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柔摆摆手,笑曰:“你这声‘嫔妾’还是别叫了,本宫又不是不知情。”
贤妃半是尴尬半是羞涩,摸摸蹭她的小白猫,原还笑意浓浓,扭头瞧见皇后桌案上摆着药丸与温水,凝了嘴角探究道:“娘娘凤体有恙?”
苗小柔被这一问,即时平了眼尾,眨眼被那沉重的包袱压垮了笑容。她沉默两息,想起当年之事,即便当初对郭氏有几分不得不忍下来的怨恨,而今也都消散了,只浅叹一声,问:“忘了当初你让我喝的‘解暑汤’了么?”
郭慧心细眉微挑,细一回想,面上浮出几分诧异:“那药……实不相瞒,我并不知到底是什么药,后来见娘娘身体无恙便以为此药未造成恶果。难道,终究还是——虽当时受父亲胁迫,但此事确是我做下,有推脱不掉的责任。不知娘娘如今凤体如何,可能治愈?”
挣扎努力过了,气劲儿也给磨没了,如今说起这话题,倒也能心平气和。苗小柔摇摇头,懒得瞒她:“怕是治不好了。”
郭慧心心生了几分担忧,一则为自己的罪过惭愧,二则也怕伤了皇后,将来陛下由此生恨迟迟不放她出宫:“究竟是何药,竟有如此之大的后遗之症!?”
苗小柔望了望那药丸:“绝嗣的药。”
贤妃听罢,脊梁骨陡然一凉——这问题可不简单——当即略慌了神儿:“怎么可能!当日娘娘只喝了一半,且那药我本已去掉了一半,怎的还会如此生猛?!”
说罢,想到帝后大婚已有一两年了,皇后的肚子仍无动静,看来当真是她这碗药坏了事。急忙又补充道:“我当时不知这是何药,多问一句父亲便黑脸不悦,叮嘱我务必要娘娘喝下去。只我那时已开始听禅,总归不愿犯下罪孽,于是偷摸减了一半药量。且我识得甘草等几喂无害的草药,便将这几味都留下来,丢了许多不识得的……应该不至于啊。”
苗小柔听愣了,郭慧心说的是真的?
那日她喝了药后腹痛难忍,白睢因信不过太医,便带她出宫去寻民间大夫诊治。那些大夫见识有限,素日里多半不曾遇到她这种情况,能从她的绢帕上闻出所服的药材已不容易,或许因经验问题,并不能从她疼痛的程度上判断出当时喝过的药已经是腰斩过后的了。
前些时日李大夫初次来诊时问过她,当时可有出血,若无出血问题便不大。可她那时痛得感官禁失周身麻木,之后晕睡过去,在宫中醒来时已被换了衣物。
是双凤给她换的,后来并没有向她提过换下来的裤子有没有带血,想来是不想让她伤心便从未提起这事。
问诊时她便想,若没有出血,为何会给她换衣物,因而她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是出血了。如今听郭慧心这么说,心头又闪过一个可能——会不会是汗湿了才给她换的?
那、那……她是不是根本就没多大问题!一直以来,心头的那根刺,难不成压根儿就是个不必要的担心?
药量不仅减半,其中甘草等无害草药更是占了大多数,她又只喝了一半。若这都还能让她胞宫出血无法生育,那副药她若是一滴不少喝下去,岂不是要流血不止丢了性命。
苗小柔闷头细想,一时喜得连呼吸都忘了,脸色因而微微涨红,连三花在脚边磨蹭想要她顺毛她都毫无察觉。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生儿育女?!细细思量,琢磨回想,越发觉得好笑,他夫妻两个在这儿干伤心,回头发现根本伤心错了。
良久,她才被郭慧心担忧的询问拖拽回心神。贤妃自责不已,正说着天下名医众多,一定还有法子这类的话。
开口想要澄清同喜一番,话到嘴边苗小柔却又止住没说——难道自己成亲这么久了,虽情真意切却还没跟丈夫圆房,故而才会直到现在肚子都没动静也要摆出来与外人说么——这样的误会,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于是,只是抿唇笑笑,倒是大度:“无妨了,都是过去的事,多说也无益。”
索性就让郭慧心揣着这份儿歉意,好好为她办事吧。那一肚子坏水儿的王婧如,可不就还指望着贤妃出力摆平。
郭慧心见皇后无意追究,张了张嘴再未解释出个一二三四,干脆跪下叩了三个头。她心头更加清楚,自己若要活命,当好帝后的奴仆,拴牢谢怀安的心,二者缺一不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聊到这些猫太多了,不如分去弄月阁几只时,谢怀安便抱着折子来个禀报皇后今日之朝政了。
……
这日听得个中细节很是高兴,既然是闹了场玩笑,那药苗小柔便收起来没打算再吃了。
隔了几日,她忽接连收到几封飞鸽传书。信上皆潦草写着“药丸有毒”,未落款,字迹潦草。药丸,什么药丸,她抽屉里放着的那颗么?
