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抑制不住的气愤纷纷涌上来,她的气息很快就有些不稳了。似是在这样继续对峙下去,她马上就要将心底的怒火尽数爆发出来,然后将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僵持片刻,终于还是公仪弘首先松了口,平心静气地问道:“听孙媪说,你最近很忙?”
语气一如之前磁性温和,只是将“很忙”两个音故意往上扬了些,之后看她反应。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刘嫣根本无心与他多说一句话。甚至于他说的每一个字,在她听来都分文不值,恍若空气。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公仪弘一忍再忍她对自己的无视,现在承受能力似乎已经到达了底线,忍受不了她这种近乎冷战一样的磨人方式。见她依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终于有些恼意了。
“够了!”
公仪弘一把夺过她正在记录的书册,有些气急败坏地沉声与她说道。刘嫣同时被他激怒,伸手欲将书册夺回来,抽了一下,竟抽不动。公仪弘仅仅捏在手里不放,视线不离她脸上。
刘嫣抽了两下抽不动,恨的牙龈作响,索性直接松开,却不料公仪弘也松开了手,那本书册颓然落在了案上。下一刻,公仪弘一把抓住她的手,定了定神,皱眉道:“好了,别闹了。”
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强势,转眼放缓了些。
“我没和你闹!”
刘嫣从他的钳制之中将手挣脱出来,诚然回道,语气强硬。挺胸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目中尽显懊恼之色。
公仪弘亦是被她这种目光一瞬间有些吓到。
眼下,两人目光交接,一刻不松。
一个目光满是怒气冲冲,咬牙切齿。
一个目光是扑朔不定,涌动着各种纷乱的情绪。
公仪弘心头有过片刻的怅然若失,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从扑朔迷离,很快又变成了目光如炬,隐含深情。
……
这么多天来,自上次她找过自己,自己铁了心将她撵走以后,公仪弘其实就有些后悔了。到现在,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现在好了,她再也不来找自己了,自己突然又开始拼命的想要她来。
渐渐的,公仪弘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再反应迟钝,或者说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自己确确实实对她动了感情了。或许是早就动了,早到连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起。
但动了情又如何?横亘在中间的宿仇是永远无法消去的。公仪弘岂会因儿女情长将这笔仇恨一笔勾销?
就这样,夹在思念和仇恨的中间,一连半个来月了,公仪弘日等夜等,都不曾见她再来找自己,劝自己回去,心里堵的愈加厉害,闷闷不乐。
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突然陷入与她分隔两处的生活,对他来讲,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烦闷无趣。仿佛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就此崩溃和疯掉。
于是,他拉下脸去,主动回去见见她。本以为可以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浮躁,以及一饱相思之苦。不料,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去一次后,竟听孙媪对他说,她很忙,忙到有家都不回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要拿尚衣局的当头者兴师问罪的,但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想她或许是在和自己置气,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也说不定。妇人,不都如此吗?
公仪弘想了半天并没有确定下来究竟是哪个原因。
但若是第一种的话,对他而言就很好办了,给尚衣局的主职者一个严重警告,顺便告诉尚衣局的所有人——刘嫣是他的女人,谁都不能欺负她。
但若是第二种,就有点麻烦了。因为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哄她。
或许关键问题不是要不要哄她,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哄过人。会不会哄人都得另谈。
不管怎么样,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总是需要解决的。接着他亲自过来看看,看她究竟有多忙。顺便,也给她一些惊喜,他想,她见到自己定会感到意外。
可是……
现在看来,意外的是自己。
原本进屋见到她时,公仪弘还冷不防精神振奋了一下。看着她娇美的容颜,熟悉的身影,一切的一切,再次映入眼帘,只觉说不出来的亲切和满足。差点就忘了来此的目的。
而刚才让人去找奉御的那一刻,他一直都在观察她的反应。
结果,有些失望。失望她压根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连做个样子扯一下嘴角露个微笑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不用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公仪弘多少了解她的性格,她通情达理,耳根子也软,自己说点好话与她听,应当也就原谅自己了。而至于下一步的进展,公仪弘还没想好。以及要不要与她圆房这种事,他还需要下来深思熟虑一番。
毕竟圆了房,就意味着将来可能要有孩子。有了孩子以后,他就不能再过分对她冷落,否则以后孩子也接受不了身为父亲的自己的做法……
总之,思来想去,这事还是有些头疼和纠结。
眼下,公仪弘过来找她,一是为了她能回去,二是为了缓解心里的空虚和烦闷。原本,他满怀期待而来,不料进门竟被她泼了冷水,心里岂能好受?
