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柔没这雅性, 她是务实的人,白睢也曾提醒过她, 人在高位,“习惯”、“喜好”、“心思”等等最好都一概藏匿起来。若有心思不纯者想“对症下药”,那不就给了他们机会。
这蒋氏就错了,她爱花儿可以,不知收敛反而借花来极力映衬自己的温婉性子, 力求美给皇帝看,可就正中王氏下怀。
虽然此女无辜,苗小柔却并不能有不该有的善心。一则出于私心, 不喜丈夫身边多出女人;二则白睢也明说了,后宫牵扯前朝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该清退的全都清退,一个不留。
是以,也只能念一句阿弥陀佛了。
次日晚间白睢来时,她便将此事与他说了。
白睢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点评道:“那是,王婧如好强,怎甘落于人后。她却又不是笨的,此番作为,估计不会要蒋氏的命,只叫她无法侍寝,或者惹怒圣心,逼小爷我去她的房里。你猜,若我弃了蒋氏却还是不待见她,另寻美人借腹生子,她又会有什么招?”
苗小柔听罢,把脸一拉,狠狠拧在他的胳膊上:“我不知道她怎么着,我只知道我会先把你的腿打折!你想寻多少美人,嗯?”
白睢哪料到她突然母老虎发威,被揪得哎哟哎哟直喊痛:“冤枉,只是盖着被子平躺睡觉,什么都不做!明明是你非要爷爷去的,还有脸怪我!”
苗小柔放了他的胳膊,又来拧他的耳朵,把腰一叉像极了个妒妇:“你这后宅多一个人都不行,除非万不得已——说,看中哪家的美人了?”
身高九尺的帝王弯着个脖子,被个子娇小的媳妇欺凌得凄惨不已:“没、没有,谁都没看中!孙子我日日盼着能来皇后娘娘身边侍寝,无奈总不得宠。”
傻得生动,苗小柔原也不过是逗他的,一时没忍住笑:“怪谁?怪你招惹一堆烂桃花。”随即松了手,满意地欣赏他的蠢态。
白睢捂着自己的耳朵,轻声骂道:“妒妇!醋精!”
她不以为意,昂着脖子道:“你说你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我可就提醒过你,我苗小柔的男人,这辈子别想有花花心肠。”
白睢眼睛里闪着精光:“好啊,我是极乐意的。今日就不去倚栏轩了——”话落将她抱起来,“咱们去床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苗小柔被他抗在肩上,唉……脑瓜子里装的尽是些什么玩意儿?没出息的东西!
两日后,再又要了一次药粉钻研之后,太医署终于给了结果。那药粉并不危及性命,只会叫人日渐亢奋烦躁,无法静心,因而行为上话杂多动,且语气容易犯冲。久而久之,因亢奋而不能成眠,又使人日渐萎靡,逐渐消瘦,月事紊乱。如果长期服用此药,由于睡眠欠佳,必引发许多病症,尤以心悸头痛为主,严重一些那就伤及性命了。
王婧如好生厉害,入宫时变带了药进来,且还是这般不宜叫人察觉的脏东西,看来是铁了心要争得个盛宠。蒋氏的武器是什么?正是她温婉的性子。此番被下了这种药,蒋氏迟早失宠。
这才初几日,瞧不出什么来,蒋氏日日还是好好儿的,就是眼底的青黑越发重,一看就是没睡好。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是再也不热了的,扇子更加不必扇了。蒋嫔侍寝时终于能睡个囫囵觉,心里头虽一直不解为何陛下光来睡觉不碰她,却又不敢问。
虽不必熬夜,这几日夜里却老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起夜也频繁起来。弄醒了陛下数次,只怕已惹得圣心不悦,如此一来她的精神便越发紧张。
这日苗小柔听了倚栏轩的探子报了现况,点了个头便又沉下心看书——往年多看话本杂书,而今身为一国之母,学识上也得抓紧了,万不可叫人笑话。
翻了不过几页,毛崇之便来求见。
毛总管喜滋滋的,还送来一个小金算盘:“娘娘这回功劳苦劳都厉害着呢,这是商会那边儿送来的礼,猜想您就喜欢这小算盘。”
苗小柔乐乐呵呵地收了。这算盘深得她心。
毛总管:“永州那边儿已开始运送粮草,连着几批运过来,数量颇为可观。陛下见过账册,念叨了句,这批粮食能撑个半年呢。接着便有吩咐,烦请娘娘将下头上贡的珍宝挑几件出来,赏给这些粮商。”
这粮食她解决了,马匹牲畜的口粮就交给蒋家去办。王家虽又送来一批粮草,却已不再是雪中送炭,横不起来。
“嗯,那就随本宫去库房一趟吧。”
正欲动身,毛总管却又道:“娘娘且慢,陛下还有一封信给娘娘。请您速速回信,陛下还等着呢。”
信?
书房过来几步路,他发什么疯?