再接着,本应在前线的陈豹却突然回来,冲进她的院落,一见了她本人便当场虚脱倒地。苗小柔见是他来,忙着人扶他坐下,心中担忧可是白睢那里生了什么事。
待陈豹坐下,大口喝光茶水,开口却道“李大夫那药娘娘千万别吃,有毒”。
她细问过后才知,原来先前飞来的那些鸽子是情急之下白睢下令放飞的。因他受伤晕着,不能亲手写这些信,旁人又不敢耽搁,只好匆忙写了这四个字便放飞了,意在提醒她千万别碰。
至于陈豹,没跑过信鸽,不过这个速度跑回来,骨架没散算是万幸。
苗小柔立即将那药丸重新送回太医署叮嘱他们再验,这回太医署将药丸切开,果然发现一块小小的红色药丸被包裹在最里面。而后将这药丸喂给老鼠试毒,那老鼠果然七孔流血当场毙命。
好险!若是她服用了……幸而贤妃突然来她这里会情郎,不然她这条命就交代在这药上头,着实令人后怕。
陈豹在床上足足趴了一日,后日对她报告了前方战况,便又马不停蹄回去向陛下报平安了。
依陈豹所言,竟然已经打下夏国手刃仇人了么?苗小柔心头大安,等着白睢接她回旧都去。
这一场复仇之仗居然如白睢所料,赢得这么顺利。从去年算起,历时一年整,白睢熟谙兵法诡计原是想做大将军的,磨了二十年的刀,没做成将军却做了皇帝,一路杀了回去。
夏国内耗多年早已不堪一击,虽负隅顽抗抗下第一次进攻,可被白睢一朝突袭后士气大跌,再抗不下第二次,沿途守将索性挨个儿投降恭迎旧主。
故而这第二次征战,只耗时三月而已,便灭了夏国。
白睢给她送回来的,是天大的好消息。那么她,也想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苗小柔喜不自胜,展开纸笔给他写信,想将贤妃告诉她的尽数告知,写了一半却把纸揉了——不行,就这么告诉他是不是太不隆重了,怎么着都该是惊喜才对。
三岁,我偏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三岁:“各种不孕不育小广告都了解过了,要死要活你也闹过了,突然告诉老子你有了是想气死谁?”
苗小柔:“实践出真知。”
第76章
几日过后, 前线大捷攻下夏国都城的好消息传回兰城,官民大喜,普天同庆,听闻城中燕子大街自发庆了三日有余。
与此同时,苗小柔收到白睢书信,叫她收拾妥贴,尽快将物品装箱,待过个几日便接她去旧都安阳相聚。算算时日,他那要接她到旧都过除夕的狂言, 若路上赶得快倒也能够实现。
努力这些年,这份儿安宁来得可真不容易。她将信看了两遍,心中好生欢喜。
如今大局已定, 北方那块尚需些年头才能啃下来,虽还没能打回白氏曾经的整个江山, 但来日方长嘛。眼下南方已平定,她将去安阳安定下来, 也是时候接双凤回来过好日子了。此时去信,明年雪化之时就是姐妹重聚之日,也不知两个丫头个子可有长高,性子可有沉稳。
自征战以来,苗小柔便与妹妹们断了书信来往, 直到在兰城定下之后才又重新互通信件。一月一封,因之前与白睢成婚不过是做戏罢了,便一直没有在信中向双凤提及他二人已经成亲之事。后来夫妻之间交了心, 她却把这等大事忘了告知,此番不仅要接妹妹回来,还在信中提及他们早已成婚,另又提了提陈氏兄弟二人皆已获封上将,询问这俩丫头若是当真喜欢他们,各自想嫁哪一个。
搬离王府是在几日之后,并未携带太多闲杂人等,至于贤妃与舒嫔也都一起回旧都安定。此行本安排了三人一人一车,苗小柔大笔一挥,却削了舒嫔那辆,让她和贤妃坐一个车。
这是故意给她们找机会闹矛盾,激怒舒嫔么?郭慧心心知肚明皇后是什么意思,故而一上车就没给舒嫔好脸色看。
南方少雪,出发上路那日却下起鹅毛大雪,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可对车队而言,却不见得是好事。
“还有几日路程?”帐中火盆烧得舒服,苗小柔烤着火想事情,不免心生了些担忧。
毛崇之:“回娘娘,尚有五日。这两日天气放晴,比先前好赶路了些。”
白睢这次奔袭夏国,毛总管也是没带去的,此番毛总管与德清父子俩一起伺候她回去,那是照顾得面面俱到。不知是不是错觉,苗小柔觉得这位毛大总管的腰比以前弯得更甚了。听以前白睢提起过,这老家伙打着为他好的大旗还曾做他过的主,被他好生削了一顿。如今看来,毛大总管是真正服了主子。
不服不行啊,这么一个威震寰宇的主子,嫌命长才会去招惹。
苗小柔听得还有五日,宽心笑道:“六日之后是除夕,想来应该赶得上。”
丫鬟把汤婆子放进被窝里,亦喜滋滋的:“那是的,陛下肯定办了好大的排场迎您回去呢——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又要早起赶路呢。”
“嗯。”苗小柔又烤了烤手,正欲歇下了,忽而把眉头蹙起,“外头什么声音?”