而此时再见到她那副好似遁入佛门一样的面无波澜的表情,只看得他有些牙痒痒。
一次遭受无视也就罢了,他可以保持冷静,与她好好聊一聊。可是现在呢?主动与她问话居然都不给出一丝反应,一肚子的憋屈瞬间就升腾而起,直抵脑顶,无处发泄出去,让他更加烦闷起来。于是,终于再也受不了这样,对她有些恼火了。
恼火过后,立马又有些后悔了。
……
“你究竟想怎样?”
公仪弘心平气和下来,再次放软声音道:“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聊聊吧。”
“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刘嫣也冷静了许多,但说话带着一股决绝的平和。平和的让公仪弘猛然心头一颤。
“我知道你在与我置气。你只说,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回去?”
公仪弘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问道。
刘嫣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也跟着冷笑了一下:“公仪大人这是做什么,求我回去?还是说,是来看我笑话的?如果是后者,那么恭喜你,你已经看到了!请大人回去吧。”
公仪弘一怔。突然听她这样称呼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微微讶异:“你叫我什么?”
除了称呼以外,或许她的冷笑和她的话才最为刺耳,值得揣摩。
公仪弘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计划的一切,仍认为她置气不回去的原因仅仅只是自己疏远她而已。现在,听到她这么对自己说话,莫名感到有点受挫,或者说极不舒服。
他凑近前,与她中间只剩不到半臂之距,目光平视着她,神色凝重道:“夫人怕是忘了,我们早就已经成亲,我已不是你的公仪大人了。”
“我是你夫君。”
最后这句,他几乎一字一顿道。想要让她以后记得更加清楚。
“还有,我今日来不是要你给我脸色看的。我好心劝你回去,拉低身份至此,好说歹说,忍着你的性子,已经足够谦让和包容你了。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惹我不快。否则,我不能保证强制将你绑回去。”
这话徐徐而出,一时间,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半天一动不动。似乎按兵不动,又似乎剑拔弩张。而这一刻,两人似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并非在是暧昧,而是迸发着火药的气味。
而两人的关系,自这一天起,第一次变得紧张。
公仪弘盯了她半晌,倏然道:“我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还不搬回来住的话,为夫亲自绑你回来。”
这一刻,公仪弘再也无法对她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也无法继续与她聊下去了,直起身,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两人不欢而散。
公仪弘一走,门外听着风的宫女后脚便跑进屋。见刘嫣坐在那里似乎失神了许久,忽而身形微微一晃,几人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关心问她有没有事。
恍惚片刻,她定了定神,微微摇头:“没事。”
第60章
公仪弘自尚衣居出来以后, 一张脸就跟冰坨子一样。要多冷有多冷,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信跟随在他身后往回走, 一路都感觉到了寒气逼人,又想起方才看到公仪弘从屋里出来时候的表情,冷不防打了个哆嗦。这么想着, 突然, 公仪弘从前面停了下来,他差点撞了上去。
“可恶!”
公仪弘停下来, 负手而立, 兀自言道。
陈信亦跟着停在他身后, 屏息静气地听着。接着又听他道:“真是可恶!定是我之前惯坏了她, 宠的她现在都无法无天了。一点也不识趣!”
公仪弘窝着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出去。倏然侧头与陈信问:“你说, 是不是我之前对她太好太宽宏大度了, 她今日才会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陈信不好回答,顿了顿,只道:“属下以为,夫人和普通女子不大一样。”
公仪弘微微一愣,问:“如何不一样?”
“属下也不好说, 只是感觉。大人难道没有发现, 夫人遇事沉着, 很有想法吗?”
公仪弘遭到反问,想了想,其实, 他也早有察觉。刘嫣不止文采过人,而且她有头脑,比许多妇人少了些小家子气,很有主张和远见。
这次的事,虽说自己冷落她在先,可是,也不应该连个台阶也不给下吧。
“这么说,是我之前做的太过分了,她才不会轻易原谅我是吗?”