展开来看,见他写了两行字——苗白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敢问今夜可否侍寝。若仍指路倚栏轩,就在书房睡了。
言辞谦恭,落款却是“你爷爷”。
当着毛崇之的面,她忍笑得十分辛苦,提笔批下一个“可”,将信装好还给毛崇之,而后便脚步轻快地带着德清去库房了。
库房中的珍宝琳琅满目,皆是下头的人来投诚时上贡的。依白睢之言皆妥善放着,留着赏给功臣,他们夫妻俩坐拥天下贵为帝后,吃得饱穿得暖就是了。苗小柔也不眼热,喜欢的东西从来不留,说赏便赏。
遂挑了几件商人眼光会喜爱的东西记上册子,命人赏赐下去。
刚料理完这件事,人还没回到住处,便被倚栏轩的下人给拦住了,说是舒嫔和蒋嫔吵起来了,蒋嫔不知怎的火气上来扇了舒嫔一耳光,现在两人都快打起来了。
小羊羔似的蒋嫔竟然动手了?看来这药效委实厉害。去看看吧,看看王婧如又排了怎样一出好戏。
“都在干什么?”踏进倚栏轩的时候,苗小柔一声不怒不喜的问话,问得在场众人齐声跪地。
她打小就已学会治家,而今身为当家主母皇后娘娘,那份主宰者的态度更不会缺失,乍一出现,尚未发火只摆了脸色出来便叫诸人吓得打了寒颤。
众人这才知,原来温厚的皇后,也有严词厉色凛不可犯的时候。
“蒋嫔,你说怎么回事?”
王婧如跪在地上低着头,暗想,皇后也太看重蒋嫔了,被打的分明是自个,娘娘却先找她问话。
蒋嫔发钗都歪了,嘤嘤哭道:“回娘娘的话,方才嫔妾坐在亭中休息,舒嫔突然也来了,硬说她要在此处坐,叫我让开。嫔妾与她争执几句,不知何故她竟骂嫔妾鸠占鹊巢,嫔妾气不过……便打了她一下。”
她惶恐得恨,深深诧异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管不住脾气,这便动了手呢。
苗小柔喜怒不形于色,便在她们争执的亭子中落座,淡淡瞄了王氏一眼:“舒嫔,你也说说。”
王婧如素来胆大不爱哭,但见蒋嫔落泪,也硬是挤出几滴眼泪装作柔弱样子,捂了捂自己被打的脸颊:“娘娘明鉴啊,这亭子是嫔妾先一步叫下人打扫出来的,又摆了果盘上去,不过耽搁了一会儿来便被她占了先。一时生气,骂了她鸠占鹊巢,她便扇了嫔妾一耳光。嫔妾自知不得宠,可大家都是位分都一样,那、那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便和她拉扯起来……”
这么听来,是王氏故意激怒蒋氏,然后摆出一个受害人的模样?苗小柔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还得装作不知内情。
“蒋嫔,是这样吗?”
蒋氏惶恐,她胆子小,慌张得很:“是……可是娘娘,嫔妾这些日子总觉得精神不好,无法心静,又请过太医来瞧。这脾气见涨,不得不用药调理,嫔妾也控制不住,当真不是故意欺负舒嫔姐姐的,实在是……实在是无心之举。”
苗小柔故作诧异:“怎么回事,身子不好?”
蒋嫔唯恐因此不能侍寝,渐渐冒不出头被他人抢了先,自然要隐瞒病情,忙又改口:“许是思乡罢了,以至不能安寝,想来过些时日习惯便好了。”
“嗯。”苗小柔点了头,糊涂账她就糊涂算,让跪着的两人都起来,“今日这事原不过是个误会,蒋嫔既然动了手却不该这么了结,你给舒嫔规规矩矩道个歉本宫就当此事过去了。”
那蒋氏自打入宫就低王氏一头,处处让着也已习惯了,也就十分干脆地屈膝认了错。王氏接受道歉,小声哭泣着,一副碍于皇后的面子不得不算了的委屈样子。
这一页暂且揭开不提了,今日只是小打小闹,再过些时日,只怕王婧如尝到好处会加重药量,届时蒋嫔可就更惨了。
是夜,说过要来侍寝的白睢却直到很晚才回,苗小柔已睡到迷迷糊糊,睁眼见屋里没有点灯,某人轻手轻脚正在脱衣。
“这么忙么?”
那黑影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嚯!吓死爷爷了,还以为你睡着了。”
她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直等你呢,太困了就先倒下了。你这么忙,不如就在书房歇下得了,还跑我这里来。”
白睢踢开鞋子,幸福地滚进媳妇儿怀里:“就是太忙了,累得很,才想来你这里找点慰藉。”话毕,把头埋在她胸口,深深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啊……舒服……”
“什么事这么忙?”
