细且长的花叶,扶疏交织,衬得赵潋眉目暖明,他忽然技痒,并不想再落子,而想将这一景致,连同她给他的刹那心动,都一笔一笔彩誊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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