公仪弘下一刻反思问道,也稍稍冷静下来。
陈信难以作出评价,索性先不说话。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公仪弘再问道。
陈信一怔,一时间被问他的有些错愕,吞吞吐吐道:“属下以为,夫人还是喜欢大人您的吧。”
“那就奇怪了,若是喜欢我,她为何不求我回去?跟自己的夫君服个软就这么难吗?”
“这……”
陈信答不上来了。
似乎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刘嫣和其她女子略有不一样的问题。而公仪弘自是知道她不一样之处,只是钻进去出不来,自己跟自己较真。
他觉得,就算她内心再强大,性格再逞能,可是,自己毕竟是她的夫君,和夫君撒个娇,讨个饶,人之常情。他保不齐也会吃她这一套。
他继续道:“纵使她要强,不愿过来求我,我这次亲自来,她也应当懂得分寸,闹的差不多就适可而止得了,可是,刚才她流露出来的情绪和眼神,分明就是厌烦我。这让我无法忍受。”
多日来没再看到她求自己回去,这下倒贴回去却碰了钉子。他心里不生气就怪了。
而刚才情绪控制不住,情急下与她撂下狠话,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更恨自己了。公仪弘长长叹出一口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
自公仪弘登门找过自己后,当日晚上,刘嫣便决心已定,着手写好了和离书。与和离书放在一起的,还有那枚玉佩。
这玉佩是公仪弘去高阳时候,留给刘嫣的。后来刘嫣才知道赠人玉佩有私定终身的寓意。
当时偶遇,被他突然问起,她有些难为情,便与他故意撒了个谎,否认看到书信和玉佩。后来亲事一定,刘嫣本来想好了在洞房之夜与他坦白这件事的。眼下,劳燕分飞,她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连同修书直接一道送回去,想必他也自当明白了。
刘嫣不会等着他再寻上门来挑事,第二日抽空就亲自去了御史府,将那封书信交与门卫后,门都没进就走了。
公仪弘收到门卫交来的信时,起先听到是刘嫣送来的,当时还有点喜出望外。以为她想通了,只是难以启齿,不好意思亲自与自己说出口,才会以书信的方式征求和解。
一时间,从昨日到现在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公仪弘满怀期待的打开来看时,当看到信上“和离书”三个字时,立时脸色大变!露出一脸的震惊之色!
公仪弘收到她写给自己的和离书,俨然一副不敢置信。手捏着墨迹尚未干透的这张纸,一张儒雅清俊的脸瞬间就绷的紧紧地,眉头紧皱,久久不发一言。
半晌过去,陈信在一边暗自观望,也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内容,但从公仪弘的一张从黑变绿的脸上不难分辨出,定不是什么征求和解的好话。
屋内静默了半晌。公仪弘从惊怔到难以置信之后,手上微一用力,一把将和离书揉在了手心里,脸上恼色毕现。
陈信看出他现在的脸色比之昨日还要惨淡恐怖,心里也是跟着着急,不经意扫见信封内似是还有东西,小声提醒了一下:“大人,信封里还有东西,要不要看看。”
公仪弘闻声扫了一眼,迟疑了下,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手上。定睛一看,是当日送给她的那枚玉佩,慢慢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了。
记忆转瞬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
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不可否认有被她绝美的外表给惊艳到,或许就是那惊鸿一眼,于是,他很快就对她动了别的心思,一个令人不齿的心思。
不错,他要娶她。娶到她之后,再冷落她。
于是,在高阳住了几日,每日都借故找她,不是与她切磋文学,就是寻她下棋,只为了可以与她相处的久一些,再从细节下手,对她流露出关心和体贴,以情动人。临回长安前,知道时机已到,他留下了那枚玉佩和那封书信,希望让她看到自己的心意。
后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派议婚事上门求亲,不想阴差阳错,听议婚使回来说,人都搬走了,他倍感失落,至于失落的原因,他当时只以为是计划落空所致。
本以为再也无缘相见,不料之后缘分未尽,再会遇到她。他那时候起就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她跑掉……
他不曾追求过人,不得已之下,于是那段时间便去寻问周围的亲信,向身边的人打听可以打动人心的方法。后来,也不知自己做的究竟到不到位,他只知道尽所能的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她,说世间最好听的情话来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