他那脑袋在她胸口越埋越深,断断续续道:“郭放的事……嗯……他大概活不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睢:“事业线麻烦推进一下,爷不是恋爱脑。”
苗小柔:“不,你根本□□上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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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蒋氏的脾气越发不好了, 王婧如又偏偏故意要去惹,三天两头传出消息,说蒋氏如何如何欺负王氏了。那王氏回回哭得梨花带雨,曾经的机灵模样难再寻见,竟和蒋氏反了过来,她倒成了那只温和的小羊羔。
久而久之消息传出宫去,王家和蒋家矛盾渐深,今日蒋家在皇帝这里得了脸,明天王家必定也非要露个面。
争来争去, 全都赶着给陛下送军需了。
那王家人丁兴旺故而也有在朝官员,可人多,但不精, 多是四品以下的,虽受提拔出了个二品大员, 却因资历不高,等陛下器重的谢怀安一来, 又被那神鬼莫测的郑旭一挤,就说不上什么有分量的话了。
至于蒋家,能提供战马的仅此一家,谁都不好得罪他家。因而斗来斗去,两家分不出个谁赢谁输。
皇帝索性谁的屋子也不去了, 日日宿在皇后那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后宫先后进了两个妃嫔,却始终未传出喜讯。再想想失踪至今的小皇子, 谁人不就皇家子嗣议论一番。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深秋,菊花开了满园。
“又闹起来了?”苗小柔举着剪子,正修剪插瓶。这中宫的身份她越发扮演得娴熟,举手投足已渐有母仪风范。
丫鬟:“是啊,昨夜两个人你酸我来我酸你,蒋嫔好似受了刺激,回了屋后仍然骂个不停。这小半个月来,她总是整个人亢奋得不得了,嘴巴一刻都歇不下来。就算是来娘娘这里晨省,她的话比娘娘的都还多。”
“嗯。”苗小柔习以为常了。
丫鬟:“昨天夜里,蒋嫔本来就不痛快,大半夜的又被夜猫惊了,便叫人去赶猫。最后在假山里找出一只母猫并三只眼睛都没睁的猫崽子,她也不顾是几条生命,便叫人处置掉。随后这就叫舒嫔给撞见了,硬是将母猫一家救下来。这不,一个早上过去,都说舒嫔是菩萨心肠性子好,笑蒋嫔过去不过是装的,现在终于原形毕露了。”
王婧如真是好手段,不出两个月,将自个儿的形象来了一次大翻转。她估计还做着美梦,以为干掉蒋嫔,帝后便会选她生育子嗣。
苗小柔放下剪子,略一思索,忽而有些想念在恒阳皇宫时候与她相伴的那几只猫儿了,也不知贤妃将它们照顾得可好。
“你去舒嫔那里将猫要来,本宫亲自照料。天气凉了,这秋天出生的小猫容易夭折,只怕舒嫔是不懂这个的。”立即便吩咐人去倚栏轩接了这几只小猫过来。
王婧如一听说皇后来问她要猫,大张旗鼓亲自送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她从蒋嫔黑手中救下来的。
苗小柔用了条小被子给这一家子猫咪做了窝。母猫看起来挺壮实,是只大三花,生下的三只猫仔里两只三花,一只小橘。
德清大惊小怪的:“您看这只小橘,抢吃的抢得真积极。”
苗小柔笑着盯了好久。
还是这些畜生活得简单,饿了吃,吃饱了睡,睡起来玩儿,哪像人生,即便是坦途也少不得有石子儿绊脚。
因而看这一窝崽子就更喜欢了,整个下午都围着这窝猫打转。
“忙什么呢,我来了都不来迎接?”正将心思都放在猫儿身上,忽有一道男声传来,侧头去瞧,便见白睢大马金刀走了进来。
她脸上划过一丝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
“不欢迎我?”
“那自然是巴不得您老大驾光临咯。”苗小柔莞尔微笑,便给他斟了一碗茶,命人都退下去,“喏,瞧这几只猫,可爱么?”
白睢瞧了几眼,笑道:“我正准备把恒阳那几只猫给你挪回来,你这里倒是先弄了几只,到时候你宫里岂不成了猫园了。”接过来她递上的茶盏,顺手捏了捏媳妇的手,嘿嘿憨笑,“我那几只王八儿子都放生了,你喜欢的猫我却还记着的。”
苗小柔便不懂了,在他身侧坐下:“几只猫罢了,何必劳神费力弄回来,放生了它们,它们也能自个儿活下去。”
白睢啧啧摇头:“此言差矣,我就是要给郭放瞧瞧,在他眼皮子底下,爷爷不仅能把猫弄走,还能把贤妃一起弄走。”
苗小柔:“……值得?就为了气他?”
“也不尽然。”他饮了口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细细解释,“眼下郭老贼正在大力排查我的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我令这些暗桩尽快撤回来,顺便把猫和贤妃捎上。”又喝一口茶,“你也知道,谢怀安虽然脑子里都是家国大事,孰轻孰重总是捻得过于清楚,但对郭慧心还是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