丫鬟去外头瞧了眼,回来道是舒嫔求见。
大晚上的找她作甚,在外哭哭啼啼愣是让她睡不下去,苗小柔只得让她进来,不料那王氏一进了帐子就哭成个泪人。
细问才知,原来在郭慧心哪里受了委屈。
“你说贤妃多次□□于你?”
王婧如哭得泣不成声,大晚上冒雪过来,满头乌发沾着白白一片雪,真是我见犹怜:“嫔妾晓得,贤妃姐姐入宫早,位分也在嫔妾之上,嫔妾既然身在低位便需得敬着,对此毫无怨言。可连日来,贤妃处处针对,口舌言语上暂且不提,每日车中留着丫鬟不用却让嫔妾如何伺候也不提,今日我的丫鬟不仔细踩了她的丫鬟,贤妃便斥嫔妾御下有过,是存心与她做对,竟罚臣妾跪了一个时辰。”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按理说来,也不过是些小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后宫不也是一样,贤妃位列妃位,纵使她罚的没有道理,跪一个时辰而已也不至于闹到皇后这里来。
可这王婧如的小算盘打得脆响——上来告贤妃一状,目的只在于叫皇后看清楚贤妃是怎样的人,配不配生下皇子。
王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已经在“借腹生子”的路上越走越远了,被她从一开始就带跑偏了路,并深信不疑至今。
以至于王氏挖个坑来给自己跳,素日装作温柔无辜的样子,被人欺负了也不能还嘴,自个儿被耍了都还不知道呢。那郭慧心才是个聪明人,她什么都没说郭慧心便悟了,干得如此漂亮。
苗小柔偏就乐得见她这蛇蝎之人倒血霉,打个哈欠并不愿管:“本宫知道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娘娘!”
“贤妃行为有失,本宫会差人提醒她的。”
王婧如告了一状并不求皇后为她做主,只求皇后能对贤妃有所改观罢了,便也不多纠缠,哭哭啼啼告了退。
躺在床上,合眼前苗小柔叹了声:“唉,真是家宅不宁。都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一个人就能唱一台。”
随后五日,贤妃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收拾王婧如,逼得王婧如私下里骂她——偷学人家吃斋念佛背地里蛇蝎心肠,装给陛下看罢了,自个儿爹都没了也不想想如何保命,等到了天子脚下定要给她这罪臣之女一点颜色瞧瞧。
可等到了天子脚下,天子亲自来迎皇后车驾,一抹冷眼都未扫她,虽紧着皇后但对贤妃倒是关怀了几句。
这不应该的呀,她王家立有大功,她不应当受此冷遇。可有什么法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繁花似锦,自个儿站着吹风冷。
因杀回旧都安阳,陛下昭告天下定都于此,兰城改为副都,恒阳那一块是暂时施舍给郭啸了的,不止逃出来的黎臣,各路英雄豪杰富商贵人纷纷闻风汇聚于此。虽然刚刚打扫了战场,改弦更张君王易姓,安阳却已迅速恢复往日生气。
故而迎接皇后的场面也办得格外隆重热闹,不仅如此更是有圣谕传告天下,加皇后徽号“圣德”。同时昭告的,还有大赦天下的圣旨,一时间使得圣德皇后风光无量。
“这就是你说的接我?结果演了出戏给全天下看,可累死我了。”本以为马车直接驶入宫门,到家就可以吃饭沐浴睡个觉,结果她人还没入皇城,就被白睢截停在门口。而后竟被催着换上凤袍戴上凤冠,和他一起站在城墙之上阅了一回兵。
苗小柔坐了大几日的车,腰酸背痛,偏偏还要阅兵,一回来就理所当然地瘫倒了,支使着三岁给她捶腿,哪还有力气跟他黏在一起。
白睢这么久了不见媳妇儿,恨不得变成鼻涕虫黏在她身上,让干什么便干什么,殷勤地为她去除酸痛:“看你如此平静,你不想我的么?”
“我累。”她倒是想坐起来说一说相思,可她现在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来时候原本是想扑进他怀里的,可白日里一直相伴左右,在人前连牵个手都规规矩矩,那点儿相思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淡下去许多,不至于这会儿了还要抱头流泪。
“累了便不想我么?”
苗小柔合上眼,打个哈欠:“想,奶奶想死乖孙了,可是奶奶年纪大了容易疲惫,此刻只想睡觉。”白睢为她布置的皇后宫真是漂亮,这床舒服极了,她躺上去便困意袭来,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哪有让后宫女子参与阅兵……还‘圣德皇后’,帽子戴太高小心捅破了屋顶……”
这一路舟车拉顿,白睢知她辛苦,只得认认真真为媳妇儿捶腿,晓得她大约无心听他说话,却仍耐心解释:“给你无上荣宠,还不是要天下人都看清除,你是独一无二的皇后娘娘,谁也不得对你不敬。”